我們提前十分鐘到了會場,行政中心的員工在陶司令的調教下,會務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周到,早就用一次性紙杯為與會人員泡好了茶,整個會議室內蒸汽裊娜,香氣四溢。我們公司的會議用茶,是台灣的凍頂烏龍,1200塊一斤,只有中層以上的幹部在開大會的時候才能享用。我們按部門坐好,我端起一杯茶,小啜了一口,一股沁人的芬芳緩緩傳入肺腑,齒頰生香。老胡坐在銷售總公司的陣營裡,回過頭來向我示意,讓我看第一排。第一排的高管席上,小賤人端坐其中,與集團的幾個總裁併列,令我心中疑竇叢生。
人員陸續到位,忽然間,原本略顯嘈雜的會場一片肅靜,席間只發出極輕微的一兩聲咳嗽聲。我斜眼一望,看見老闆悠慢地從門口走進會場,目光緩緩掠過人群,透出一股隱隱的睥睨。老闆準時到達會場,沒讓我們等到黃花菜都涼了,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老闆今天穿著一件紀梵希的T恤,腰間別著一條古琦的皮帶,腕上是一隻老款的勞力士,腳上雖然踢著一雙拖鞋,卻絲毫不掩其雍容氣度。凡人不修邊幅那叫邋遢,大人物不拘小節則是灑脫。身家巨萬,即使粗衣亂服也擋不住身上的奪人光芒,因為每一個銀子都在衣服背後閃閃發光。
世人對勞力士多有詬病,認為戴勞力士是暴發戶的象徵,其實不然。二戰時期,勞力士被歐洲所有的戰地攝影記者視為與相機同等重要的物資,哪怕身處戰亂頻仍瘟疫遍佈的非洲並且身無分文,只要還有一塊勞力士,就可以換到一張回國的機票,那相當於一個活命終老的機會。老闆腕上的這塊勞力士可不是普通的手錶,據說是納粹德國的黨衛軍上將海因裡希1942年在布拉格遇刺時的遺物,表盤上有海因裡希的德文縮寫,三年前老闆在奧斯陸最負盛名的索斯比拍賣行以12萬歐元的天價拍得。鑒於老闆在一次訓話時口不擇言,曾說過「是人做過的事我全做過,不是人做過的事我也做過,你們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這樣的話,我以為,他戴這塊勞力士遠比他那些同樣價值不菲的江詩丹頓、百達翡麗、積家、伯爵、愛彼、萬國等名表更為適合。
老闆坐下,端起他專用的磁化杯喝了口茶,從桌上拿起一包秘書為他備好的黑色雪茄,抽出一根,用那只150週年限量版都彭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把煙擱在一隻緬甸翡翠雕成的大號煙缸上,開始翻閱桌上的文件,滿室的茶香立時被裊裊煙香所取代。老闆舉止從容,那張用5萬塊錢一套的碧歐泉護理過的猙獰的臉神色安詳,視台下的100多號人有如空氣。
杯中依然有茶,雪茄依然在手,負手在腰對天歎月的瀟灑更勝百萬軍中取敵首級的豪邁。
老闆抽煙有一個標誌性動作,就是每根煙點燃之後,只吸一口,然後把煙拿在指間玩賞片刻,接著將煙擱在煙缸上,任其成灰。老闆這個奢華作派很快就風靡整個公司,下至保安上至劉澤民這樣的高管,紛紛開始東施效顰。在我看來,就跟癟三闖進了金鑾殿,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完全是在浪費煙草。老闆所抽的黑色雪茄產自哈瓦那,過濾嘴是煙身的三倍長,煙身卻很短,煙絲密實異常,香味極其濃郁,一根煙能抽十五分鐘,有一次夜裡老闆單獨給我安排任務時給過我一包。第二天我拿煙回到宿舍,剛上了個廁所,出來就看到老胡、爆牙勝、騾子三人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每人面前擺一個煙灰缸、一個打火機,一人手裡夾一根雪茄,讓我充當裁判,看誰模仿老闆最像,把我肚子都笑疼了。
據我考證,老闆穿拖鞋開大會,每根煙只抽一口這種作派的濫觴,可以追溯到竹林七賢。嵇康、向秀在寫詩譜曲之餘熱愛打鐵,由於他們本身所具有的巨大票房號召力,像今天的流行巨星貝克漢姆一樣,引得眾多粉絲追隨效仿,把打鐵發展成為一項高尚的體育運動,類似於今天的有錢人打高爾夫;阮籍當官時不理朝政,每天喝得爛醉如泥,有人檢舉他瀆職,他說,當官的主要工作不就是喝酒嗎,不喝酒,誰來當這個狗官?阮籍的侄子阮鹹比他更有型,一次郊外野炊,飲酒時跑來一大群豬,阮鹹非但不趕,還與豬一起共飲,那瀟灑勁兒就是100個令狐沖也望塵莫及;最牛逼的還是性情狂放的劉伶,經常喝得酩酊大醉,丫要放到現在絕對是一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主,有一次丫在家裡開party,那天丫喝多了當眾表演行為藝術——搞全裸,人家說你怎麼不穿衣服啊,這成何體統?丫反唇相譏,老子以天地為房子,以房子為衣服,倒是你們這幫傻逼,鑽到老子褲襠裡來幹什麼?竹林七賢遺世獨立的派頭常令我心馳神往,可惜的是,這種遺自魏晉的名士風度失傳已久,現在終於後繼有人,偉大領袖江石豪同志接過了革命火種,七位先烈地下有知定當大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