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六在玻璃上看見我,使勁衝我招手。我示意他等著,然後急急忙忙穿上長褲、登山鞋,我一想到得把這幾百號人領到地方頭就大。
我下了樓一看,劉老六還在鬼祟地看街兩邊有沒有警察,300條漢子標槍一樣立了半條街,而且兩人成行三人成列,年紀不等,最大的看著有40歲的,最小的一副孩子面。他們大多用破舊的黑巾包著頭,神情木然,不像跟誰有深仇大恨的樣子,在他們身上,除了統一的青色軍裝外,配甲是各式各樣的,大多以牛皮裹著前心,有的綁著護腕和裹腿,牛皮上有刀砍斧剁的痕跡。
從裝飾上就可以看出這是一支配置以輕便為主,常常執行極限任務的軍隊,最讓我吐血的是:他們統一配著長刀,有的背著弓箭,短刀規格不一,有的在左後腰上插著,有的則綁在裹腿裡,從他們冷漠的表情和護甲損耗上看,這是一群殺人如麻的軍人。
現在公安局對管制刀具查得很嚴吶,我估計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刀上都能化驗出十幾個乃至更多的血跡來,這要落警察手裡我跳進……哪也不用跳了,落警察手裡我這輩子大概也就見不上黃河了。
劉老六指著一個40多歲的老兵對我說:「那是背嵬軍小校徐得龍,他是這群人裡官階最高的,你以後有什麼事找他說。」
「卑微軍?這是什麼名字?」
劉老六回頭看了一眼300,小聲說:「別瞎說,背嵬軍是岳飛的親兵和特種部隊,中國歷史上除了解放軍我看沒什麼部隊比他們強悍了,只不過人數太少沒什麼名氣,這樣的幾百人打上萬人跟玩似的,郾城之戰50背嵬衝進金軍營帳殺了他們主帥,導致金軍15萬全軍覆沒,連金兀朮的王牌軍鐵浮圖和拐子馬都死光光了,兀朮當時都哭了——這是有歷史記載的我可沒瞎說。」
我聽得雞皮疙瘩層出不窮的,問:「這麼變態的人怎麼一個也沒活下來?」
劉老六歎氣道:「這300人原來不是正常戰死的,我以前弄錯了,他們是岳飛被害以後自殺性衝擊中陣亡的,這些人怨氣很重,就算陽壽沒有弄錯也不會消停的,希望你能化解他們的仇恨……」劉老六說到這很瞭解我地往後一跳,我這一拳就揍空了。我知道我鬥不過這個老神棍,央求他說:「你把唐僧弄來幹這事行不,我煽風點火還湊合,和尚的營生實在不專業啊!」
劉老六嘿嘿壞笑:「考驗你的時候到了——喲,我得走了,今天白天有倆小子跟了我半天,我懷疑是便衣。」說到這他往下略一蹲身,眼望天空,似要飛翔。但老半天也沒動靜,我問他:「你怎麼還不飛?」
他白了我一眼說:「我就是放個屁。」說完一溜小跑沒影了。
我看著眼前這300帶著刀、剽悍異常的背嵬軍直苦笑,走到那個徐得龍的面前賠笑說:「徐領隊……」徐得龍一抱拳:「蕭壯士!」
我額頭汗下,說:「叫我強子就行了。」我試探性地說,「咱們來了這,上輩子的事該忘就忘了吧,兄弟我也不是什麼壯士,更不是什麼神仙,就是一個百姓,你們是軍人,咱們就應該軍民團結一家親。」
徐得龍衝我笑笑:「好說。」
我靠,這人為什麼像木頭一樣,我原以為他們的目的也是要我把他們送回宋朝,但現在這麼一看,他們在知道我不是神仙以後也沒有表現出失望之情。
我說心驚膽戰地說:「咱們換衣服以前能不能先把刀先交給我保管……」我知道凡是軍人,一定會很愛惜自己的武器甚至是產生圖騰崇拜,要他們繳械,有時候比殺了他們更費事。
然而徐得龍聽完,回頭大聲說:「全體注意,刀交右手——放!」
垮的一聲300把長刀整齊地碼在了每個人的腳下。我多想喊上一聲「同志們辛苦啦」呀!
我打開一個箱子,取出一套衣服鞋襪,簡單示範了一下該怎麼穿戴,然後對徐得龍說:「麻煩徐領隊把你們的武器還有換下來的衣服都裝在原來放新衣服的箱子裡,找幾個勁大的背著,咱們換好衣服以後還得走很遠的路呢。」
徐得龍指揮幾個士兵把衣服都發下來,然後這些人就當街脫得精光開始換新衣服,我注意到他們所有人身上都有纍纍的傷疤,他們在看到「精忠報國」後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雖然那時候的士兵絕大多數不認識字,但這四個字沒理由不認識呀。這跟鋼七連的戰士不能不知道「不拋棄不放棄」是一樣的道理。
換下來的衣服和武器很快都裝進了箱子,連同沒拆封的箱子,都有專人負責背著,這真是一支高效率訓練有素的部隊,整個過程只用了不到1分鐘,而且沒有一個人說話。
因為都是長髮,所以包頭巾都還紮著,我看一切就緒了,問徐得龍說:「兄弟們大老遠的來,用不用先休息一下,咱們得跑個30公里越野。」徐得龍笑笑:「走吧。」
我推起借趙大爺的二八自行車,很難為情地說:「不好意思我得騎著這個,我沒法跟你們比……」
然後我們就開始了急行軍,開始我還怕有跟不上的,騎得慢,後來發現我再怎麼使勁蹬人家這幫人都不當回事,因為空闊地還有人睡地震棚,所以我盡揀荒僻小路走,後來體力終於還是出了問題,在取上帳篷又騎了一段之後——我他娘的再也蹬不動了。
徐得龍派了兩個士兵在後面推著我繼續跑,我從來就沒想過我能幹出這麼丟人的事來,我記得上學時候跑越野也是我們跑老師蹬著自行車,有時候有那實在跑不動的才讓老師馱一截,要是女生也就罷了,要是男的這麼幹,那以後算臉面盡失了。
我在自行車上那是相當不自在了,要是一下也不蹬吧有點說不過去,要是蹬幾下吧氣又倒騰不上來,於是我就蹬幾下然後倒轉幾個空圈,讓自己顯得也挺忙活。儘管是小路,偶爾也有飛馳的汽車路過我們,路兩邊也有閃爍的霓虹燈和各種閃亮的招牌,光看外表就知道這些變態種群已經奇怪到他姥姥家了,可居然連一個問的也沒有,岳家軍軍紀嚴明果然名不虛傳。我想我還是找個時間把這個世界給他們系統的介紹一下也好,到時候把秦始皇他們也拉來,不能再讓他們誤會這場地震和我的屁有關了,其實一起住了這麼長時間,我是不是神仙對秦始皇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該享受的他們都享受了,而且我現在有錢了,除了把項羽送回垓下去,他們想要什麼我可以適當的小小滿足一下,跟神仙的日子有什麼差別?
在前面的收費站,一輛警車閃著警燈停在路邊,兩個警察把身子靠在警車上正在抽煙,看樣子也沒什麼事,純粹是因為這個特殊時期的政府預備應急手段。我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也看見了我們。
現在再想掉頭往回走已經晚了,我放慢速度,對徐得龍說:「前面的人不能得罪,一會我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徐得龍吩咐了下去。
兩個警察見好幾百號穿著勞改服的人向他們走來,都下意識地把手摸在槍上,當他們看見我以後才微微鬆了口氣,可能是騎著自行車這一個特別生活化的場景使他們倍感親切吧,但一個老警察還是很警惕地問我:「你們這是幹什麼?」
我一腳踩在地上,和顏悅色卻暗含玄機地說:「告訴你你就麻煩了。」
邊上一個年輕警察小聲說:「特種部隊執行任務吧?」
我很嘉許地對他說:「你這個小鬼很機靈嘛,哪個單位的呀?」不等他回答,我大聲命令300:「立正!」
喊完這句話的一瞬間我腦袋上的汗也下來了,我都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得懂這個命令的具體含義。徐得龍反應很快,他把手一背,雙腿自然分開站好,他身後的軍人嘩一下跟著照做,那動作齊得簡直像程序設計出來的一樣,可只有一點不對:這個動作是稍息!
我做賊心虛地回過頭來,果然見老警察疑惑地說:「你們是什麼部隊的,怎麼穿著……」他忽然恍然道,「這是你們的特殊軍裝吧?」
我神秘莫測地笑了笑,不予作答。
其實300穿的除了胸前沒有號碼,那是絕對正版的勞改服,只是他們的扎頭很拉風,你看電影裡,戴鋼盔的一般都是小兵,隨便戴個布帽子的,那就是特種部隊,如果把腦袋包起來的,那絕對是國家重金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當然,這其實是根據作戰環境的不同而不同的,但普通警察怎麼會想那麼多,而且300確實有過硬的軍事素質,他們散發出那種氣息就絕不是勞改犯能有的。
我見倆警察暈了,趁熱打鐵說:「你們辛苦了,我們還要趕路,再見。」說著命令300:「跑步——走!」
徐得龍在聽到「跑步」兩個字後啪得來了個立正,聽到「走」以後傻了,只能僵不愣瞪地跑了,然後其餘的299跟著他就那麼出發了。
等300在前面跑出一段了,我才沖兩個警察笑了笑,蹬上自行車趕他們去了。還聽那個小警察無比崇拜地說:「你看人家部隊,為了迷惑敵人口令都是反的,肯定是第五類部隊裡的,我要是能進去就好了。」
大家可以為我作證,我自始至終都沒說自己是部隊的,這以後育才文武學校開了,人一看這身衣服其實只是校服,打起官司來我可佔著理呢!
過了收費站就離目的地不遠了,當戰士們踏上了草地的時候,可以看得出都比較歡欣鼓舞,看來他們都不太喜歡城市。職業軍人嘛,就要這樣甘於平淡,以吃糠咽菜為樂,我很喜歡他們這樣的性格,因為如果他們也是吃喝玩樂來的,別說泡吧,領著他們去吃碗拉麵也得1000多塊錢,要不要小鹹菜?你多加荷包蛋給他們加不加?人口多了生活質量必然下降,計劃生育是一項多麼好的基本國策啊……
當我把幾棟危房指給他們看時,徐得龍一揮手叫道:「隱蔽!」300人不由分說全鑽了草窠兒,徐得龍一把把我拽了個四仰八叉,自行車都壓在我身上了。
等我解釋清楚這裡將是以後他們的容身地並且今晚要在那片空地上安營紮寨時,徐得龍很堅決地否定了我的提議,他認為那裡太暴露了。
其實這又沒人看,暴露點怕啥?
最後他們就在與那片空地遙遙相望的地方紮了營盤,那帳篷我還真沒用過,但士兵們在這方面很有天分,徐得龍滿意地摸著綠軍布的帳篷說:「結實!而且還能防水,短時間內還防火——都是你做的?」
我對他不聽我的很窩火,我覺得要是岳飛來了肯定會虛心接受我的意見,哪怕他內心不認同。畢竟我是地主而且在這活二十多年了,看來將和兵在政治謀伐上就是有差別呀。
營帳紮好,我才發現我的腿已經軟得跟門簾子似的了,以這個狀態想往回騎,那麼撲街這個詞就是給我準備的了,300人打開61頂帳篷,其中一頂是存放那些箱子的,我跟徐得龍商量,先在那個帳篷裡睡一夜,徐得龍笑道:「你睡吧。」
300人,搭帳篷、到睡進去只用了不到5分鐘,除了布料抖開和砸帳篷腳的聲音,還是沒有一個人說話,這看著就有點恐怖了,現在連我也看出這些人肯定是有什麼秘密或者說不可告人的目的,這種沉默掩飾不住活火山要爆發的跡象。他們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呀?
明天得買幾件口香糖去,老這麼憋著,還不都得口臭了?
出於習慣,他們派了兩個人負責警戒,我說都跑了一身汗怪累的,快睡吧,人家根本不理我,說是一身汗,其實就我一個人是這樣,站崗那倆碰巧是推我那倆,心裡不定怎麼鄙視我呢。
躺了一會我肚子開始叫喚上了,我這才想起他們跟著我跑了一夜,水米未進,這可絕對是我這個主人失職了,可這些人一個叫苦的也沒有,我這心裡就更過意不去了,要麼怎麼說聾啞孩子更招人憐呢。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我要不管他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逾越了這個道德底線……
我們睡覺的時候已經東方魚肚白了,早上不到8點的時候我被他們吵醒了,走出帳篷一看300個人正人手一朵喇叭花撅著屁股在收集草葉上的露水喝,有兩個士兵在收拾一堆死兔子,已經有人點起了火,支上了烤架,徐得龍見我醒了,指著我帳篷腳一排喇叭花說:「那是給你準備的。」
我低頭一看,一長排喇叭花裡都蓄滿了收集來的露水,瘦點的人洗澡都夠用了,這得花多長時間啊?
我眼淚汪汪地說:「這個留下泡茶吧,你們要想往飽喝——」我一指遠處那幾棟破房說,「那裡有自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