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坤得知西遊的真相,一時間不禁萬念俱灰,這天道,竟是這般與妖族過不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妖族全族陷在殺場中。一想到自己將要面臨的是茫茫不可測的天道,鄧坤只感到深深的無力感,剎那間竟然生出一個念頭:「罷了,罷了,不如也學這無支祁一般,在這囚牢中苟延殘喘,消磨時日,勝似在外掙扎求存,仍不免落個身殞的下場。」
無支祁臉上帶笑,看著鄧坤,也不催促。
鄧坤正自消沉,卻陡覺眉心處傳來異樣,一股熱流轉明堂,衝開斗闕,直貫百會,剎那間腦中現出一幅景象。兩名帝服之人站在高台上,意氣風發,豪氣干雲,其一是那東皇太一,另一人想來便是昔日的天帝帝俊。帝俊張口大呼:「今日一戰,極為凶險。爾等怕不怕?」
高台之下,密密麻麻戰了億萬妖族大軍,手執刀槍,士氣如虹,俱叫道:「誓死跟隨陛下!」
帝俊長笑道:「好,我等皆大好男兒,頭顱可斷,氣概卻不能丟。便是今日盡數殞落在此,也要讓世人知道,無論是誰,也不能將我妖族玩弄於鼓掌之間。」
說到這裡,帝俊用盡力氣大呼:「有我無敵,有敵無我!」
下面群妖齊聲大喝:「有我無敵,有敵無我!」聲音震得天地都在顫抖,手中刀槍的森冷光芒,把天上的日月都比了下去。
景象至此消失。鄧坤適才所見乃是帝俊太一領兵赴巫妖終戰前的一幕,是太一留在他身上的妖皇印記之效。鄧坤全身一振,熱血沸騰,剛才的沮喪灰心一掃而空,眼神驀的變得堅毅無比,心道:「天道縱要亡我,又有何懼?大不了如當年帝俊太一一般,轟轟烈烈做過一場,即使身死,也是萬古留名。要是在此不見天日,便是留得身在命在,又有何益?」又想道:「我熟知後事,佔盡先機,焉知就不能和你天道鬥上一鬥?天道啊天道,可見你雖然浩瀚如海,終究不是無隙可乘,否則此地怎會有我?你要是不來糾纏,我就安安分分的蟄伏在金鰲島上做個逍遙散仙;倘若你亡我之心不死,說不得,我便豁了此身去,和你周旋到底罷!」
鄧坤腦中所見景象,唯他一人能見,無支祁在旁自是無從得知,卻驚奇的發現鄧坤突然間像是換了一人,變得霸氣十足,隱隱帶著君臨天下的氣勢。自己站在面前,居然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折服之意。正想開口詢問,這時看到鄧坤抬頭,目光直視自己,沒來由的心裡咯登一聲,情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
鄧坤這時心情已然平伏,微笑道:「道友此舉以退為進,高明之至。只是此法雖或能保得性命,卻失了無拘無束之身。道友捫心自問,當真是心甘情願麼?」
這一問直指其心,無支祁無言以對,沉默半晌,道:「道友之意,我豈不曉得?只是我也別無他法。性命若是不保,遑論其它。」
鄧坤搖頭,輕輕吟哦:「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鄧坤盜用裴多菲的詩句,用於此情此景,卻也合適。無支祁聽到「愛情價更高」還不以為然,聽完最後兩句,卻是全身大震,像是被戳到了痛處,跳起來叫道:「你說的輕巧。那可是天道,你拿什麼去抗衡?自古敢逆天的人,有哪一個得了好下場?你厲害,你便和天去斗啊!不說天道化身的鴻均,就是六大聖人,三大聖皇,你又勝得過哪個?卻在我這裡說什麼大話?」他驟然間變得狀若瘋狂,指著鄧坤的鼻子狂叫了一番,漸漸的氣勢又弱了下去,最後像是洩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到在地,口中喃喃道:「螻蟻尚且偷生,我這般做,又有什麼錯?怎能怪我……怎能怪我……」
鄧坤見了他這副模樣,暗自歎息。他哪裡不知無支祁雖然嘴硬,心底深處又怎會把這井底的方寸之地當成樂土?歸根結底,只是無可奈何而已。剛才自己一首詩,正是擊中了他的軟處,千年抑鬱一朝迸發,才會如此失態。鄧坤任由他發洩了一通,緩緩道:「天道難逆,卻也不是不可逆;聖人難敵,卻也不是不可敵!」
無支祁冷笑道:「這種話誰不會說?你不過微末道行,聖人反掌之間,可以將你壞去千次萬次。我雖然身為混世四猴之一,在聖人眼中也如螻蟻一般,你讓我出去,豈不是教我去送死?」
鄧坤正色道:「道友道行高深,豈不聞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凡事皆有一線生機之理?只是這一線生機,須要自身去求,歷經千難萬阻,方可尋得。如道友一般,不思進步,只求偷生,便是那一線生機就在眼前,也是看不見,摸不著。竊為道友惜之。」
無支祁搖頭苦笑,說道:「你縱是說出個天來,也是無用。我推算絕無差錯,只要我不出此井,性命可全;只要邁出一步,便是身犯殺劫,斷然無生。這是天數,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所謂一線生機,不過是空泛之談,哪裡這麼容易尋得?我寧願相信自己的推算之術,也決不肯把性命押在這虛無縹緲之說上。」
鄧坤微笑道:「道友可知,我那兩位一同前來的兄弟是何人?」也不等無支祁回答,續道:「與我同來者,皆是和道友同為混世四猴的通臂猿猴與六耳獼猴。那通臂猿猴,本也應在道友口中的第二劫殞落,此時卻已脫出殺劫。他既能做到,道友也當能做到。」
無支祁聽了,眼睛裡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跳起身來,顫聲問道:「所言當真?」
鄧坤把救袁洪一事略說了一遍,笑道:「道友不信,可和我一道出去,一看便知真假。」
無支祁通曉陰陽,精於命理,怎能不知混世四猴的歸所?據他所算,混世四猴生來便是天地異數,不可久存在世。其中通臂猿猴將在封神一戰身殞;六耳獼猴將在西遊一戰身殞;靈明石猴儘管得以全生,卻是證了佛果,不復妖身,也等於原本的靈明石猴消散於天地間了;剩下一個赤尻馬猴也就是無支祁本人,若想保命,也只能躲在這淮井之內,永世不出。這便是混世四猴的命運,無支祁深信不疑,此刻聽說通臂猿猴竟能逃過殺劫,怎能讓他不驚。
「天數若是不可逆,通臂猿猴怎能不死?天數若是可逆,我又何必在這井中困頓千年?難道我一直以來所想所為,全是錯的麼?」
無支祁心中混亂不堪,耳邊又響起了鄧坤的聲音:「道友有大神通,大造化,無奈太過惜命。想那天道三番四次算計妖族,我本心有不忿;不料見了道友,才恍然大悟。妖族若亡,豈是亡於天道?實是亡於自身!道友口口聲聲說天道,殊不知天道常易,唯汰弱留強方是不易之理。自身若不奮起,何以自立於世?」鄧坤厲聲喝道:「若是妖族中人都如道友一般,這妖族不亡,尚有何族該亡?」
無支祁心裡像是被大鐵錘重重撞了一下,眼睛發直,呆立無語,過了半天,突然哈哈哈大笑三聲,緊接著大哭三聲,淚流滿面,又仰天長嘯,嘯聲淒厲,激盪在井底間猶如鬼哭狼嚎,震得鄧坤耳膜略感刺痛。好一會,嘯聲止歇,無支祁對鄧坤深施一禮,道:「道兄之言如晨鐘暮鼓,無支祁領會了!既是道兄有命,無支祁便捨了這身軀,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看看這天道是否當真不可違逆!」
鄧坤連忙伸手扶住無支祁,大笑道:「道友何必如此?以後我與道友便是手足兄弟,無分彼此。前方縱有風高浪急,有我兄弟同心,又有何懼?」無支祁哈哈大笑,豪氣頓生。鄧坤仰頭看向上方井口處,道:「此時先想辦法出去在說。」
無支祁道:「這有何難?待我使法力轟開法印,自能出去。」鄧坤笑道:「不必,我三弟六耳獼猴候聰便在外間,變化了白雄尊者的模樣,演著那國師王,我且傳音與他,讓他前來放你我出去。」無支祁點頭笑道:「如此更好!」
鄧坤當下在仙識傳音給候聰。候聰裝模作樣跟著國師王在外殿守候,一方面暗中留意國師王舉動,想找機會敲他一個悶棍,卻始終忌憚國師王手裡的昆吾寶劍,不敢下手;另一方面也豎著耳朵聽著井裡鄧坤的動靜。他天生的本事,鄧坤與無支祁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聽見無支祁被鄧坤說服,心下也是大喜,又見鄧坤相召,連忙對國師王道:「師兄,三位師弟許久不回,怕是有什麼閃失。那袁洪詭計多端,實在令人放心不下。且容我去後殿巡視一番,師兄在此守候。」
國師王也自擔心,聽候聰這般說,自無不允。候聰脫了身,哪裡是去什麼巡視?直奔後院,逕到那淮井之處,掏出藏好的鑰匙,打開銅鎖,撤下鐵鏈,推開斷龍石,這正是:
打破玉籠飛綵鳳,脫開金鎖走蛟龍。這一去,又生出什麼事端?
(其實女媧是不會和主角有什麼狗血的。各位大可放心。聖人看鄧坤如同螻蟻,壓根不是一個物種,俺有時候可能覺得一隻貓狗很有個性,但絕不會愛上它。女媧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對主角饒有興趣,如此而已。女一號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