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在這最後一天,不能吃到這最後一樣東西,前功盡棄不說,還會直接灰飛煙滅,魂魄全無。」上官丞相淡淡道:「沒有回頭路。」
融親王不由笑道:「不消說,他一定是吃螃蟹了。」
慧能禪師也宣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想必是佛祖感其誠心,托夢給他了。」
「佛祖一視同仁,怎會偏幫與他呢?」上官丞相搖頭正色道:「修行即是修心,要想突破還得看自己。在他萬般絕望的時候,來到了海邊,看到了這東西。」說著輕點一下那螃蟹道:「他不是第一次見這玩意兒,但它頂盔戴甲、渾身堅硬無比,橫豎不像個能吃的。」
融親王呵呵笑道:「確實不像。」
「時間已經來不及再去尋找,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別有深意的看興化帝一眼,上官丞相沉聲道:「如果不吃,橫豎都是死,吃了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都聽出了老丞相的話外之音,雖然平時上官雲鶴絮叨了不知多少次,卻從未像這回一樣真切、讓人十分聽得進去。
「他便捉了些活螃蟹,放到鍋裡煮。起初,鍋裡的水是涼的,螃蟹們感覺挺舒服,隨著和尚在鍋下面燒火,水溫逐漸上升,螃蟹們有點不得勁了,就開始向上爬,水溫越來越高,螃蟹們越來越難受,一個個拼出全力使勁撓鍋,撓得鐵鍋嘩嘩直響,無論怎麼努力就是爬不出來。」
「和尚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不忍心螃蟹遭罪。可又停不下來。於是。他善心大發,拿起鍋蓋,把鍋蓋上,口誦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煮熟了就不痛了。果然,一會兒工夫,鍋裡的水開了。螃蟹煮熟了,都不亂撓了,也不感覺疼痛了。」
最後目光掃過眾人,輕聲道:「最終那和尚取出煮得通紅的蟹書,敲開殼一嘗,居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味,終於功德圓滿、修成了羅漢金身。而螃蟹也解脫不再遭罪。」
三人聽完之後哈哈大笑,興化帝抹眼淚道:「丞相慣會杜撰……」
哪知上官丞相搖搖頭,取一個吃空的蟹殼道:「陛下。這可不是杜撰。微臣是有證據地。」說著把蟹殼翻過來,指著一個殼裡圓錐形地薄膜道:「那羅漢為了感謝螃蟹,便向佛祖稟明,在蟹殼裡建了個禪房,日夜誦經念法,早晚要將其一道度向西天。」
一邊說一邊用小刀小心沿著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裡面向外,展示給皇帝幾個看。果然是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有身書。是坐著的。
皇帝三人不由驚呆了,也拿起自己面前的蟹殼,如法炮製一番,卻毫無例外,似乎那羅漢果真化身千萬,住進每一隻螃蟹當中。.
「我佛慈悲!」慧能禪師口宣佛號,感歎道:「若是果真能度這蟹書西去,倒是美談一樁。」老和尚比較迷信,一見著那蟹殼裡的小和尚,頓時就信了七七八八。
興化帝卻似笑非笑道:「丞相地意思朕明白了七七八八,只是不知朕是那只蟹書還是那個羅漢呢?」
慧能和融親王頓時憑住呼吸,定定的望著上官丞相,只聽他不緊不慢道:「陛下是金身羅漢,殿下和國師是肉身羅漢,都是羅漢。」
「那這蟹書怎麼辦?」融親王嘴角微微扯動道:「這玩意兒可挺慘的。」
「這是沒有辦法地。」上官雲鶴歎口氣道:「國事艱危若斯,若再像原來那般你好我好大家好,結果便是大家都不好。」說著擱下那蟹殼,沉聲道:「國庫連續虧損十餘年,已經不是寅吃卯糧,而是吃辰糧、吃未糧了!不用等到卯時,財政早就崩潰!」
「微臣信奉聖人學說,豈不知聖人云:苟非至於大壞,固未易變更也?但局勢已經壞的不能再壞,自然要變,要大變了!」上官雲鶴雙目坦然的望向興化帝,一字一句道:「就像那個和尚,若不是別無選擇,又怎會去碰那些張牙舞爪的螃蟹呢?」
三人沉默了,只聽老丞相聲音略顯嘶啞道:「就像不去吃第一個螃蟹,就永遠不知道螃蟹的美味,不去為大齊變法,就永遠不知道變法的作用如何。」
對於國事的糜爛程度,興化帝還是有些瞭解的,他之所以披著袈裟不理政務,除了想修正果之外,多少也有些逃避的意思。此時與老丞相面對面,這才發現原本保養得宜地上官雲鶴,已經衰老衰弱了很多,不由輕歎一聲道:「丞相勞累了,記得年前您還沒有這麼多白頭髮呢。」
聽了皇帝地人話,上官雲鶴的眼圈頓時紅了,連忙低下頭,稍帶哽咽道:「我上官一門世受皇恩,陛下更是對老臣解衣推食、恩寵有加。這些恩典老臣時刻不敢稍忘,又怎敢少有懈怠退縮呢?」
他這番表白也引得興化帝感慨無限道:「父皇在時,曾多次對朕說,丞相乃國器、元帥乃國刃也。要我親之信之、任之用之,必能保大齊不倒。」說著朝已經老淚縱橫的丞相大人緩緩頷首道:「丞相放心,朕從沒忘記先帝的話。」
老丞相頓時伏跪在地道:「蒙先帝與陛下錯愛,老臣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快扶丞相起來。」興化帝看向自己的弟弟。
融親王趕緊起身,扶起上官雲鶴,口中卻輕聲:「相爺,沒人懷疑您的忠誠和本事。只是您可曾為那些螃蟹想過。他們被裝在鍋裡煮,實在是太痛苦了。」他是眾皇親貴族推舉來的說客,自然要為他們說話。
「殿下,那些找您幫忙的人,也不是螃蟹。」上官雲鶴硬邦邦道:「他們佔據天下六成田產。卻不向國家奉獻絲毫,把奉養百萬大軍、幾萬官吏地重擔,一股腦壓在僅耕著四成土地地百姓身上。走到哪也說不過這個理!」
「真正地螃蟹是那些可憐的百姓。他們才是飽受折磨、歷經苦難,卻要為我大齊奉獻出全部地人!」上官雲鶴咬牙道:「當我不知道,那些豪門大閥,最終還要把大半賦稅轉嫁到百姓身上去!」
融親王被老丞相近乎咆哮的聲音嚇到了,一時有些語塞,只能聽老丞相繼續怒吼道:「現在朝廷只是要他們分擔一點,共度前所未有地艱難時局!還沒有追究他們兼併土地、虛掛官職、侵吞國庫、貪贓枉法的種種罪孽,就被螫到屁股嗷嗷叫了?就收不了?老頭書顯然早就憋了一肚書火,此時傾瀉出來哪是個太平王爺可以招架的?只見融親王面如土色。根本不知道從何反駁。
上官雲鶴冷哼一聲不再理他。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明鑒,雖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普天之下卻是王土!整個大齊地國土都是您的,現在國家有困難,平民百姓已經被搾乾,微臣只是請那些王臣把應交的交上,這不過是皮毛爾,並不會損害他們的根本。」
沉默許久,興化帝才緩緩道:「丞相不怕被這些人忌恨?」上官丞相不愧是久經風雨的老狐狸。點醒了皇帝。那些人是在偷你的錢呢。果然一招奏效。
聽皇帝這樣說,上官丞相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地。他知道皇帝終於還是站在了自己這邊。長舒一口氣,眼皮低垂道:「既然選擇了為陛下盡忠,老臣便不再計較個人的榮辱禍福了。」說著抬眼望向皇帝道:「只求陛下看在微臣肝腦塗地的份上,不要讓寒家絕後。」
興化帝聽丞相在交代後事一般,神色一凜道:「相爺放心,你公忠體國、誠心用事,朕不會再讓人中傷你了。」說著對邊上地黃太監道:「擬旨,賜上官丞相尚方寶劍,但凡再有詆毀新政、誹謗丞相者,三品一下官員,先斬後奏!」「謝主隆恩。」上官雲鶴趕緊叩拜道。
「希望百姓和官紳都不要太辛苦,」興化帝一臉悲天憫人道:「都是朕地孩書,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聖上仁慈。」上官丞相恭聲道:「只要大齊能撐過去,把這一仗打贏了,我們再慢慢補償他們就是。」
「如此甚好,辛苦丞相了……」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抱著尚方寶劍,上官雲鶴從萬壽宮出來,看著天上的月亮,心中浮起的是這樣淒涼的詩句。
皇帝是同意他繼續變法了,卻沒有明發聖旨,嚴禁朝野非議變法。卻給他一把尚方寶劍,讓他看誰不順眼砍誰。對於皇帝的那點小算盤,上官雲鶴心裡十分清楚,就是把他這一國宰相當成個尿壺,現在救急就難,到時候再一腳踢開,不沾一點臊氣。
這不是既想當婊書、又要立牌坊嗎?
可就算是明知如此,還不得一樣去幹?這麼大個國家,總要有個肯擔當的吧?
老丞相深深歎口氣,把目光投向遙遠的南方,喃喃道:「老趙啊老趙,這一仗你可無論如何都要贏啊……不然我的死期就不遠了……」
同一片星空下,彷彿心有所感,趙無咎抬頭北望,眉頭卻擰成了個麻花,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耍了……那個秦雨田先擺出一副愣不要命的架勢。迎著頭往幾十萬大軍上撞,還藉著東風亂拳打死老師父,讓他吃到了平時第一場大敗。
換了誰也得相信,士氣大漲地秦軍肯定要高歌猛進,過關斬將。一路往朝歌去了。趙無咎也深信這一點,所以他急令朝歌戰線地水陸兩軍,不惜一切代價。阻擊秦軍於淇水之南,等待他率領重整後的大軍,截斷其後路,將其一舉殲滅。
可誰成想那為了回國不要命地狠角色,突然變得如泥鰍一般,到了牧野城便不再北上,而是一路向東,殺進了齊國地腹地,見人就殺、見莊稼就燒。直接改行當起了強盜。一連半個月時間。掃蕩了七個產糧大府,焚燬新舊糧草近千萬石、城池五十餘座,至於村落、鄉鎮更是不可計數。
趙無咎記得,上官丞相在上封信中說道:數年新政成果,竟被一朝焚燬,國力民力何止倒退五年!是可忍,孰不可忍?看見沒,老丞相都忍無可忍了。
但趙無咎不敢命令各地駐軍抵抗,因為那群強盜還有一個身份——秦國最後的二十萬精銳騎兵!其戰鬥力和機動能力都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就憑那萬八千的駐防軍隊。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呢。
趙無咎很清楚。不用大兵團包圍,消滅或者重創那支秦軍。根本無從談起!
而對方地統帥、那個秦雷秦雨田,顯然在之前被嚴重低估了。在他的指揮下,秦軍仿若動於九天之上的蛟龍,根本不知道下一個目標會是哪裡,在這種情況下,又何談圍殲呢?
因此他嚴令各州各府各縣,只要接到警報,便全部收縮進城池中,憑借堅城高牆,來抵禦秦國地鐵騎,就算糧食沒收完也在所不惜。絕不能像之前那樣,為了搶收那點糧食,被秦軍堵在城外,各個擊破了。
結果幾十萬大軍就眼睜睜的看著秦軍在境內肆虐,卻按兵不動。
他忍得住,可手下卻已經沸反盈天了,就連素來沉穩的武之隆也湊過來請戰道:「大帥,部隊已經修整完畢,戰力也基本恢復,將士們聽說家鄉遭到蹂躪,都憋著勁兒要報仇呢,軍心可用啊!」
趙無咎苦笑一聲,收回凝望的目光,輕聲道:「牧野原一敗,讓秦軍兩股勢力合流,我們就喪失了主動,現在只能靜觀其變、等他們鬧騰夠了,自然會回來的。」
「就這麼等下去?」武之隆面色凝重道。
「對也不對,」趙無咎沉聲道:「老夫要看看南方的情況,根據可靠情報,秦國皇帝並不在秦雨田的部隊裡。」說著壓低聲音道:「而且也沒有回到虎牢關。」
武之隆難以置信道:「大帥的意思是?」
「等!」趙無咎堅決道:「等得到秦國皇帝的確切下落後,再決定是北上還是南下!」
武之隆終於被說服了,緩緩地點頭,歎口氣道:「只是苦了我大齊數百萬黎民。」
趙無咎神色平靜道:「任憑他氣焰再囂張,也不過是群流寇而已。還有幾天秋收就完了,到時候堅壁清野、收縮入城,秦軍自然就待不住了。」
這話說地輕鬆,可是背後又蘊藏著多少無辜百姓的血淚呢?分割
和尚要叫個屈了,各位,你們大多數跟著和尚已經半年了,和尚可曾拖過字數?倒是大家都知道,我現在已經在準備新書,家裡人也勸我盡快結束這一本。但和尚覺著必須善始善終,所以才依舊一絲不苟的寫著,什麼時候寫完什麼時候算完。
但心裡也是想著能早寫完也好,所以說我拖字數那簡直是污蔑了。之所以暫時避開秦雷,去描寫別的人,主要是因為侵略者從來不光彩、燒殺搶綠無惡不作,這簡直是一定的。為了保留秦雷的好形象,我才把他的七戰七捷一筆帶過,再借別人之口來訴說他的行為。
倘若沒有這幾章,故事便顯得突兀,好似秦雷一下書飛回國一般,怕又要遭到大家的詬病了。
況且,齊國地情況一直沒有交代,和尚竊以為這個方式比畫外音要好些。
好吧,但既然大家不喜,那我們還是看秦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