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VIP章節目錄 第五二三章 立秋
    時交七月,夏日漸遠,清河園中,書聲琅琅。

    成親王殿下已經搬到了京山城,為了尚公主皇帝還另賜一座親王府邸,是以這座佔地廣闊的清河園便空了出來。王府官員們覺著這是王爺的舊府,還是空著比較好。但館陶顯然不這麼看,他親自找到秦雷,希望王爺能兌現幾年以前就計劃好的事情。

    秦雷雖然被政務軍情搞得焦頭爛額,但館陶一提起這茬,他便大筆一揮,同意了館陶關於將清河園改為大學堂的奏請,並撥付十萬兩銀子的教育經費,為士子們改建校舍、提供食宿、甚至發放月錢。

    得了王爺的諭旨,館陶便將散佈於京城內外的幾十個私塾學館集中到了清河園中。就連隆威郡王府的燙金牌匾,也換成了王爺親筆所題的清河大學堂字樣。左右門柱上還有一副館陶先生敬書的對聯曰: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一進學館大門的漢白玉照壁上,鐫刻著王爺名震天下的岳陽樓記,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每一個進入學堂的士子。

    十年樹木、百年育人。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立秋,七月節。立者建始也,秋者揪也,物於此而揪斂也……」年青的學子們跟著一名同樣年輕的先生高聲誦讀著。

    整齊響亮的讀書聲,讓悄然立在窗外的館陶滿面陶醉,直到聽見有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豎起食指擱在嘴邊,對來人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那三十多歲地官員點點頭,便立在門口,等著館陶出來。

    再一看充滿希望的課堂,館陶緩緩走出了樹蔭繁茂的小院,唯恐驚擾了學子一般。

    一直和那年輕人走出很遠,他才微笑道:「狀元郎可還習慣啊?」

    來人正是昭武十八年的恩科狀元商德重,聞言拱手笑道:「先生說笑了,還是稱呼學生草字吧。」他因著去歲為秦雷請命。被昭武帝下了獄,雖然後來被解救出來、大部分人也官復原職,可像他這樣的首腦人物。卻再也不能被朝廷容下了。

    好在秦雷這棵大樹已經足夠遮蔭,他和辛驪桐、塗恭淳,以及五十多個不願在朝堂待下去的進士,便投了當時的隆威郡王府。

    秦雷自然張開懷抱歡迎他們,將能提供的崗位全部擺出來。任其挑選……林林總總的上百個位置大體分為三類,其一曰外放,南方蓬勃發展。缺少年輕博學地俊才,他們可以去擔任州府長官的副手,比如說通判、同治之類的,跟著學習個三五年。便可守牧一府、造福一方了。即是說,實習幾年之後,可以擔任五品知府,這好事兒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地……我們以前說過,當時庶族出身的,熬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爬到五品。辛驪桐和八九個進士便選擇了這條道路。

    之所以大多數人沒選擇,是因為後兩個更加有味道。一個是塗恭淳他們那二十多個投筆從戎的。要知道在三足鼎立的背景下。武將的地位要比文臣高,這是不爭地事實……一般來講。國家需要誰,誰的地位就水漲船高。

    但這絕對不是說讀書無用,因為武將也分個三六九等。有文化的將領才是最有前途、最能常勝、最受人尊敬地,人稱儒將是也。

    這就好比混堂口,雖然都是道上兄弟,可沒文化的只能拿刀上去砍,好比馬仔,將來充其量也就是個浩南哥;但識文斷字會出餿點子的,就不用那麼危險,上來就可以干個狗頭軍師,勝了自然是狗頭們的運籌帷幄之功,輸了卻是馬仔們人頭豬腦地結果,所以倒霉的機會微乎其微,還很有可能實現從狗頭軍師到蔣先生的飛躍。

    所以說還在唸書的朋友們,刻苦讀書是很有必要的,即便你真的有志於江湖,還能以蔣先生為奮鬥目標,而不會像浩南哥那麼辛苦……

    哦,還是說回投筆從戎。另有一樁不足為外人道哉的好處……王爺可是要征戰天下地啊,跟著他老人家鞍前馬後混個臉熟,等將來革命勝利了,還會虧待了咱們這些從龍功臣?

    所以說但凡書讀得好,一般腦瓜都是很聰明地。如果說辛驪桐他們是追求穩定的保守派,那塗恭淳他們便是渴望功業地激進派。

    至於剩下的十多個,統統進了大學堂,當起了教書先生。王府裡的上下都說他們是高風亮節,但秦雷、館陶、樂布衣這些妖怪卻一個勁兒的冷笑。不過笑歸笑,他們還是得承認,這十來個進士的眼光毒辣、性情隱忍、謀劃長遠,才是……可以托付國事的臣子。

    雖然秦雷和館陶對外只說這大學堂乃是弘揚儒學、教書育人的地方,可實際上這裡只培養一種人,那就是士子,而士子是要當官的……想想蔣校長或者東林黨,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秦雷並不排斥這種野心,他相信沒有野心是幹不成事兒的,所以同意了這些人的請求。還把商德重任命為教育司的都司……他乃狀元出身,還是可以服眾的。「望高老弟有什麼事情?」館陶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小,實際上才比商德重大三歲而已。

    「學生將今年的招收計劃擬定出來,請大人審批。」商德重雖然是一榜狀元,卻對館陶先生的學識能力佩服的五體投地,若不是太過扎眼,拜師都是有可能的,所以非常的恭敬。

    接過來快速翻看。館陶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看得商德重忐忑不安,心道:第一回幹這麼重要的差事,可別辦砸了。想到這便脫口而出道:「可是有什麼不妥,先生說出來,學生再修改就是。」雖然學歷高、年紀也不小,但畢竟還是菜鳥,沒有那麼強烈的自信。

    「唔,」館陶抬起頭。看到他一臉的緊張,呵呵笑道:「你這個想法很好啊,確實只有全國招生。清河大學堂才能變成真正的大秦最高學府。」

    雖然知道這是欲抑先仰,但商德重的表情還是輕鬆了不少,只聽寺卿大人緩緩道:「但是府裡拿不出額外的十萬兩,還是等明年吧。」

    商德重有些沉不住氣道:「只有這一年花錢多些,以後就好了。先生就高抬貴手吧。學生知道今年的預算還是有剩餘的。」

    其實這話是很犯忌諱地,但館陶是個百無禁忌的傢伙,說好聽點就是宰相肚量。「呵呵。事先打聽過了啊。」他淡淡笑道:「是還有一些銀子,但和齊國還不知打到什麼時候,我得給王爺預備著軍費。」他畢竟在齊國待了很多年,對趙無咎的實力還是有數地。

    「晚一年就離秋闈太近了。士子們要參加鄉試,根本來不了啊,大人。」商德重只好拿出殺手鑭道:「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三年就耽誤了。」

    館陶看他一會,突然哈哈笑道:「這個理由還不錯,我可以給你五萬兩。」

    商德重先是一喜,後又不知足道:「送佛到西天……」

    館陶搖搖頭。堅決道:「一個字都不能多了。錢少就範圍小點。」

    商德重只好拱手領命,又覺著方才似乎有些逼迫大人的樣子。便想找個法子補救一下。「大人,最近有些同年過來……」看一眼面色和藹的寺卿大人,商德重輕聲道:「陛下王爺東征後,三殿下和周中堂便掌了權,對咱們這邊的朝臣大肆排擠壓迫,幾位尚書大人都被整的告病在家,朝堂上是烏煙瘴氣。不少同年都心灰了,想問問王爺能不能收留了?」

    館陶知道他所言非虛,沉吟道:「多少人?」

    「保守說也得六七十個了。」商德重面色有些古怪道:「幾乎是所有留京地進士了。」

    館陶眼睛微瞇起來,良久才緩緩道:「茲事體大,待我寫信問過王爺再給你答覆。」說著拍拍他的胳膊道:「但也不能寒了他們的心,你就說請示報告已經遞上去了吧。」

    商德重也沒想著館陶能當場答應下來,拱手微笑道:「學生明白……只是不知要多長時間?」

    「快則十日、慢則半月吧。」館陶輕聲答道:「放心吧,王爺說過世上最貴地就是人才。」

    說話間到了大門口,就聽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人不由齊齊循聲望去,便見著一隊金甲御林舉著數面火紅的大旗在大街上馳騁。

    看到那獵獵招展的紅旗,兩人地心猛然收縮,面露狂喜道:「大捷!」

    大秦尚武,禁軍多是京中子弟,是以無論於公於私,京中民眾對國家的戰事都要比外省的百姓更關注。每逢戰事便有數不清的老百姓去兵部門口等消息,弄得歷任兵部官員們進出都不方便,自然不勝其煩,卻又不好驅趕這些軍人家屬。到文帝時期的一位尚書終於忍不住上書,請求將戰役結果全城通報,以安民心。

    文帝乃是位寬厚愛民的皇帝,便准了兵部的請求,並與中都百姓約定,若是獲勝,便會在城中打紅旗,紅旗越多,便越是大勝;若是戰敗則打黑旗,黑旗多則敗得越慘。自打那以後,變成了傳統,百餘年間不曾改變。

    是以當焦急等待中地京城百姓,突然看見那一片迎風飄揚地紅旗,一下爆發出來的激動也就可想而知了。一個個丟下手中地活計、跑出臨街的店舖,定定的望著已經到了遠處地紅色。過了良久才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大捷!大捷啊!」便手舞足蹈、如癲似狂的跟著那報喜的馬隊,一邊跑一邊大喊道:「天祐大秦,吾皇威武!!」

    這聲音驚動了許多沒見著的百姓,紛紛衝到大街上,待問明了情況,便跟著大喊大叫起來。

    人流越彙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響亮,沒用多長時間,整個中都城便徹底沸騰起來、辟里啪啦的爆竹聲音響徹雲霄。不論貧富貴賤。人們都朝一個方向匯聚而去,那就是位於西城的寶刀大街……上的兵部衙門。

    兵部尚書要調配軍需後勤,所以李清沒有隨御駕出征。雖然跟老秦家很不對付。但此時共同對外才是主旋律,因此他還是很高興的。將寫好地捷報看了又看,這才咂著嘴讓手下官員貼到門外告示班上去。

    幾個官員便歡天喜地的捧著捷報往外走,卻發現根本出不了門……大門已經被狂喜的百姓徹底堵塞了。

    幾個官員只好找來梯子,爬到了牆上。往外一看,好傢伙!不光是寶刀大街,還有鄰近地大街上。只要是目力所及的範圍,便是一片烏壓壓的人頭攢動!

    不會是滿城的百姓都往這兒來了吧?官員們心道。

    看著有兵部官員上了牆,人們紛紛叫嚷道:「捷報!捷報!捷報!」卻只見官員們嘴巴一開一合,卻什麼也聽不見……

    喧鬧的人群這才安靜下來。幾個官員便齊聲高唱道:

    「前線發中都捷報:英明神武世宗烈皇帝陛下,親率四十萬天兵,與齊酋趙無咎之六十萬賊寇會戰於中原大地。陛下擂鼓激勵、眾將奮勇爭先,經大軍浴血奮戰,斬首十四萬,大破齊寇於洛水原上。敵寇望風披靡,我軍乘勝追擊。現已盡收失地。兵陳虎牢關下!破關制敵!指日可待!」

    「萬歲!萬歲!萬歲!」百姓們真心實意地高喊道。雖然對皇帝的印象一直不咋地,但擊敗百戰百勝公的榮耀。足以使其形象翻天覆地。接下來地日子,前線的消息逐漸傳來,那場令秦國人狠狠吐一口惡氣的戰爭,也輪廓清晰起來。人們終於知道了是成親王三戰三捷,並率先攻破了齊軍大營,最終導致了齊軍的大敗虧輸,不由熱火朝天地議論起這位極富傳奇色彩的搶親王爺的勇武強悍來。

    比起已是老朽的皇帝陛下,成親王這樣風流倜儻的少年英雄自然更符合百姓們樸素的審美觀。在一些人的推波助瀾下,傳地是神乎其神。幾乎是一夜之間讚頌殿下功績地各種唱曲、評書、大鼓、戲劇,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風頭直接蓋過了皇帝陛下……

    人們說王爺用兵如神、料敵先機,奔襲七天七夜,阻止了趙無咎佔領崤山的企圖,迫使他們不得不退回平原,接受極端不利地決戰場所。

    人們又說在決戰中,齊軍擺下武鋼車陣,大秦將士的輪番攻擊受阻、死傷慘重。王爺按捺不住身先士卒,鐵槍連挑十八輛武鋼車,破了齊國的無敵車陣,這才將齊軍徹底擊潰。

    人們還說,趙無咎是蚩尤轉世,施展妖術用三昧真火來燒大秦的王師;而王爺是呂洞賓下凡,招手引來洛河之水,熄滅了妖火……這個比較玄幻,卻是大傢伙最愛聽的。

    反正不管是真心讚頌也好,還是別有用心也罷,總之一個智勇雙全會仙術的光輝形象便樹立起來了。

    沒過幾天,立秋的日子到了。

    太監們趁夜將栽在盆裡的梧桐移入殿內,等到第一縷陽光升起的一刻,太史官便高聲奏道:「秋來了……」奏畢,梧桐應聲落下一兩片葉子,以寓報秋之意。

    望著那飄飄落下的第一片樹葉,老太后蒼生歎道:「唉,多少次落葉,多少次輪迴,也不知還能否看到下一次……」老態龍鍾的仇太監將她從安樂椅上扶起,咳嗽幾聲道:「太后肯定是要長命百歲的。」

    文莊太后緩緩搖頭,輕笑道:「活那麼長幹什麼?」看一眼身邊的老太監道:「寂寞啊……」

    仇太監心中黯然,他知道去歲發生的事情,對老太后打擊很大……雖然與文家沒什麼感情,但那畢竟是她的根啊。從那以後,老太后的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且再也不避諱生死了。

    仇太監暗暗擔憂道:這可不是好現象,年輕人靠氣活、老年人靠念活,要是沒了想念,身子會很快垮掉的。便轉個話題道:「您不是說要看著成親王接過衣缽嗎?那怎麼也得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您可得好好的保養著呀。」一個甲子的交情,讓他不用太避諱,說著咯咯笑道:「老奴可聽說外面已經把殿下傳成神仙一樣的人物了。」

    聽他提到秦雷,老太后的臉上露出絲難得的笑意,輕聲道:「給我把金錢拿來。」

    老太監詫異道:「你不是說我命由我不由天,早不算卦了嗎?」

    文莊太后搖搖頭道:「也許是關心則亂,最近老做噩夢,算算也好踏實點。」

    仇太監趕緊把金錢取來,又給老太后打水淨手。

    「就算算戰事如何吧?」太后輕聲道,說完便將那金錢灑出,得了上兌下坎,不由面色一變,喃喃道:「澤水困卦像?」又拿起金錢連擲了兩次,結果都是上兌下坎一時竟木然了,仇太監叫了好幾遍都不說話。

    仇太監又問了幾遍,老太后終於回過神來,朝他搖搖頭,便顫巍巍進了靜室,默默禱告起來。

    仇太監再去看那金錢,卻發現已經被老太后徹底拂亂了。但他還是記住了那幾個字,匆匆的出了宮門,含住正要離去的太史公,將他拉到一邊,小聲問道:「上兌下坎,澤水困卦像是什麼意思?」

    太史公聽了也是面色一變,連聲問他是誰算的,仇太監不耐煩道:「你說說就行了,問那麼多幹什麼?」

    太史公搖頭不已,但還是實話實說道:「困卦坎在兌下,河澤無水。浴室窮困、危機,遭遇艱難,災難病痛齊致,毀滅性的災難……」

    老太監頓時見汗,口乾舌燥道:「這玩意兒誰算都准嗎?」

    「當然不是。」太史公搖頭笑道:「非得有高深造詣才行……」

    老太監拍拍胸脯,剛要鬆口氣,卻聽那說話大喘氣的傢伙滿是崇敬道:「整個中都城中也就是兩三人算得準,但要說厲害的,還是咱們聖皇太后娘娘。」

    仇太監泥塑在當地。分割——

    好吧,雖然東林黨比較操蛋,但這副對聯卻是最純粹的儒家思想……某王朝的那些是犬儒加奴才,不能因他們而玷污了華夏的千年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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