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五殿下用了什麼妖法,三天後,禮部衙門果真收到了山北省范陽府的行文,證實方中書娶妻黃氏,並育有一子方寶,妻子安康,俱無意外。
禮部的垂詢文書上耍了個心眼,只是說調查確認及第進士的家庭出身云云,並沒有把放榜日發生的事情告知范陽府。而此時的信息傳播速度很慢,狀元郎拋妻棄子的段子,甚至還沒有出京畿的範圍,范陽府自然也是不得而知了。
至於收到文書後,國公府會有何反應、方中書會不會趁夜潛逃,秦雷都已經不關心了。雖然此人德行有虧,但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沒有必要趕緊殺絕。
昭武帝知道此事後,不痛不癢的罵了秦雷幾句。但也只是怪他沒有及早發現,損了一絲皇帝顏面而已,卻也沒有再進一步追究那位方對王的責任。
倒是那位差點被騙了閨女的懋國公不讓了,派府上家丁趁夜將正欲潛逃的方中書抓住裝進麻袋,爆捶痛打一頓之後,扔到了到京郊亂墳崗中,若不是塗恭淳等人及時趕到,一代對王怕是要死得其所了。
打那天之後,便再沒有人見過方中書,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昭武十八年的狀元已經易主,由原來的榜眼商德重遞補、而那位扯淡的沈子嵐,居然成了榜眼。其後諸人一一替補,自不消提。
日子又過了幾天,整個中都城都沉浸在新科進士們金殿賜宴、雁塔題名、掛花遊行所帶來的喜悅之中。
到了三月十八這天,人們的目光都轉移到位於小清河邊的隆威郡王府上,因為今日所有的新科進士,都要過府拜謝恩師。
郡王府上也很重視這難得的盛事,不僅高高掛起了九十九盞大紅燈籠。還用紅色緞帶將院牆迴廊妝點起來,一派喜氣洋洋。
秦雷穿一身水藍色地長衫,笑語盈盈的坐在上首,接受了二百四十九名新科進士的大禮叩拜,算是確定了師生名分。
接下來自然是恩師擺席款待學生了,秦雷也毫不吝嗇,南楚的水陸八珍、東齊的魚翅海參,西域的烤卡瓦普,北疆的山參燉山雞。流水價的送上來。只要叫得上名的,便能在桌上吃到。
且他毫無架子,與眾人年齡相差不大,凡有敬酒來者不拒。新科進士們自然不像,在陛下賜宴上那般拘束。師生開懷暢飲,場面極為熱鬧融洽。
雖然酒量大。可也架不住一個接一個地灌,喝了半場,秦雷便已經醉眼迷離了。他斜倚在太師椅上,扯開袍子的前襟,讓微冷的春風吹進懷裡,好清醒一下有些暈乎的大腦。
秦雷笑瞇瞇的看著端酒走近的商德重和辛驪桐,伸出兩指在空中點了點,呵呵笑道:「狀元郎和探花郎聯袂而至,孤王又要喝一個了。」
兩人一起施禮道:「學生能有今日,全靠恩師栽培。」
秦雷搖頭笑道:「各人功名自己掙。能有今天,還是靠你們自己地努力,孤王並不是主要原因,不必虛誇。」
兩人趕緊恭聲受教,一齊向王爺敬了杯酒。秦雷爽快的喝下,攥著酒盅朝辛驪桐笑道:「探花郎,你可一展愁眉了?」
辛驪桐深施一禮,無限感慨道:「學生有眼不識泰山,居然到前些日子,才知道……」這話不好往下說,但當事人全能聽明白。
秦雷搖頭笑道:「除了給你們個公正的環境,孤王並沒有為你作任何事。還是那句話,各人功名自己掙。」
辛驪桐誠懇道:「恩師怎樣想都行,但學生對恩師的感激之情矢志不渝。」
秦雷笑瞇瞇的擺擺手。轉向商德重道:「德重,陛下安排你作翰林院修撰,還是內閣中書呢?」
商德重恭聲道:「回稟恩師,陛下命學生為內閣中書。」神色間不甚歡快,因為翰林院修撰乃是正六品的官職,而這從沒聽說過的內閣文書。僅是從六品而已。再說以前的狀元都是翰林院修撰出身。隨侍陛下左右,算是天子近臣。仕途自然坦蕩。而這個勞什子內閣文書,一年能否面見陛下一次?都十分值得懷疑。
秦雷又看向辛驪桐,辛驪桐苦笑一聲道:「學生自然比不過狀元郎,才是個內閣文書而已。」
看出他心中的失落,搖頭呵呵笑道:「癡人啊,陛下這是抬舉你們,還不知足?」
兩人先是一喜,又糊塗道:「這是從何說起?」
秦雷笑笑道:「你們以為跟在陛下身邊就好了?那為何甚少聽過有狀元做到宰輔呢?」
商德重兩個還真沒想過這問題,微微發愣道:「是呀,為什麼?」
秦雷看看邊上的辛驪桐,輕笑道:「有句話你們聽聽得了,可別到處嚼舌頭根子。」兩人趕緊連聲道不敢。
「雖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但不是誰都可以撈到那水中月亮地。尤其是你們還沒有體現出自身價值的時候。」看兩人神色有些不自然,秦雷搖頭笑道:「難道說你們以為名列一甲,就能體現你們的價值嗎?」
自從皇榜一放,兩人的耳邊便充斥著如潮的讚譽甚至是阿諛之聲,哪有人說過一句不中聽地?所以此刻秦雷的點醒就顯得頗為刺耳。但他的身份和恩情在那擺著,兩人也只好耐著性子虛心受教。
將視線投向遠方,秦雷緩緩道:「考中了進士,只代表你們有學問,可你們懂農田水利嗎?懂刑偵斷獄嗎?懂外事禮儀嗎?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們現在什麼都幹不了。」說著將酒杯擱下,微笑道:「二位可有異議?」
兩人無奈的搖搖頭,輕聲道:「我等確實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
秦雷微笑道:「可以說,起初的三年裡。你們的目的就是學習更多地東西,為將來為官中樞也好、造福一方也罷,打下堅實的基礎。所以在為官之初,不是比誰更舒服、誰更體面,而是比誰更紮實。」
兩人聽出王爺是在傳授為官之道,趕緊洗耳恭聽,心中那些小雜念自然被拋諸腦後。
「在這個前提下,隨侍陛下左右,雖然要風光一些、也可能不那麼辛勞。但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之下,並不利於你們政治個性地養成,也沒法讓你們放開手腳,這對你們的將來是一個隱患。」秦雷一番語重心長的說教,讓兩人深深點頭,完全不見起初的小情緒。
「反觀跟著中堂大人呢?」秦雷笑瞇瞇道:「我只說一句。你們將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就應該跟什麼樣的人學習。」
兩人聞言茅塞頓開,深深鞠躬道:「王爺教誨,學生沒齒不忘。」
秦雷呵呵笑道:「不要怪孤王潑你們冷水,實在是因為良才美質,更需精雕細琢啊。」兩人連聲道不敢,見後面有人等著,再施一禮之後,便弓身退下。
秦雷又與後來地進士飲酒,自然也要溫言勉勵一番。雖然每一撥地人數都比方才要多得多,但用時反而少很多。不一會兒,便又飲了十來杯。
這下是真有酒了,他感覺脖子也酸了,腦子也木了。舌頭也直了、眼神也低了,緩緩的頭去,望著杯中地倒影,苦笑一聲道:「他***,喝成個大紅臉了。」
待抬頭時,卻看著一個大紅臉盤子湊過來,滿臉陪笑道:「王爺……」
秦雷這才確定,自己不是在照鏡子,翻翻白眼粗聲笑道:「恭淳,你可是也要敬酒?老子……不怕你。」一手攥著酒壺。一手舉杯道:「來,干一個先!」看起來隨時都會耍酒瘋。
這下可把一邊的石敢嚇壞了,他雖然不敢阻攔王爺,卻可以用殺人的眼神盯著塗恭淳,手也搭在刀把上,將自己地意思清晰表達出來……你還是掂量下膽量再勸酒吧。
塗恭淳為難的看看一臉歡暢的王爺。再斜眼看看要吃人的石敢。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道:「求王爺賞杯酒吃吃。」秦雷的腦子已經木了,聞言便把手中的酒杯一遞。塗恭淳便順溜的接過王爺手中的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真辣啊……王爺這是喝的燒刀子吧……塗恭淳擦擦嘴,呲牙咧嘴的想道。再偷看那可怕地侍衛一眼,果然見他的臉色好了很多。
塗恭淳剛要鬆口氣,卻見王爺竟然又給他自個滿上了,心中哀歎一聲,只好在秦雷舉杯之前,委委屈屈道:「好事成雙,您就再賞一個唄。」
秦雷聽了發會兒呆,便收回了要拿杯子的手,塗恭淳趕緊端過來又是一杯。
秦雷微微皺眉,大著舌頭道:「怎麼老是你喝啊……」
塗恭淳看一眼邊上又要捅人的石敢,只好嗚嗚咽咽道:「因為王爺喝得多,學生喝得少唄。」
秦雷聞言點點頭,晃著酒壺笑道:「不錯……」突然動作一慢,將那酒壺拿到耳邊晃了晃,又打開蓋看一眼,使勁搖頭道:「不行,不多了……」
石敢終於逮到插話的機會,從背後拿出個一模一樣地銀酒壺,陪笑道:「王爺,就把那壺殘酒賞他,您喝這個,這是滿的呢。」
秦雷歪頭斜眼看著他,嘿嘿笑道:「小樣吧,還想耍我?」
石敢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心道:王爺是人醉心明白啊,怎麼就能猜著這是壺白水呢?剛要跪下告饒,卻王爺幽幽道:「你以為我……喝醉了就不明白啊……你們想灌醉我,告訴你們,孤的酒量大著呢,來者不拒。」
說著把手中的半壺交給塗恭淳,再一把奪過石敢手中的酒壺,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朝苦命的塗進士瞪眼道:「我這是慢慢一壺、你那是不到半壺,我讓你一半,你干……幹了不?」
塗恭淳打個酒嗝,雙手抱著那沉甸甸的大酒壺。心中哀嚎道:您老這眼神可真不咋地,明明就是大半壺,卻非要說得跟就剩了個壺底似的。
院裡席上地進士們早就被吸引過來,他們也大多有酒,再加上秦人豪爽,以善飲為榮。是以看到這個場面,不僅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還紛紛朝塗恭淳大喊:「塗兄,是不是爺們啊?王爺都讓你一半了。咋還在那支支吾吾呢?」
「別吵!我喝就是了!」塗恭淳惡狠狠的瞪一眼那些瞎起哄的傢伙,轉臉又笑臉如菊花一般的望向秦雷,小聲商量道:「王爺,咱們分三回兒喝成不?」他手裡那大酒壺起碼能盛二斤酒,就算半滿,也是一斤多的樣子。
可憐的塗進士無法想像一斤烈酒一氣下肚地情形……壓根想都沒想過。
哪知王爺仰頭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大秦男兒喝酒就圖個痛快,豈能學楚人那般期期艾艾?孤王先乾為敬!」說著便雙手捧起那大酒壺,咕嘟咕嘟地飲了起來。
進士們見王爺如此痛快,就像喝白水一樣豪飲烈酒,不由齊聲叫起好來。再看那塗恭淳居然還在那猶猶豫豫,竟一齊起哄道:「喝!喝!喝!喝!」
可憐的老塗已經趕鴨子上架,只好把心一橫,暗道:除死無大礙。便猛地端起酒壺,也往嘴裡倒起來……真他娘地辣呀……
眾人看得血脈賁張,一齊揮舞著拳頭。為兩人高聲喝彩打氣。在這種熱烈氣氛中,塗恭淳也感覺不出辣來了,仰脖咕嚕嚕的猛灌起來。
不到三十息的樣子,兩人便先後飲進了壺中的酒水,一齊大笑著倒轉壺口。果然是乾乾淨淨,沒有浪費一滴。
秦雷用袖子一抹嘴,哈哈笑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就是淡了點。」說著把酒壺隨手一拋,伸手去拍晃晃悠悠的塗恭淳,笑著稱讚道:「不錯,趕上孤一半了……」
卻見那塗恭淳嘿嘿一笑,便軟綿綿地坐倒在地上,一邊的士子趕緊扶住,卻見他已經鼾聲如雷的睡著了。
秦雷醉眼迷離的笑道:「送他回去吧。」說著歎口氣道:「高手寂寞啊。」
進士們好一陣讚美之後,秦雷揮揮手,讓他們各歸其位,大著舌頭道:「諸位……我很……高興啊,你們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真的……很高興。」
短暫的默然之後。進士們齊聲道:「全賴恩師庇佑!」這句話實心實意,絕無半點摻假。
秦雷擺手笑道:「你們可得好好幹。別讓孤失望哦……」說著撓撓肚子,嘿嘿笑道:「孤有酒了,不能再陪了,你們慢慢喝,要盡興啊!」
石敢一聽,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趕緊扶住王爺,帶他往後院走去。
「恭送恩師!」進士們趕緊離席,畢恭畢敬的施禮道。
秦雷擺擺手,頭也不回的笑道:「石敢……」
「哎。」
「告訴門衛,今兒誰要是沒喝爽了,不要讓他走。」秦雷緩緩嘟囔道。
「啊?怎麼算是喝爽了?」石敢傻眼道。
「像塗恭淳那樣就算。」秦雷毫不猶豫道。
他已經離開了中都城,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向溫泉宮進發。
同行地依舊是永福、詩韻、雲裳和若蘭。詩韻的傷勢已經穩定住了,若蘭果然沒有讓李夫人將她帶走,
眾人看看正被抬出門去的塗恭淳,全都倒吸一口冷氣,心中苦笑道:看不出爽在哪裡。
他們不知道,待會兒王爺可要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