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文彥博出現,秦雷心中咯登一聲,暗叫不好!他一直以為這老小子病臥在家,不能上朝。官員們沒了主心骨,便如一盤散沙,憑什麼抵擋他與昭武帝的咄咄攻勢?說不定便可以一鼓作氣定乾坤,玉宇澄清萬里埃呢。
卻不想人家是竟然活蹦亂跳的出現在對面,甚至精神頭好似更健旺了些。秦雷就是個傻子,也該知道自己中了對方的煙霧彈。惱火的輕啐一聲,便將秦守拙叫過來,小聲吩咐幾句。
幸虧他多年養成的好習慣,每次行動前要將所有可能都考慮清楚,並作出相應的預案,這才不至於在計劃被打亂的時候,慌了手腳。
與士子們對視片刻,文彥博沉聲道:「讓開!」
士子們彷彿遭到莫大的侮辱,硬挺著脖子堵在路口,竟是堅決不讓,有人大聲道:「請丞相大人走良心道。」便引來一片附和聲。
文彥博雪白的眉毛微微抖動,也不與他們聒噪,將那寬大的袍袖嘩的一揮,冷聲道:「開路!」話音一落,遠處便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長長兩隊兵馬寺巡城司的士兵便開了過來。這些人身著厚厚的皮甲,手中持著方盾銅棍,頭上還帶著頭盔,此乃對付街面鬥毆的全副武裝。
見到這群兵士,秦雷不由看一眼混在武官陣中的趙承嗣,只見他一臉的陰沉似水,再聯想起前些日子也是巡城司對士子們進行的抓捕。便知道,這位衛將軍大人,還沒有完全控制他的衙門……至少巡城司還是文丞相說了算。
巡城司的兵士們毫不客氣,如狼似虎的衝入士子陣中,可憐舉子們忍饑受凍三晝夜。早就雙腳發飄,渾身乏力,哪禁得起這番衝撞。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撞飛了幾十個,其餘人也被那些呼呼生風地熟銅棍打得皮開肉綻,不得不暫避鋒芒。
不一會兒,巡城司兵士已經衝開了一條長五丈。寬七尺的通道,將士子們硬生生擠壓到道路兩側去。
士子們徹底怒了,他們身後聲援的百姓也憤怒了,雖然不敢直接攻擊朝廷命官,卻抱著那些巡城司的兵士廝打起來。但巡城司本就是為了應付這種場面設立的。他們渾身被甲,只露出兩個眼睛,盔甲上還有皮帶相連,將他們串成一串,以免被人拖出陣去。
是以赤手空拳的百姓士子們便如老虎吃天無處下口,竟是打也打不疼、動也動不得,反而被割麥子似的撂倒一片。一時間。場中叫罵聲、詛咒聲、哀號聲連稱一片,頗有些哀鴻遍野地味道。
看著這一幕,官員多是幸災樂禍,也有不忍別過頭去的,只有秦雷與皇甫戰文,一臉肅穆的盯著場中。
「你要是不動的話,我可要上了。」秦雷淡淡道。
皇甫戰文沉吟片刻,輕笑道:「這機會還是交給您吧,末將做了也沒什麼好處。」言外之意,您做了可是有好處的。
秦雷點點頭道:「卻之不恭了。」從懷裡掏出兩團棉花。塞在耳朵裡,向前邁一步,輕聲道:「一、二、三……」
話音未落,便聽他邊上地沈乞,拿著一個鐵皮喇叭,舌綻春雷的暴喝道:「住手……」這聲音是在城門洞中發出的,經過喇叭的擴大、兩面城牆的匯聚後,竟是如此之強勁,險些將邊上的文武官員悉數震倒。一直到三天後,兩耳還嗡嗡直響。
當然那是後話。至少在此刻,實實在在的鎮住了在場地所有人,不論是打人的、挨打的、還是看熱鬧的,全都傻呆呆的停下手上動作,抬頭望向正在從耳中往外掏棉花蛋子的主僕兩個。
秦雷面如寒霜的走到人群前面。視線刀子般的刮過場中的巡城司兵士。最後定格在文彥博邊上一個甲冑官員身上,雙目毫無感情的盯著他道:「是你下地命令?」
那頭戴悶罐的官員有些畏懼的縮縮脖子。他很想說:是相爺讓我幹的。但相爺就在身邊,這樣說顯然是不合適的,只好畏畏縮縮道:「是的。」
秦雷冷笑一聲道:「立刻命令你的手下全部撤出!」
官員咽口吐沫,求助的看著邊上文彥博,小聲道:相爺,怎麼說啊……文彥博冷哼一聲,也不回答他,逕直對秦雷道:「王爺,因為這群人的原因,今日朝會已經誤了一刻,本相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有必要將其驅逐!」
秦雷哂笑道:「把口水留到朝堂上去噴吧,休要在這裡抖威風。」說完便住嘴抱臂,再也不搭理那老頭,官員和士子們現在畢竟是對立地,他也不好過於偏幫士子了,否則會引起官員們反感的。
文彥博本想殺殺秦雷的威風,不想這小子已經成精,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再想繼續毆打士子,顯然也是不合適的,只好哼一聲道:「走吧。」便帶著一眾文官走了過去,那巡城司的都司見相爺等人順利通過,也召回隊伍,灰溜溜地撤走了。
受傷地士子百姓自有京都府的衙役們抬走救治,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朝會被這個不小地插曲耽誤了足足兩刻鐘,但君臣都沒有一絲不耐,有板有眼的三呼萬歲,有事早奏之後,昭武帝先說話了:「眾卿,聽說方才大伙遇到了件樂子,不如說出來給朕聽聽?」
剛要點個名提問,文彥博卻拱手沉聲道:「啟奏陛下,方才在承天門外,發生了幾千士子百姓阻撓,甚至圍攻官員上朝的千古奇聞。微臣以為並不可樂、反而可悲、可恨、可恥!」
昭武帝不置可否地哦一聲道:「怎麼個可悲可很可恥啊?」見文彥博一反常態的親自披掛上陣,他不禁暗自驚訝。心中一下子警惕起來。
文彥博面色凝重道:「那些士子本乃良善、年少無知,卻被人煽動,聚眾滋事,恐怕不僅前程盡毀、還要受那發配之苦,可謂可悲至極。而煽動舉子鬧事之人,罔顧國家綱常法紀、包藏禍心、倒行逆施,行此禍國殃民之舉。可謂可恨至極!」
說著雙目緊緊的盯著御階上的秦雨田,咬牙道:「而對於犯下此等潑天大罪之人,竟然無人敢於責難、無人敢於追究,難道不是我大秦亙古未有之恥嗎?」說道激動難耐處,文丞相鬚髮皆張。傲骨嶙峋,頗有些忠臣良相的味道。
這話忒是狠毒,竟是連昭武帝一道罵了進去,暗指其包庇甚至縱容。頓時氣的皇帝陛下一佛出竅二佛升天,臉色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道:「是誰主使?」
文彥博伸手一指秦雨田,低喝一聲道:「就是我們的隆威郡王殿下!」作為一個老牌政客。自然不會背離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句金科玉律。
秦雷毫不意外地點頭笑道:「老文,血口噴人哦……」說著沉聲喝道:「把你的爪子收起來,孤王乃是大秦雙郡王,你這是不敬之罪!」
文彥博本來就感覺老擎著胳膊既累且傻,正準備放下呢,卻聽秦小五這番搶白,頓時火冒三丈,繼續指著秦雷剛要還嘴,卻聽他炒豆子似的接著道:「方纔秦府尹與我說了樁案子,似乎與相爺有關。」
未帶他反應過來。秦守拙已經出列高聲道:「陛下,京都府昨日有人報案,說是文丞相親手殺妻!」話音一落,朝堂上嗡的一聲便騷動起來,看來還是八卦更能引人注意。
只有邊上的李太尉心中不快,暗罵道:這一大一小兩隻狐狸居然都避開正題,拿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出來說事!他心中通亮,這兩人雖然都想置對方於死地,卻寧肯無法全功,也不願讓旁人佔了便宜去。想得美!李太尉心中狠狠罵道:看我怎麼給你們攪和了。
只聽場中文彥博冷笑一聲。順勢收回酸麻的手臂,看秦守拙一眼淡淡道:「秦府尹,血口噴人也是一種罪責!」
秦守拙夷然不懼道:「事涉丞相家事,若沒有充足地理由,下官萬萬不會拿到朝堂上說事!」說著朝昭武帝拱手道:「陛下。實在是因為那告狀之人實在特殊。微臣才不得不請示則個!」
昭武帝饒有興趣問道:「有何特殊之處?」
看文彥博一眼,秦守拙沉聲道:「乃是父告子!」
文彥博心中一沉。那逆子逃逸的消息,他昨天就知道了,正好就不知如何處置,便放任他去了。卻沒想到,這畜生居然一出來就在這緊要關頭咬自己一
這讓文相爺不禁大感丟臉,但面上仍鎮定道:「我那逆子因為觸犯家規被逐出家門,不僅不思悔改,居然還要造謠報復乃父,實在是天理不容,請秦大人將其交回,老夫要好生管教,再不放他出來滋事!」他心裡確實有些慌,剛說了已經將其逐出家門,卻又說什麼好生管教,再不放出來之類的。
好在此時但求以勢壓人,不爭口舌之利,也就無人追究他這前後矛盾。只聽秦守拙滿面為難道:「貴公子帶著衙門裡的捕頭出城了,說是尋找他娘的屍首去了!」說著一臉溫和笑容道:「其實要戳破他這謊言也很簡單,只要能讓鄙府見一見您夫人,下官便可以將這案子銷掉,再把令公子送回貴府去。」
官員們聽他說得合情合理,顯然是智珠在握,不由驚詫地望著文彥博,心道:您不會是殺妻的衣冠禽獸吧……在這個年代殺個把僕役、姬妾之類的並不算是什麼罪名,最多賠人家家裡倆錢便了事了。
但殺妻卻是要監禁流放的重罪,若是無故殺妻,甚至可能會償命的……蓋因在此時,妻子乃具有與丈夫平等的法律地位,無故休妻、虐妻都是《大秦律》所不許的,何況是殺妻。其實第二天。文彥博就悔青腸子了,心裡不知道罵秦雷多少遍萬惡地挑唆犯了。
因為就算他文彥博貴為宰相,就算他有充分地理由,僅擅自殺妻這一條,就足以讓他喪失一切社會地位,在獄神廟裡老實吃幾年牢飯的了。
所以這事兒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乾笑一聲。文彥博信口胡扯道:「賤內前些天回外省省親去了,需得幾個月才能轉回!」說著憤憤道:「若非如此,那畜生也不敢如此造謠。」雖然把問題暫時糊弄過去,可一上朝時那種捨我其誰的氣勢也消失殆盡了。
秦守拙哦一聲,一本正經道:「真巧啊。」又朝昭武帝行禮問道:「微臣請問陛下如何處置?」
見他口齒伶俐的重新搶佔了上風。昭武帝微微點下頭,心中對他的惡感稍減,口中淡淡道:「這事兒還要取證,怎能僅憑一面之辭,就懷疑我大秦的首輔呢?」頓一下,沉聲吩咐道:「命京都府盡快破案,為文丞相洗清冤屈!」秦守拙趕緊應下。
見秦雨田那邊地小鬼出來立功。文彥博這邊的也按捺不住跳出來了。只見大理寺卿曲巖站出來,拱手道:「陛下,方才相爺所言五殿下煽動舉子騷亂之事,請允許大理寺進入調查。」
昭武帝笑道:「這個不必了,你們都冤枉雨田了。」說著招招手,他新收地十個學生便從帷幕後走出來,恭敬的行禮問安。
昭武帝指著幾個舉子道:「方纔朕已經與他們談過了,舉人們是因為難民和大比的問題,憂國憂民才公車上書地,」抬手阻止了曲巖的反駁。昭武帝接著道:「他們所採用的方式雖沒有載入《大秦律》,但符合祖宗成法,也沒有任何過激行為,無論怎樣也稱不上騷亂,自然也稱不上有人煽動了。」
在秦雷和秦守拙的暗中引導下,士子們始終沒有出現什麼不理智的行為,昭武帝替他們辯護起來自然理直氣壯。
文彥博心中現在清晰無比,士子們心中的不滿情緒自然原本就有,但若是沒有昭武帝、秦雨田等人在背後扇陰風點鬼火,是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爆發到難以收拾的。
可心裡再明白也沒什麼用。因為這會兒秦雨田風格大變,自始至終不聲不響、不露馬腳。即便今日在朝堂上自己極盡毒舌,希望能將其激怒,卻不想他彷彿面瓜一般毫無脾氣,竟是一點把柄也沒留下。
想到這。文彥博不由有些懊惱起來。剛想與昭武帝談談條件,卻感到右邊有人在看自己。不用抬頭。他也知道那是李渾……
當李渾這個兩個字出現在心田時,文彥博突然想明白了前後地關節,渾身頓時汗如漿下,心中狂叫道:壞了壞了,光想著打狼,卻忘了猛虎……今日還不如裝病呢!
他終於意識到,在這次風暴之中,只要秦雷把握好原則,便可立於不敗之地。所以之於他們這個層面來看,只有兩種可能:其一、他文彥博小敗無傷,其二、他文彥博大敗虧輸。
無論哪種情況,他都是要倒霉的那個!可以說,自從他被引入這個局中那天起,失敗便是注定的了。
文彥博眼皮突突直跳,這設局之人對自己的性格脾氣、習慣反應,甚至是一些無意識的東西都洞若觀火,非得觀察自己十幾二十年才能做到。想到這,艱難地望了若無其事地秦雷一眼,苦澀想到:難道真是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設地局?那不成妖怪了嗎?轉念又想道:多半是皇帝想出來吧……
在這種緊要關頭,他竟然胡思亂想起來,直到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才讓他重新清醒過來。
「陛下,臣李渾有話要說!」
此言一出,稍有些頭腦地人,都明白了……丞相大人似乎真要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