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們遞了狀書,又在承天門外跪了一夜,等候陛下回應。」沈冰輕聲道:「文府的集會結束後,百官皆是從後門離去,並沒有與士子們朝面。之後,文丞相便病倒了。」
秦雷點點頭,擱下碗筷道:「飽了。」若蘭便收拾起碗筷,輕聲問道:「王爺今日是穿便服還是正裝?」
秦雷笑道:「王常服吧,要去見幾位長輩,還是穿的正式些好。」若蘭點頭小聲道:「知道了。」便去裡間取衣裳來。
藉著這個空,秦雷對沈冰輕聲問道:「文彥博真的病倒了嗎,我怎麼總覺著不大對勁呢?」
沈冰皺眉小聲道:「這是最隱秘的內線消息,上次文夫人與裘先生的私情便是她證實的,可見其在文相身邊潛伏之深。消息應該是準確的。」
秦雷點點頭,輕笑道:「也是,這老頭遭了那麼多打擊,病成那樣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想起自己去年被喬雲裳激發潛能後,昏睡了很久才復原,約摸著文老賊也用的此法,心中便釋然了。
這時若蘭出來,兩人便住了嘴。待換上黑色團龍的王服後,秦雷對若蘭笑道:「今日不必等我吃飯。」說完便與沈冰一道出了房間。
待登上了王車,兩人才繼續方纔的話題,秦雷輕聲道:「以利益結合的群體,一旦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就容易分崩離析。要趁著文彥博昏迷的這段時間,盡量將其黨羽拉攏分化……」說著苦笑一聲道:「也只有趁著這空當做些事情了,等到塵埃落定時,我們就說了不算了。」
沈冰點點你頭,略帶疑問道:「為何昨日太后懿旨,讓您不得過分加害於文丞相呢?當此雙方決戰之際。太后老人家怎會下這樣一道……命令呢?」他本想說亂命。但知道王爺素來尊重這位老人,便硬生生打住了。
秦雷撇撇嘴,剝個金燦燦的柑橘道:「這是老太后第二次重申了,實在搞不清她到底為什麼?」說著充滿惡趣味的嘿嘿笑道:「莫非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沈冰艱難笑笑道:「親情……應該只是一個方面吧。」
秦雷瞅他一眼,咯咯笑道:「行啊小子,越來越會說話了。」說著模仿他的語氣怪聲道:「應該只是一個方面吧……」把剝去皮的橘子扔給他一半,笑道:「確實只是很小地一個方面。」
一邊緩緩嚼著橘子瓣,一邊口齒不清地嘟囔道:「上次咱們夜探皇宮時,我就認定了,皇祖母與文丞相之間應該有什麼秘密……或者說什麼協議。但年代太久了,搞不清楚具體是什麼。」
沈冰捧著王爺賜的橘子瓣,頷首道:「我們要遵守這道懿旨嗎?」
秦雷堅定的搖搖頭道:「不要生死搏鬥的時候。還想著給對手留活路,這樣必死無疑。」說著拍拍雙手。輕聲道:「文彥博乃屹立朝堂十八年的權相,若是沒有些超人之處,早被人生吞活剝了……還是擔心我們自己吧。」沈冰點頭稱是。便不再言語。
車行小半個時辰,在一座略顯陳舊的大院前停住。石敢整整衣襟下去,抬頭看一眼門上懸著的橫匾,便昂首闊步到了門前,敲響了緊閉地大門,心道: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呀?。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一聲問詢:「誰啊?」
石敢清聲道:「這位兄弟請通稟一聲。隆威郡王殿下前來拜訪老相爺。」
門裡人並沒有料想中的慌亂,只是恭敬地道一聲:「失敬了。」便聽得吱呀呀一聲。赭褐色的大門打開,一名鬚髮蒼蒼的老者露出臉來,看一眼門外並無任何標記的馬車,對石敢輕聲道:「這位小哥可有名刺,小老兒也好向我家老爺通報。」向一位王爺要名刺顯然是不禮貌的,是以老者用一種委婉地說法代替。
石敢笑道:「有的,」說著從懷中掏出王爺地錦面名刺,雙手遞給老者道:「還請老丈轉交老相爺,」那老者接過來也不看,雙手交給邊上的小廝,小廝便捧著往院子裡走去。老者伸手一讓道:「您請門房用茶,我家老太爺住的遠了些。」秦雷並未下車,老者自然不能貿然去請。
見兩人進了門房,秦雷便示意沈冰關上車窗,不由讚道:「單單從門子講,這位老丞相可要遠勝老文許多地。」
沈冰輕聲道:「原本都不差,只是文家這些年如日中天,門子自然要浮躁輕狂一些,快丟了早年間的本分。」
秦雷哼一聲道:「整個文家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孤要讓他們重新回憶起來。」沒說兩句,院子裡便傳來腳步聲,再過一會兒,一位鬚髮皆白矍鑠老者出現在了門口。
秦雷也下了車,朝那老者拱手笑道:「可是老相爺?」
老者呵呵一笑,向秦雷還禮道:「老朽蔣之虞,有失遠迎,王爺恕罪。」便把秦雷迎進了府中。
秦雷見他步履沉穩,健步如飛,雖然滿頭白髮,卻是紅光滿面,不由羨慕道:「若不是知道您乃父皇的老師,我還以為您也就五六十歲呢。」
蔣老太公請秦雷進了正廳,笑道:「老朽明年便虛度八十光陰了。」秦雷由衷讚歎道:「您老養生有術啊。」
老相爺請秦雷上座,待丫鬟上茶後,捻著雪白的鬍鬚笑道:「二十年前老朽生了場病,險些要了我的命。後來還是一位好友救了我,又傳了我一套養生地法子,二十年堅持下來,也算小有所成。」看來他對自己地狀況也挺滿意。
秦雷心中一動,微笑問道:「不知是何方高人的妙法?讓我這小年青也頗為心動呀。」
蔣老太公笑瞇瞇地看秦雷一眼,呵呵笑道:「那方子其實也不算稀罕,但難在堅持,」說著對邊上伺候的管家道:「將那方子抄一份過來。」管家恭聲應下便退了出去。
蔣太公打量下秦雷。捋著鬍子頷首笑道:「王爺果然是器宇軒昂、英姿勃發。怪不得人家說有女不見五殿下呢。」
秦雷難得的紅了下臉,這是近些日子才在京裡流傳的一句話,全文是男不見二公主、女不見五殿下。意思是男地見了二公主,便如女地見了五殿下一般,會害相思病的。雖然不是什麼埋汰人的話,卻讓一向以硬漢自居的五殿下頗為鬱悶。
老子是實力派,不是偶像派!心裡嘟囔一句。便趕緊把話題岔開道:「此次冒昧前來,一是為了看望老相國;另外呢,有些事情想要向您求教。」
蔣太公捋著鬍子笑道:「王爺降尊紆貴,老朽實在很榮幸。可我已致仕近二十載,早就一心只當富家翁,兩耳不聞天下事了,恐怕是要您失望了。」說著指指前門道:「不信您看門上的春聯。和順一門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老夫現今唯求和順平安爾。」
秦雷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捏著杯蓋,輕輕划動道:「百年天地回元氣、一統河山際太平……老相爺對這副對子怎麼看?」
蔣太公尷尬一笑道:「也是美好願往罷了,王爺何必深究呢?」
秦雷輕啜口茶。微笑道:「孤王竊以為,兩副春聯還是對調下位置的好,「放下茶盞正色道:「老相爺乃國之干城,自然知道先有國家太平,後有小家平安。當此大秦危難之際,為何要處處藏拙呢?」
蔣之虞被他說得一愣。旋即大笑道:「王爺為何認定我這黃土埋到脖子頸的老頭有用呢?」
秦雷撇嘴一笑。淡淡道:「就憑父皇、太后、太尉、文相這幾日都派人到貴府上來過。」
蔣之虞微一瞇眼,不鹹不淡道:「看來王爺雖然進京時日尚淺。但實力卻不淺了。」
秦雷搖頭笑道:「還很淺薄,不過是湊巧知道罷了。」他沒有說瞎話,若不是他把一支京都諜報局小分隊,佈置在蔣府四周,暗中保護雲裳,他也無從知曉這些隱秘地事情。兩人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既然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至於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
蔣太公捏著雪白的鬍子,沉吟道:「老朽倒想問問王爺對京裡局勢有何看法?」
秦雷頷首道:「若是沒有外力,三足鼎立將變成雙雄對峙、紛爭曠日持久,文家會從頂級門閥中除名。」
蔣太公呵呵笑道:「若是有外部壓力呢?」
秦雷知道老頭再考校自己,洒然一笑道:「若是有外部壓力,三方會很快妥協,但文家依然會從頂級門閥中除名。」
「王爺傾向於前者還是後者呢?」蔣之虞緊盯著秦雷雙眼問道。
「後者,」秦雷毫不猶豫道:「齊國的威脅就在眼前,所以這次依舊無法徹底分出勝負。」
蔣之虞點點頭,笑道:「王爺既然已經明悟其中綱要,便可立於不敗之地,為何還要來找老朽問計呢?」
秦雷搖頭笑道:「孤不問自身吉凶禍福,孤是想為我大秦多保留些菁英,是以才來求助老丞相,到底如何保下那群舉子……以及百官?」
蔣之虞頗為意外的望了秦雷一眼,失笑道:「王爺要保住百官?你們不是生死對頭嗎?」
秦雷搖搖頭,苦笑道:「俗話說一年之計在於春,馬上就要開春了。大秦現在亂不得啊。」說著有些惱火的揉揉眉頭道:「文丞相就是看著這個機會,準備以此要挾朝廷。」
蔣之虞點頭道:「不錯,若論審時度勢、見風使舵,文丞相是有過人之處的,他就像條泥鰍似地,滑不留手抓不住。」說著雙目閃爍的望向秦雷,輕聲道:「說實話,老夫覺得這次很難傷到文丞相地根本。」
這可不是秦雷想要的結果,思酌片刻後,不由燦爛笑道:「泥鰍有個致命的缺點。這玩意兒生活在泥湯子裡。眼神不是很好,看不了太遠。」
說著坐直身子,自信道:「當今天下戰亂已久,軍民疲敝不堪,極度渴望結束當今紛爭不休地局面,現在集權一統才是主題。所以文家地倒台乃是大勢所趨,並不是誰可以阻擋的。可笑他枉稱大秦第一智者,卻自欺欺人、不願面對現實,妄圖螳臂當車,結局只能是自取滅亡。」說完放聲笑道:「他的存在基礎已經沒了,無本之木何來根本之說呢?」
蔣太公陷入了沉思,良久才略顯神傷道:「老了呀……」擺擺手,阻止秦雷的寬慰之詞。輕聲道:「這幾日來找我的四方中,太后娘娘與老朽地觀點類似。都希望穩字當先;陛下和李太尉地想法相近,希望老朽能幫著他們把文官地人心收攏過去;而文丞相呢……」看秦雷一眼,輕笑道:「希望老朽能在參奏您地折子上署名。」
秦雷哂笑道:「他還是先管好自己再說吧。」
蔣太公神色難明的笑笑。沉聲問道:「王爺一直這麼自信滿滿嗎?」
秦雷點頭笑道:「孤王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蔣太公閉目沉思一會兒,良久才睜開眼皮,輕聲道:「文彥博這次要輸了,」說著面帶讚賞道:「有你這樣的對手存在,他即使現在不輸,將來也是會輸的。反正都是要輸。不如來的早些。也好給我大秦多留些元氣。」
秦雷聞言大喜道:「這麼說您同意了?」
蔣太公喟然長歎一聲道:「歲月如刀,誰在歌明鏡白髮?看來我們都過時了……」
秦雷心道:我可沒過時。只見老太公雙目炯炯地望著自己。一臉蕭索道:「陛下太后也好、太尉丞相也罷,縱使當年和現在如何了得,無奈英雄易老,將來注定要成為您的陪襯。」
秦雷默然,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點頭笑道:「英雄所見略同……」
蔣太公仔仔細細打量著秦雷,沉聲道:「您既然認定了文相會敗,那他就一定會敗,二十年了,他也風光夠了,是下來歇歇地時候了。」
話說到這份上,秦雷的目地便達到了,他也不指望老丞相指名道姓地告訴他,誰誰會幫你、誰誰會中立之類,因為這種隱藏在水面下的大鱷,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將身體浮出水面的。
兩人又說幾句,秦雷便想起身告辭,卻見蔣太公似笑非笑道:「王爺,您地問題都解決了,是不是也該解決下老夫的問題?」
秦雷溫和笑道:「老丞相只管講,雨田盡力去做就是了。」
蔣太公頷首笑道:「王爺確實灑脫豪氣,怪不得把我那外孫女迷得神魂顛倒呢……」
秦雷的臉蛋子頓時跟個紅蘋果似的,說話也沒了底氣,哼哼道:「我們……也沒什麼……」
蔣太公看秦雷一眼,似笑非笑道:「我那外孫女前兩天半夜偷溜出去,被我逮到了,她說在家裡悶得慌,出去散步。」這樣彪悍的理由,只有雲裳能想出來。
秦雷不由苦笑道:「早該來拜會您老人家的,但……」
蔣太公呵呵笑道:「但是不知道該向左還是向右,乾脆就誰家也不去了,是不是?」他們家與李家是左右鄰居,看來就連秦雷地左右為難他都知道了。
秦雷心中抽搐道:這些老傢伙,怎麼一個個都成了精了。撓撓頭無奈笑道:「想不到第一次見長輩,竟然來得這麼失敗。」
蔣太公微笑道:「老夫快八十地人了,勉強可以倚老賣老了,若不是因著我家雲裳佔些上風,今日殿下可別想看到老頭子的好臉。」
秦雷乾笑一聲,終於明白雲裳地性子從何遺傳而來******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