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交鋒罷了,秦守拙清清嗓子道:「原告有何冤情,速速陳上。」
羅鼎文朝秦守拙拱拱手道:「大人,既然大理寺已將卷宗轉到您的手中,想必大人已知曉,隆威郡王殿下涉嫌主使謀殺前太子洗馬屈管,主使謀殺周小琴、紀玉兒等七名東宮書香閣隨侍宮女,以及唆使謀殺二百名天策軍官兵,證據確鑿、無可辯駁,請大人公斷。」
秦守拙看一眼秦雷,見他面色從容淡定,這才沉聲道:「你說證據確鑿,證據又在哪裡呢?空口無憑可是誣告呀。」
羅鼎文嘩啦一聲,打開折扇,亮出上面的映日荷花圖,滿面微笑道:「那是自然,人證物證俱在。請大人傳第一位證人。」
秦守拙點頭道:一會兒,一個東宮屬官打扮的男子被帶上堂來,一邊高呼「下官現任東宮洗馬李勤叩見王爺、拜見各位大人。」
行禮完畢,羅鼎文便向秦守拙拱手道:「李勤李大人乃是屈大人生前的屬下,事發當日,他與屈大人正在飲酒……」
秦守拙垂下眼皮道:「你無須聒噪,本官自會問訊。」羅鼎文只好怏怏閉嘴,聽秦守拙問那李勤道:「李勤,本官問你,一年前的事情你可記得清楚?」
李勤垂首道:「尚算清楚。」
「尚算清楚?那一年前地正月十六。你午飯都吃了些什麼呢?」秦守拙冷笑問道。
「這個嘛……」李勤心道:前天午飯吃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見他語塞,羅鼎文立刻跳出來道:「學生抗議,大人這是在刁難人證!」
秦守拙哼一聲道:「據說你也是老狀師了,難道不知人證記憶不清時,是不能作為呈堂證供的嗎?」
羅鼎文把那扇子啪得合上,拱手笑道:「敢問大人,您可記得前年大年三十在哪用的年夜飯,又被安排在什麼座位上,那日主要賓客都有誰?」他這話問的刁。秦守拙就算真記不清細節,也打死不能承認的。
秦守拙面無表情的朝皇宮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蕩如甘霖普降,大年三十在太極殿擺辭舊宴。邀百官同喜同樂,本官終生沒齒不忘,當然記得清楚。」
羅鼎文又把那扇子嘩的甩開,搖晃道:「是極是極。大人之所以沒齒不忘。是因為此事對您極其重要。同樣道理,李大人那日痛失上司兼摯友,對於兩人的最後一次相處,也是刻骨銘心的。萬萬不會記憶模糊,大人儘管放心。」說完又把那大扇子嘩地一聲合上。
秦雷在邊上終於看不下去了,招招手,喚過一個衙役來,伏在他耳邊小聲吩咐幾句,那衙役點點頭。便向場中走去。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彙集在這衙役身上,不知道五殿下又要出什麼ど蛾子。自然也就暫時沒人理會那羅狀師。
羅鼎文見自己漂亮犀利的反擊居然無人理睬,心中自然頗為不快,手中地扇子也呼嗒呼嗒扇得格外起勁。待發覺那衙役乃是朝自己走來,羅鼎文頓時不知所措起來。上下看看自己身上。並無欠妥之處,不由咋咋嘴。對已經行到面前的衙役道:「你要作甚?」聲音雖然強硬,卻也透著幾絲心虛。
那牛高馬大的衙役在羅鼎文面前一站定,便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兜頭罩了下來。感到頭頂人地勁風,羅鼎文嚇得小臉煞白,雙手不由自主地護住頭,閉眼哀號道:「休得動手,我可是有功名的……」
等了片刻卻沒感到疼痛,羅鼎文這才試探著睜開眼,只見那衙役已經轉身回去了,羅狀師不由驚奇問道:「這是做什麼呢?」
地上跪著的李勤小聲提醒道:「他拿了你的扇子……」
羅鼎文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空空如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拿我的扇子作甚?喜歡可以自己去買嘛。s」
聽了他這話,秦雷雙手一錯,朝那衙役比劃個手勢,衙役便轉回身去,面朝羅鼎文,兩手一使勁,哧啦一聲,把那映日荷花扇面撕成了兩半,再扔還給他,意思是俺不稀罕你這破扇子。
羅鼎文捧著已經斷成兩截的扇子,咽口吐沫朝秦雷問道:「敢問這是為何?」
秦雷乾笑一聲問道:「孤王看著冷,你熱嗎?」
羅鼎文有些搞不清狀況,只好老實答道:「數九寒冬的,又沒有炭盆,不熱。」
秦雷翻翻白眼道:「那你拿個扇子呼嗒呼嗒的作甚?莫非要趕蒼蠅不成。」引得眾官員吃吃直笑,心道,五殿下還是那樣的……彪悍。
羅鼎文被噎地直翻白眼,但無奈胳膊拗不過大腿,只好把那破扇子往袖子裡一塞,朝秦守拙拱手道:「府尹大人,學生請求讓李勤陳情。」
待秦守拙點頭,羅鼎文便問道:「李大人,請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屈大人是什麼時候,當時又是個什麼情形呢?」
李勤磕磕巴巴回憶道:「去年上元節那天,屈大人與下官當值,便湊在一起吃酒,到了酉時左右,他說有酒了,便起身回房睡覺。」
「那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嗎?」羅鼎文沉聲問道。
李勤搖搖頭道:「他前腳剛走,我就感到內急,便也出了房間,卻見屈大人步履如飛,沒有一點醉態。下官一時好奇,便遠遠綴了上去。」
「後來便見屈大人去了院東頭極偏的一間小屋,我怕靠近了被他發覺,便躲在院子外面地冬青後。不一會兒伺候王爺的宮女若蘭姑娘也進去了。我以為……」
不由看一眼五殿下,發現他正面無表情的望著自己,李勤趕緊把不合時宜地說法收住,跳過去這段道:「幾乎是前後腳,便看到王爺地貼身黑衣衛衝了進去。一陣響動後,黑衣衛便扛了個麻袋出來,若蘭姑娘也神色淒楚的跟著離了院子。等他們都走遠了,我才敢走開,就再也沒見到我們屈大人。」說完又把腦袋低下。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彷彿意識到什麼嚴重後果一般。
羅鼎文見他說完,習慣性想要扇扇扇子。手舉到一半才想起扇子已經被折斷了,只好尷尬地就勢撓撓頭,乾笑道:「秦大人,還有物證。」說完揮揮手。便有差役端上一個木匣子。羅鼎文從中取出兩根非金非麻的黑繩,捏在手中晃一晃道:「這是發現屈大人屍首時,縛住他手腳的兩根繩子,質地奇特、堅韌無比,在別處並未發現有人使用,只有……」
他話未說完,秦雷便冷冷接著道:「只有孤王地黑衣衛和太子的東宮侍衛使用。」
羅鼎文毫不畏懼的迎上五殿下地冰冷目光,抗聲道:「但據太子殿下的東宮侍衛證實,所有這種繩子都是五殿下供應的。數量也不多,他們都用來捆綁兵器甲具,還沒奢侈到綁人的地步。而只有王爺您地黑衣衛,才會用它去捆綁俘虜。我說地對嗎,王爺?」
秦雷嗤笑一聲道:「不懂裝懂的傢伙。這種繩子本就是專門用來縛人的。綁人是本行,挪作他用才是奢侈。懂了嗎小子?」
羅鼎文神情絲毫不變,哈哈一笑道:「就算東宮侍衛也有使用,但將屈大人裝進麻袋捉走的,卻是您的黑衣衛,而黑衣衛恰巧使用的便是這種繩子,所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這繩子就是黑衣衛的,因此殺害屈大人兇手便是黑衣衛。」說著朝三面拱手道:「人證物證俱在,請諸位大人公斷。」
見那狀師望過來,魏錚義和曲巖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是主審,還要聽秦大人的。」一邊地文銘禮和王辟延,見兩人竟要偷奸耍滑,心中頓時有氣,但他們只是旁聽,在審案過程中沒有發言權,只好憤憤的記下,留待秋後算賬。
秦守拙與兩位大人假意謙讓幾句,這才一拍驚堂木,繼續道:「原告可算陳述完畢?」
羅鼎文拱手笑道:「告一段落。」
秦守拙便不再理他,轉身朝秦雷拱手道:「王爺,您是不是也說兩句。」
秦雷看看外面的天色,頷首笑道:「可以,但是不會太久,耽誤大家吃飯就不好意思了。」秦守拙趕緊大讚王爺體恤,又引得文銘禮一陣反胃。
一按座椅扶手,秦雷直起身子笑道:「其實孤王過來呢,就是為了向天下人彰明,我們大秦是尊重律法的。只要大家奉公守法,就一定會受到《大秦律》的保護,而作奸犯科、誣陷他人地呢,自然會受到《大秦律》地嚴懲。」
說著對秦守拙道:「秦大人,孤王是清白的,這件事情毋庸置疑,也很好證明。」
秦守拙見王爺自信滿滿地樣子,也很高興道:「請問王爺如何證明呢?」
秦雷微微一笑,指著場中的李勤羅鼎文二人道:「只要證明他們說的是假話,孤的清白是否便不言而喻了呢?」
秦守拙望望左右兩位大人,笑道:「魏大人、曲大人,你們二位看呢?」
兩人對視一眼,魏箏義道:「不錯,若是作了偽證,控訴自然不成立。」
秦雷哈哈一笑道:「諸位稍等半個時辰,待孤王傳個證人來,立時就能證明他們作了偽證。」說完揮揮手,一邊伺候的石敢便大步離去,看樣是傳喚證人去了。
而秦雷自己,則翹著二郎腿,坐在那閉目養起神來。
幾位大人見他這副做派,只好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好在他們上朝站班時,經常木雕似的一站就是半個上午,倒也沒有特別的不適。
看幾位主審官都神遊去了一般。羅鼎文也只好悶悶地站在下面等著,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在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到不行的時候,那位黑衣衛才重新出現在大堂門口。
眾位大人立刻抖擻精神,眼珠子似乎都放起亮來,顯然方才休息的不錯。
秦雷也微笑著朝三位主審官道:「孤要傳人證,三位大人可有異議?」三人連連搖頭道:「您請。」秦雷於是朝門口招招手,八個身著宮女服色、身材窈窕修長的女孩便婷婷裊裊的走了進來,在大堂中一字排開站好。朝秦雷齊齊一福道:「拜見王爺。」
秦雷哈哈笑著起身道:「若梅、若蘭、若竹、若菊、若柳、若桃、若煙、若兮,把你們八個叫來呢,乃是為了讓地上跪著的那位什麼……」
「李勤。」秦守拙趕緊提醒道。
「哦。李勤、李洗馬瞧瞧,看看他到底認不認識哪位是若蘭姑娘啊?」
此言一出,李勤的臉色變得煞白,他確實是作了偽證。前些日子太子爺給他一張字條。讓他背誦熟練過來作證。他身為太子屬官,雖然不情不願,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依命行事。
但五殿下竟然精明無比,竟一下子判定他不認識什麼若蘭。仔細一想也是,他雖然在東宮做官,卻怎麼可能見過內宮的女眷呢?
但此時無暇懊悔這致命地紕漏,他須得過了眼前這關再說。望一眼面前八個模樣極是相仿的漂亮女孩,李洗馬不禁嚥了口吐沫……當然不是饞的。
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地樣子。堂上眾人都知道,這傢伙果然撒了謊,秦守拙不禁微笑、魏錚義和曲巖依舊皮笑肉不笑、文銘禮和王辟延兩人一個滿面惱火、一個面無表情,顯然每人心裡都有各自的盤算。
羅鼎文一見情勢要糟,趕緊輕咳一聲。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彷彿那裡被蚊子叮過一般。但李勤一見他這個動作,頓時面如金紙。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秦守拙忍不住挪揄道:「李大人,快把若蘭姑娘指出來呀,您不是親眼見她急匆匆進去,又失魂落魄地出來了嗎?」見李勤兀自抖個不停,秦守拙一拍驚堂木,冷笑一聲道:「李勤,你可知《大秦律》中,一旦坐實了誣蔑,你就要承擔誣告對方地所有罪名?」
李勤立時汗如漿下,面色死灰,篩糠一般抖了片刻,終於顫巍巍的抬起頭,牙齒打架道:「我認……」說著便伸出手指,在八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指點起來。眾人心道:這傢伙想賭一把,看看運氣。就連秦雷也這樣認為,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哂笑道:若蘭根本就不在這,你就是猜一萬遍,也是猜不中的。
李勤的手指終於定住,眾人剛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他突然口吐白沫,渾身得了雞爪瘋一般顫抖起來,隨即便兩眼一翻,噗通一聲摔倒在地……竟是暈死了過去。
大堂中一陣騷動,那羅鼎文心中鬆口氣,便趕緊搶了過去,口中直叫道:「李大人,你怎麼了?」……
仵作上前檢查一番,朝秦守拙叩首道:「啟稟大人,人證死了。」
羅鼎文也語帶張皇道:「李大人有癲癇病,方才不知怎的……居然發病了。」
秦雷與秦守拙對視一眼,怎還不明白這人早就在口中備好了毒藥,一情況窘迫,便服毒自殺了事。
這光棍且亡命的一招確實好使,至少讓秦雷的必殺之局消弭無蹤,雙方只能來日再戰。
看一眼被蒙上白布抬走地死屍,秦守拙沉聲道:「人證畏罪自殺……」
「不,是病發身亡!」羅鼎文嚴正抗議道。
秦守拙冷笑一聲道:「那就交與仵作驗屍吧。」便不再理那聒噪的羅鼎文,接著道:「待驗屍結果出來之後,本案繼續審理,恭送王爺。」說著起身恭敬施禮,幾個官員看了,心道:真多事。卻也只有跟著躬身施禮道:「恭送王爺。」
秦雷朝眾人團團拱手,朗聲笑道:「眾位後會有期。」說完便施施然離了京都府大堂。
待秦雷走後,秦守拙才重新坐定,一排驚堂木道:「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