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第一卷 第三二七章 數錢數到手抽筋
    一場鬧劇過後,眾人也沒了興致,便紛紛起身告辭。秦雷問明了幾人的寓所,與他們約定改日再敘,也與樂布衣晃晃悠悠的往清河園走去。

    「老樂,你今天咋了?」秦雷輕聲問道:「怎麼一提文彥博就跟吃了嗆藥似的?」

    樂布衣解下腰間黃澄澄的酒葫蘆,灌一口抹嘴笑道:「八字不合,聽著就來氣。」

    秦雷不信道:「騙誰呢?當我是喬雲裳啊。」

    樂布衣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輕聲笑道:「昨天去看了李家小姐,今天也該去看看我家雲裳了吧。」喬雲裳的外公在中都,她便沒有回山南過年。

    秦雷撓頭道:「我因為與李大人有舊,才名正言順的去了李家,且還沒有見著想見的人。」又一臉好笑道:「你讓我用什麼理由去雲裳外公家?討口水喝?」

    樂布衣搖頭笑道:「不願去就不去,我不會和雲裳說的。」

    秦雷聽了,惱火道:「你也忒不厚道了,總把人往陰暗處想。」

    樂布衣哪會怕他,瞇眼嘿嘿笑道:「王爺還不陰暗?莫非您逼著群舉子大罵文彥博,真是為了幫那商德重?」

    秦雷微微尷尬道:「明知故問。」一把奪過樂布衣手中的酒葫蘆,仰頭灌一口,品咂道:「這猴兒醉真的是猴子釀的?」樂布衣翻白眼道:「當然,九華山獼猴所釀,我千辛萬苦才偷了一壇出來。」說著奪回葫蘆道「王爺別岔開話題。莫非您想破壞今年的掄才大典?」

    秦雷撇撇嘴道:「小氣。」便點頭道:「咱們不是想不出好法子,應付文彥博的春季攻勢嗎?」通過對已知情報地分析,他們三人一致判定,文彥博串聯百官的目地乃是罷朝,而罷朝的目地便是逼自己下野退休乞骸骨。且目前來看,李老混蛋出手相幫的可能性也是極大地。

    到時候無論他的目地能不能達成,秦雷都會被潑一身污水——讓天下百姓士紳知道,他隆威郡王秦雷殿下,不容於滿朝文武,這影響有多惡劣?在人們心中。多數人一定是對的,自然他五殿下就是錯的、奸的、壞的、沒人性的……以後見了他怕是要繞道走了。

    只要五殿下對未來還有地抱負。還沒有打算歸隱山林,就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即使最終還是發生,也要把後果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秦雷一彈衣襟,冷笑道:「兵法有雲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我們為何要受制於人呢?」科舉對文彥博來說太重要了,幾乎是他地飯盆子,他斷不會冒著被了飯碗的風險。悍然向秦雷挑戰的,所以其發動時間應該會在大比之後的四月間。

    樂布衣摸著下巴道:「先發制人?」

    秦雷頷首道:「不錯,先發制人。他文彥博不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嗎?老子先給他兜頭扣個屎盆子,臭臭他的名聲。」說著得意笑道:「到時候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除了夾起尾巴來做人別無他途。若是還敢不顧死活的攻擊孤,就是尋釁報復了,沒人會同情他的。」

    沉吟片刻,樂布衣輕聲道:「王爺的計劃不錯。但是您想過沒有,大比乃是牽扯到上百家豪族地大事,就好似一個大大馬蜂窩,戳了是要挨螫的。敢問王爺,您作好被千百隻馬蜂圍攻的準備了嗎?」

    秦雷沒有立即回答,兩人默默走了一段,他才輕聲道:「不去捅這個馬蜂窩就不會被螫了嗎,不可能吧?那些馬蜂還是會衝出來的。雖然數量要少些,但也足夠致命的了。」

    樂布衣這才知道,王爺的賭徒精神又發作了。不由苦笑道:「孟子嘗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秦雷呵呵笑道:「對啊。我在維護正義、主持公道嘛。」

    樂布衣苦笑道:「這個道可不是人間正道,而是人心向背呀。」

    聽到人心向背四個字。秦雷一下子愣住了。一揮手,秦泗水便把馬車叫來,兩人鑽進車裡,繼續討論方纔的話題。

    舒服的靠在軟座上,秦雷喃喃道:「館陶說過,孤易得武人心折,難得士子傾心。」

    樂布衣點點頭,坦誠道:「有道理。」

    翻翻白眼,卻沒有與樂布衣拌嘴,秦雷繼續按照自己地思路分析道:「若是我能替那些士子主持公,他們會不會還難傾心呢?」

    樂布衣搖頭道:「還是那句話,王爺的一切設想都是好的,但您不能去觸動這個馬蜂窩。」說著嚴肅問道:「王爺覺得比十八年前的奪嫡諸王實力如何?」

    想了想,秦雷老實答道:「應該還是有差距的。」

    樂布衣點頭道:「確實如此。當時的五位殿下,陣容何等鼎盛、氣焰何等囂張。但當士族發怒之後,他們即使聯手也無法承受,不到兩個月便成了南城外的一黃土。」

    秦雷皺眉道:「看來先生完全不孤這樣做。」

    樂布衣頷首耐心解釋道:「士族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們根深葉茂連成片。」

    「怎麼講?」秦雷輕聲問道。

    「不少豪門大族在前唐時便已存在,譬如說李家、徐家。即使稍微晚一些的,也有一二百年地歷史,根基自然深厚;經過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的繁衍經營,他們早將枝條蔓延到大秦的每一個角落,絕對的枝繁葉茂;而經過數百年地相互通婚,他們又織成了一張錯綜複雜地網絡。同進同退,同氣連枝。」

    樂布衣輕言慢語解釋道:「大秦今日之亂局、甚至是神州今日之三分地罪魁禍首,便是這些佔據三國朝野的豪門大閥。」

    秦雷第一次聽說這個論斷,不由緊緊抿住嘴唇,聽樂布衣道:

    「士族大閥們連成一氣,勢力之強甚於皇權,自然便會有意無意地與皇權相對抗。」把手縮進袖筒裡,繼續道:「我大秦是這樣,東齊也是這樣,南楚還是這樣。」

    說著輕笑道:「你知道他們最怕出現什麼嗎?」

    秦雷若有所思道:「國家集權於一人。」

    樂布衣頷首笑道:「王爺的眼光確實毒辣。不錯,這種門閥政治最大的敵人便是強大的皇權。所以他們希望維持現在這種相互牽制、相互依賴的局面,最好永遠這樣下去。」雙目炯炯有神的望向秦雷,樂布衣地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王爺真想挑戰整個士族嗎?」

    秦雷看著面色捉摸不定的樂布衣,搖搖頭道:「這個情況一定要改變,但時機不成熟,」想一想又解釋道:「主要是外部環境還不夠……糟糕。」

    樂布衣初時以為秦雷再說反語,但轉瞬便若有所悟,雙眼一亮道:「您想藉著外患……」

    秦雷一擺手。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這事兒是個大命題,不急著議,你心裡有數就行,等時機差不多了,我們再好生合計合計。」卻見樂布衣用一種從沒有過正經眼神望向自己。

    秦雷打個寒噤道:「你不會跟公良羽一個嗜好吧?」

    樂布衣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坐直身子,正正衣冠苦笑道:「我只是從未發現王爺竟然如此睿智。」說著正色道:「單從視野高度來看,王爺是當之無愧地天下第一。」

    秦雷也苦笑一聲道:「但站的高度卻不知道要排在天下第幾百名。這就好比站在山腰往山頂上看。能不能爬上去還是兩說呢,窮開心罷了。」

    樂布衣呵呵笑道:「王爺心急了,到六月裡您才十九歲,時間還長著呢。」

    秦雷嘿嘿笑道:「不是怕你老沒那麼長時間嗎?」因為樂布衣堅決不接受任何職銜,只願意充任客卿,所以他一直隱隱這傢伙擔心哪天會飄然而去。又誠懇補充道:「讓我上哪去找第二個良師損友去?」意思是,你給我個准信吧,告訴我你不會走。

    樂布衣卻不正面回答。裝傻道:「王爺放心,我練的是九陽離轉心經,活到一百四五十歲沒問題。」

    秦雷微微失望,卻不想逼迫他,只好玩笑道:「為何不練那抱樸長生訣?不是說乃是延年益壽的奇功嗎?」

    樂布衣面色微微尷尬道:「這功法乃是葛洪前輩所傳。他是何等風流之人。修煉的功法自然講究陰陽調和了,我陽氣太盛。卻練不了。」

    「孤陽不長啊,老樂,你該考慮一下了。」秦雷苦口婆心勸說道:「不要跟館陶學,他那是長得跟掛了瓤的絲瓜似的,賣相太差。你就不一樣了,典型的……老白臉。」

    樂布衣摸著腮幫子,微笑道:「雖然在下天生麗質,但關鍵還是保養得好啊。」對於大比地事情,兩人意見有些分歧,便暫時按下,稍微緩緩再說,轉而開始胡說八道起來。

    他們在這邊悠哉游哉,東城相府可就忙壞了,文丞相、新鮮出爐的禮部文尚書、甚至還有相府三品參議文銘禮,一起出馬,分頭在三間廂房裡接見賓客。

    送走一個點頭哈腰的士紳,文銘仁轉身進屋,便見他二哥文銘禮咕嘟咕嘟灌下一碗茶水,擦擦嘴,長歎道:「這一波波的,真他媽累呀,連年初二都沒工夫走姥姥家。」

    文銘仁嘻笑道:「瞧二哥說得,好像劈開腿等客人的窯姐兒似的。」

    文銘禮從桌子下面拿出不求人,用力撓撓後背,呲牙咧嘴道:「舒服啊……他***。原來大哥跟我說:收禮收的想吐。我還笑他矯情,心道:數錢還能數到手抽筋?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有感而發。」往年文銘義正常時,這種場合還輪不到他出面。

    文銘仁深有同感道:「我現在看著金錁子、玉鐲子啥地,都不如一碗紅燒肉親。」

    文銘禮嘿嘿一笑道:「一共多少了?」這些事情都是文家人親自操作,不許賬房西席的插手。

    文銘仁把賬冊一翻,吃力的算一陣子,撓頭道:「添上方纔的這波,七天下來,共計二十萬兩白銀、八千兩黃金的內府寶鈔。珠寶首飾七百件,各色古玩三百件。珍本圖書十二箱、以及田莊兩處、良田七千畝。」

    文銘禮望了望門口,輕聲道:「賬外的有多少?怎麼也得十幾萬兩寶鈔了吧?」

    文銘仁對這個記得清楚,點頭小聲道:「白銀七萬五千兩、黃金五千兩。」

    「這麼多?」文銘禮擦擦流出來的口水,喃喃琢磨道:「咱倆是不是有些狠?每次收多少,老頭子可大概都有數,差大了會被看出來的。」

    文銘仁陰陰一笑道:「二哥多慮了,你當往年大哥就那麼老實?哪會兒不得截下個十幾萬兩?」說著指了指西邊,冷笑道:「就說他在西邊雁鳴山上建地那個別院。你沒去過我可去過。一水的楠木大梁,那是一半個錢嗎?還有那屋裡地血珊瑚屏風,怎麼也值個三四萬兩銀子,他哪來這麼多錢?還不是每次假公濟私,扣下咱們公中的錢,飽了他地私囊了。」

    文銘禮一聽,狠狠一拍桌子,惱火道:「這傢伙如此財主。偏生去年跟他借個萬把兩就推三阻四地哭窮,活該今年被大糞澆了。」

    文銘仁見他地火氣被勾上來,心中暗喜,面上卻義憤填膺道:「就是,今年合該咱們弟兄發財了,卻不能虧待了自己。」說著一臉慈悲道:「從另一頭說,咱們這是幫他,若是老頭子一看。呵,怎麼今年多出十幾萬來?不得懷疑大哥往年貪污了嗎?他都傻了的人,咱們跟他一般計較作甚?」

    文銘禮呵呵笑道:「不錯,就這麼辦。」說著一揮手,慷慨道:「這不七萬五千兩銀子嗎?哥哥讓你拿大頭。三萬五千兩。其餘地是哥哥的。」

    文銘仁面色一滯,心中狂罵起來:「好你個老二。眼不眨一下便把五千兩黃金昧下了,你們老大別說老二、老二別攀老大,沒一個好東西。」

    文銘禮卻不再理會他,指指大門道:「把下一個叫進來。」

    文銘仁嘴角抽動幾下,終究還是沒把髒話說出口,氣哄哄的轉身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文銘禮冷笑道:「小玩意,還他媽想拿大頭,我呸……」

    過一會兒,文銘仁便領進一個身穿皮襖、脖掛手套、頭髮稀少、面容蒼老地土財主樣的老漢。一進門,老漢便點頭作揖道:「宰相大老爺好,俺給您老請安了。」一嘴帶著泥土星子味的隴東腔。

    文銘禮瞥一眼這老漢,見他土得掉渣的模樣,心中頓時不喜,語氣也十分冷淡:「本官只是丞相府的參議而已,坐吧。」

    那臉上溝壑縱橫的老漢一縮脖子,撇嘴道:「俺不找你,俺找的是相爺。」說著一提擱在地上的褡褳,一邊往脖子上套去,一邊嘟囔道:「俺就那麼兩萬畝隴東良田,還想給相爺個整數呢,卻不能分給你。」

    文銘禮本想打發他趕緊走,聽完他說地卻呆住了:「什麼?兩萬畝隴東良田?」因為三國紛爭,土地荒蕪嚴重,而一塊地要養熟了才能正經長莊稼。是以此時的土地價格比唐時賤,但田地價格卻要高出許多。中田大概五兩一畝,能稱得上良田的至少也得七兩左右。

    兩萬畝可以折合十四萬兩白銀,心裡急速盤算一陣,文銘禮暗叫道:「用這個可以把那些古玩置換出來,那可是些無價的玩意啊。」便換一副笑臉道:「且住且住,本官乃相爺的二公子,有什麼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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