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棲於塒,君子勿勞。人定,酉時。」遠處隱約傳來皇宮中的更頌聲,也驚醒了熟睡中的秦雷。
「君子勿勞,」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秦雷嘟囔道:「偏要操勞一夜了。」說著從床上彈起,就著盆中冰涼的井水洗了把臉,徹骨的感覺頓時將倦意驅散,讓精神重新抖擻起來。
內宮由大內侍衛值守,御林軍也進不去的,是以那身明黃甲冑也沒了作用,三下五除二脫下,僅留下貼身的軟甲。他將帶進宮來的包袱打開,一身夜行衣和幾件特種裝備便顯露出來。
摩挲下精緻的連射臂弩,秦雷將其放置在一邊,開始有條不紊的將夜行衣穿上。邊上的沈青,早已經穿戴好夜行裝備,坐在黑暗中等著他。
沈冰不在屋裡,直到秦雷將最後一把匕首縛在小腿上,他才推門進來,抖了抖滿身的白雪,朝秦雷輕聲道:「又下雪了。」
秦雷呵呵笑道:「好事。」沈青起身為秦雷加上件白色的罩衫,點頭道:「被發現的幾率要小很多。」
秦雷一邊將罩衫的帶子繫上,一邊輕聲問道:「看好路線了嗎?」
沈冰點點頭,輕聲道:「從這裡到華林苑僅有一里地,再從華林苑翻牆進宮。雖然兜個***,但守衛要少得多。」華林苑是皇家跑馬場,永福宮和長水閣所在,但現在昭武帝與永福公主都不在苑裡。太子爺要加強禁宮的守備力量,便把此處本就不多的侍衛抽調了大半去。
秦雷伸出帶著皮手套的右手,緊握成拳。撇嘴輕笑道:「好運,兄弟們。」沈冰沈青面色一肅,也伸出拳頭,與秦雷三拳相撞,朝秦雷恭聲道:「好運,王爺。」大拇指同時豎起,三人相視一笑,便魚貫出了這間小屋。
今夜有雪無風。大雪紛紛揚揚下著,四周萬籟俱寂,只發出沙沙地落雪聲,彷彿無數春蠶在啃食桑葉一般。沈冰在頭前開路,沈青拿著個小笤帚在後面清掃痕跡。秦雷被兩人護在中間。貓腰順著牆根,很快溜出了軍營。
薛乃鈞已經把御林軍巡邏地規律,仔仔細細的講與秦雷他們,沈冰方才又出去印證一番,發現準確無誤,這才放心的在前面領路。
軍營與華林苑之間是片一里多寬的空地,中間還隔著條兩丈多寬的金水河。在華林苑外牆的四角,各有一個望塔樓,若是平時。可以將這一里多的空地一覽無餘,即使夜裡,上百個火把熊熊燃燒,照樣能把場中照的如白地一般。
這套防禦體系地設計者可謂心思細密,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誰能在四周毫無遮蔽的望塔上站住呢?白天還好說些,因怕上官看見。即使再冷,兵士們也要咬牙堅持著。
但一入了夜,幾個當值的兵士,便一齊裹著床厚厚的破棉被。縮在塔樓一角瑟瑟發抖,僅留下一人站在那放哨。他們是不敢全部窩著地,萬一真有賊人漏過,失職者是要滿門處斬的。
倒霉放哨的兵士,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高處有風。雪粒子撲扑打在臉上。火燒火燎的疼,眼皮都張不開。更別提睜大眼影往下望了。自然無從發現雪地上,有幾個同樣白色的身影,正在匍匐向前,緩緩爬行著。
秦雷三個順利的爬下金水河,順著河道到了宮牆根下,這才趴在地上稍作歇息。從腰間取下蒙著白布的皮囊,仰頭灌一口,辛辣的老燒順著喉管進了胃中,讓有些凍僵地身子重新熱了起來。三人這才把腦袋湊在一起,沈冰小聲道:「牆後面是一片荊棘林,專門防著翻牆的。」這話是說給沈青聽得,三人中,只有他沒進過華林苑。
秦雷小聲笑道:「上次在此小住,我每天晚上都來義務除草,開了二尺寬的小路。」自從進入這座皇宮的第一天起,他就預感到將來會有飛簷走壁的一天,女人般的第六感。說著示意沈冰讓開位置,他便爬到低矮的水門前,撫摸著一根根兒臂粗地欄杆,最後在右數第二根停下手。見他左手後伸,沈冰趕緊將一把小鋸遞在他手中。
只見秦雷的右手摩挲著那根鐵桿,不一會兒,在上端兩寸處停頓下來,左手便將小鋸卡在那欄杆上。
沈青揉了揉眼睛,發現那薄薄的鋸條,已經完全沒入鐵桿之中,眼看就要將其鋸斷。沈冰見他大張著嘴巴,伏在他耳邊輕聲道:「王爺早就把這欄杆鋸斷了八成……」沈青這才明白了什麼叫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沒有一刻鐘,便聽王爺小聲道:「好了。」話音一落,他就從鋸開的口子中鑽了進去。待沈冰兩個也鑽進來,他再將卸下來地欄杆重新接上,又布條纏牢了,這才轉身離去。
仔細辨認下方向,秦雷帶著二人上了岸,將一處壓了大石的酸棗枝撥拉開,便真的露出一條二尺寬的小徑,三人小心的順著小徑走了片刻,眼前一下豁然開朗起來,卻是出了荊棘叢。
三人匍匐下來,四處觀察一下,只見空曠地華林苑中萬籟俱寂,竟是一個人影也看不著。秦雷稍稍鬆口氣,伸手指了指西面地白樺林,三人便順著荊棘圍子,貓腰竄到林中,毫不停留的穿過去,卻是到了馬場邊上。沿著馬場外圍再走片刻,終於到了三丈高地宮牆下。三人進了牆下草叢,沈冰剛要射出飛爪矛鉤,卻被秦雷一把按住。他立刻警覺,順勢仰躺在地溝裡,一動不動的屏住氣,便聽見一小隊巡夜的兵士說笑著從遠處過來。
幾個兵士小聲抱怨著天氣的寒冷,走地也很快。眼看就到了近前,只聽一人粗聲道:「***,喝多了,要尿。」邊上有人鬼笑道:「當心把棍棍凍掉了,嫂子可是要怪罪的。」又有人接話道:「正好去伺候娘娘們,省的這大冷天兒還要出來遭罪。」
又聽那人笑罵道:「快滾你們娘的蛋,有人看著尿不出來。」說著走到道邊,悉悉索索開始解褲帶。
秦雷和沈青張大嘴巴看著沈冰。他躲藏的位置似乎有些巧……只見一道金黃色的弧線從天而降,一頭連著那兵士的小雀,另一頭接著沈都司那比雪色還要慘白地臉……
那混蛋兵士可能憋得久了,竟然撒起來沒了完,那熱乎乎的水柱反覆沖刷著沈大人的臉。好在沈都司在晴川湖中練就了一門閉氣功夫……
聽著嘩啦嘩啦的水聲,秦雷兩個在心中不停的劃著十字架,祈禱沈都司不要惱羞成怒,驚了人家地雀兒。他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直到那混賬兵士舒服的打個激靈,甩一甩,將那玩意塞了回去,沈冰都紋絲未動,彷彿睡著了一般。
待那隊人走遠。秦雷兩個趕緊過去,忍著異味將沈冰攙起,捧著雪給他擦臉。好半天,沈冰才回過起來,咬著下唇道:「我記住了,那是個麻子臉、酒糟鼻……呸呸,真臊啊……」自個又捧著雪使勁擦了擦臉和脖子。朝秦雷無奈笑笑,便重新舉起矛鉤,瞄準了扣動扳機。
嗖的一聲輕響,那飛爪帶著細細的繩索彈射出去。越過了院牆。沈冰使勁拽一下繩索,感受到飛爪抓住院牆傳來的緊繃感,朝秦雷點點頭,便第一個爬了上去。
三人順利的翻進了內宮。待沈冰收回繩索,三人對視一眼。知道進入了侍衛密集的禁宮。被發現地幾率大增,必須提高警惕了。
三人之中。只有秦雷進過內宮,他當仁不讓的在前頭開路,輕手輕腳的帶著兩人鑽進了假山怪石之中,毫不猶豫的順著園林中的小徑前行。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沈冰兩個神色大定,些微的緊張也消失不見了。
殊不知,秦雷雖然進過許多次皇宮,但每次都有大批太監侍衛隨從,除了慈寧宮、瑾瑜宮,壓根沒去過別處,哪能認出此乃何處,唯一地根據便是秦霖的描述。
不一會兒,三人便到了一個三岔路口,秦雷停下腳步,輕聲問道:「向左還是向右?」後面跟著的沈家兄弟差點跌足摔在地上,心道:你怎麼好這樣呢?
只見王爺從腰間掏出一枚金錢,輕輕拋起,待落在雪上時,刻字的一面朝了上。秦雷撿起那枚金錢,指了指右面,便貓腰走了過去。
雖然是數九寒冬,沈家兄弟還是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他們這才知道,王爺說得三成把握就干,原來不是誑人地。
或許是見秦雷在關鍵時刻求助自己,老天爺感到頗有面子,為秦雷三人指了一條頗有些神道的路。沿著這條小道走下去,居然鮮有遇到巡邏侍衛的時候。
三人異常順利的到了一個無人看守的院落前,秦雷凝神看了看門上地匾額,只見上面寫著蒹葭院三個字,仔細回憶片刻,他才知道,這裡是老六母親、周貴人地居所。這位妃子乃是浣衣局的宮女出身,昭武帝一次難得地獸性發作,讓她有了身孕,這才晉位為貴人,脫離了體力勞動,成為備受冷落的皇帝後宮中的一員。
昭武帝對女色極為冷淡,周貴人晉身後,皇帝便再未臨幸,是以最不受宮中諸人重視,連帶著她的蒹葭院也冷清無比,連太子爺都懶得派人看守。
秦雷三個翻牆蹩進院中,院子裡的下人已經睡了,只有東廂房裡還亮著燈。三人溜到牆根下,便聽到裡面的說話聲……
「母親為何不讓孩兒出去?小弟和瑾姨娘都被禁足了,我怎能不去看看呢?」這是秦的聲音,「五哥把我與小弟一般看待,我可不能讓他看輕了。」
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你要想救他們,就老實在這待著。」顯然是周貴人的聲音。
只聽秦小聲問道:「坐這兒有啥用?」
秦雷腦中靈光一閃,起身推門進去,微笑道:「用處大著呢。」
屋裡的母子驚訝地轉頭望向門口。一見是秦雷,秦便要驚喜的喊出聲來。卻見秦雷食指豎於唇邊。秦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兩眼的欣喜卻擋也擋不住。
秦雷朝他呲牙笑笑,沈青也跟著進來,將門掩上,讓三人說話。
秦雷向周貴人行禮道:「拜見姨娘。」周貴人微笑道:「當不得。王爺可安好?」
秦雷溫聲道:「姨娘只需喚我小五便可。」說著又微笑道:「小子踏雪而來,姨娘好似並不意外?」
周貴人起身給秦雷斟茶道:「因聽太后說過,是以不甚吃驚。」
秦雷腦海中兀然浮現出。老太太自稱能掐會算時的神秘樣子,不由打個寒噤,強笑道:「皇祖母神機妙算啊。」
周貴人是一個皮膚白皙、眉目溫柔的南國女子,講起話來也是柔柔地:「三天前,太后突然派仇公公過來傳話。」說著便回憶起當日的情形道:「太后說。宮中大變,四門已被封鎖,馬上便會有逆賊圍困慈寧宮,唯獨我這小院因為僻遠,興許可以倖免。」
「太后說,五殿下可能會夜探禁宮,時間便在三天後,也就是今夜。」周貴人輕聲解釋道:「太后說王爺是個顧大局的人,定會在明日早朝前進宮。」說著欽佩地望了秦雷一眼。福一福道:「想不到王爺為我大秦福祉,真的不顧自身安危,實在令人欽佩。」
秦雷微笑道:「謬讚了。」確實是謬讚了,他本意是來借幾件太監衣裳,好混進大內去的,可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又輕聲問道:「不知皇祖母有何安排?」
周貴人柔聲道:「太后說王爺不必操心她的安危,三天後的具體情況。不是她能預測地。但解決之道無非兩種,擒賊擒王,或者解救陛下。」
秦雷失聲道:「陛下還安在嗎?」說完便覺得有些欠妥,訕訕道:「我是關心則亂。」
周貴人寬厚笑笑道:「老佛爺說。太子爺有謀無斷,最缺少的就是魄力,此次不知被誰人攛掇著捅破了天,卻也決計不敢直接弒君的,八成只是將陛下藥昏過去而已。」說著解釋道:「太子爺對外稱陛下病重。國老們是要來探視的。」
秦雷點點頭。尋思片刻,沉聲問道:「那道士在哪?」
周貴人搖頭道:「這還要王爺自己尋找。太后也不可能什麼都知道。」
邊上的秦插言道:「我知道,他有個相好的,不在紫宸殿中,就在她那兒。」
周貴人聞言皺眉道:「什麼相好的,污言穢語。」
秦吐吐舌頭道:「事出權宜嘛,前些日子我和小弟夜遊時,見那老道鬼鬼祟祟,便一路跟著,這才發現的。」
秦雷歡喜道:「若是能逮到那廝,倒要記你一功!」
周貴人嗔怪的看了秦一眼,從袖中掏出一支鳳頭令箭,雙手奉給秦雷,鄭重道:「除了看守紫宸殿、慈寧宮、瑾瑜宮地乃是東宮侍衛,其餘的都是大內侍衛。這是太后的信物,憑此可以號令大部分侍衛。」說著嚴肅道:「太后希望王爺以大局為重,不要讓我皇家的損失太過慘重。」
秦雷點點頭,接過那令箭,揣在懷裡,向秦問明了南華子所在。怕給這母子招惹是非,他便悄無聲息的離了蒹葭院,與沈冰兩個退回假山裡商議。沈冰輕聲道:「需要改變計劃嗎?」
秦雷沉思片刻,緩緩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打草驚蛇,我們還得按照原計劃來。」
沈青小聲道:「不錯,原計劃把握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