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果然不是蓋的,三天後,秦雷便醒了過來。
他緩緩睜開眼睛,適應一下光亮,過了好一會,瞳孔才慢慢聚焦。一個窈窕的倩影便出現在視線中。望著那身影好一會,秦雷的大腦才開始工作,哦,是雲裳啊。
只見雲裳左手支頤,斜靠在床頭,正在打著瞌睡。望著明顯消瘦一些的女孩,秦雷心中溫馨極了,張張嘴,發現自己的喉嚨不像想像中那樣乾燥難受,大腦也沒有昏昏沉沉,知道兩個女孩對自己盡了心。心情爽快之下,便忍不住調戲下美貌的姑娘,輕聲道:「喬督來了。」
雲裳忽地坐直身子,轉頭往門口看去,自然什麼也沒看見。有些奇怪的撓撓頭,這才反應過來,驚喜萬分的轉回頭,激動道:「你醒了!終於醒了!」
秦雷扯出一絲微笑,眨眨眼睛,輕聲道:「辛苦了。」
雲裳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攥住秦雷的大手,雙目掛著淚花,剛要說些肉麻的話,卻想起方才秦雷的作弄,氣呼呼的撅起小嘴,嬌嗔道:「大老爺您還是睡著時更讓人喜歡。」
秦雷輕聲道:「你也是……」
雲裳的腮幫子一下子鼓了起來,星目圓瞪,兩道柳眉真真快要倒豎起來,看起來快要爆發了。秦靂早已摸透雲裳脾氣,專注的凝視著她的雙目,雙眼中炙熱的深情,彷彿要把她融化一般。
雲裳忽閃著眼睛,目光迷離地望著秦雷。噘著的小嘴漸漸恢復完美地唇形,鼓鼓的粉腮也漸漸洩了氣。
秦雷反握住雲裳柔若無骨的小手,感受著那沁人心脾的清涼,柔聲道:「這些日子辛苦你們倆了,一直沒休息好吧,看你熬的,都有……」
「什麼?」雲裳緊張問道。
「黑眼圈了。」秦雷很認真的回答道。
雲裳聽了,啊的一聲,捂著臉從凳子上跳起來。兩步跑到桌邊,對著鏡子仔細檢查起來。但銅鏡不是那麼清晰可鑒,雲裳甚至雙手撐起了眼瞼……卻還是什麼也沒看到。
聽到身後撲哧撲哧的笑聲,雲裳只感覺頭上青筋一跳一跳。粉拳攥得緊緊的,霍得轉過身去,滿面笑容道:「請王爺恕罪,民女實在忍不住要動手了。」
秦雷一臉驚惶道:「你莫要過來。孤王還病著呢……」
「我是大夫我有數。」雲裳很自信道。
「若蘭來了。」雲裳聽了,不由回頭一看,門口依然空空如也。
「這次我怎麼都不信了,就是我爹真來了也不信!」雲裳完全燃燒起來。一步步逼近秦雷。
「你爹真來了,不信你回頭看。」秦雷滿臉驚訝,使勁擠眉弄眼道。
「不信不信堅決不信。」雲裳心道。怪不得石猛他們都說你是熬死卡級別地。還真想那麼回事。
不管秦雷再怎麼說。雲裳都強忍著回頭的慾望。一步步到了床邊,把手伸進秦雷的被子。將一根金針刺入他足底湧泉穴,輕輕一捻。
秦雷便呵呵呵呵的笑起來,趁著還能說出話來,趕緊叫一聲:「喬遠山,你啞巴了麼?」
雲裳笑靨如花,剛要笑話秦雷誑人都沒有新意,便聽到背後一個渾厚地聲音響起來:「雲裳,你太妄為了!」
喬雲裳如遭雷擊,笑容凝固在臉上,艱難的回過頭去,便看見自己老父真個站在門口,正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自己。喬雲裳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失聲道:「爹……」
喬遠山冷哼一聲,便滿面羞愧地來到秦雷床前,直挺挺跪下叩首道:「小女無法無天、狂妄不悖,竟然敢冒犯王爺,實在最該萬死!請王爺重重責罰!」
秦雷呵呵呵呵的搖頭笑道:「先……先……拔了……」雲裳這才回過神來,輕輕把金針拔下來。秦雷不忍看她受窘,丟個眼色,喘息道:「去……看看……藥煎好了沒……」鬼知道有沒有藥在煎著。
雲裳如蒙大赦般點頭道:惶急起身,逃了出去,都不敢看自己老父一眼。
等她走了,屋裡只剩下喬遠山和秦雷兩人,氣氛著實有些怪異。最終還是喬遠山打破尷尬,向秦雷叩首道:「小女五歲起便離開家,在山野中長大成人,遠山鞭長莫及,疏於管教,竟讓她養成這般肆意妄為地做派。這全是遠山的錯,王爺要責罰便責罰遠山一人吧。」言辭懇切,慈父之情溢於言表。
秦雷輕輕咳嗽一聲,外面的石敢便進來,走到床前,一手輕輕托起秦雷的腦袋,一手把他地枕頭豎起來,再把他抱著靠坐在床頭。做完這些,石敢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退出去,而是在秦雷身邊站定,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
秦雷脊背挪動幾下,找到個最舒服的姿勢,這才把視線投向一直伏跪著地喬遠
氣平淡道:「起來吧,你明知道孤不會怪罪雲裳地。
喬遠山身體一顫,但還是聽命起身,只是表情有些僵硬。
秦雷依舊是那副不鹹不淡地樣子,輕聲道:「方纔你明明可以早一刻出聲的,你在沉默什麼。」
喬遠山歎氣道:「遠山方才是驚呆了,一來沒想到自己許久未見地女兒居然出現在王爺房中,而來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妄為,所以才沒有反應過來,請王爺責罰。」
秦雷一臉玩味的望著他,輕聲道:「真的不知道她在我這嗎?」
喬遠山搖頭道:「不知道,下官苦苦尋找,卻沒想到她躲在了王爺這裡。」說著拱手道:「還沒感謝王爺收留呢。」
秦雷瞇眼望著若蘭他爹,溫和笑道:「不客氣。」說著歎息道:「喬督啊喬督,孤一直聽說兩省四巨頭裡。你是最聰明的一個,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喬遠山又拱手道:「王爺謬讚,遠山惶恐。」
秦雷依舊溫和笑,嘴上卻點評起南方四位巨頭來:「你們四個都是一時之傑,督眼光一流且堅忍不拔,雖然初時首鼠兩端,但一旦認定便不撞南牆不回頭,說得不好聽些。便是個賭徒性子。」
喬遠山想了想,點頭道:「確實如此,王爺真是入木三分。」
秦雷淡淡笑道:「再說卓撫,性情隱忍。喜歡後發制人。不到最後時刻,從不將自己地底牌輕易掀開,是以總能游刃有餘,一輩子極少犯錯。說得粗俗些。便是個相公脾氣。」
喬遠山想到卓文正不溫不火的樣子,失笑道:「王爺比喻的詼諧,卻也不失真切。」
秦雷呵呵笑著,繼續道:「至於胥撫。既能高歌猛進、慷慨激昂;又能偃旗息鼓、寬容忍讓。能進能退、實乃丈夫也。換個市井說法,便是個嫖客性子。」
喬遠山頷首笑道:「王爺妙語連珠,遠山佩服佩服。」這次卻沒有前兩次笑得歡實。因為下面該說他了。是人就很在意別人的評價。這是孔聖人都不能免俗的。
哪知秦雷彷彿說完了一般。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喬遠山被秦雷憋得難受,只好開口問道:「不知王爺如何點評下官。」
秦雷緩緩搖頭道:「沒有評價。」
喬遠山『呃』一聲。終於有些失態,旋即又平靜道:「沒有評價便是最好的評價,屬下謝過王爺了。」
秦雷真開眼睛,寓意難明地笑道:「現在有了。」
「請講……」
「喬督是南方臉皮最厚的人。」
喬遠山苦笑道:「王爺又拿遠山開玩笑了。」
秦雷哂笑道:「自從進來後,你一直拿孤開玩笑,就不興孤也開你一把?」這話已經說得很重很直接了。
此言一出,喬遠山再也不能裝糊塗,趕緊跪下叩首道:「下官怎敢戲弄王爺,王爺確實誤會了。」
秦雷冷哼一聲,語氣森然道:「現在孤就說說對你評價,自不量力、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自欺欺人,你就是個自尋死路臭老千!」
五個『自』的誅心之言,讓喬遠山伏跪在地上,不敢抬頭,但口中仍然自辯道:「屬下自認忠心可比日月,雖碌碌無功、卻並無大錯,王爺怎會如此見棄呢。」
秦雷低吼一聲:「夠了,」咆哮道:「你勾結南楚暗諜公良羽,洩露孤王行蹤,妄想陷孤王於死地,這不是自不量力是什麼?
「你做下了對不起孤王的事,卻還以為想著孤王就要回去了,拿你這二品大員毫無辦法,這不是自作聰明是什麼?」
「你明明已經知道自己女兒在這裡,卻假裝不知;方才又故意等在門口,讓她有時間惹惱我,你好跳出來賠禮道歉,讓孤不好意思責罰你。以為這樣便可以矇混過關,這不是自以為是又是什麼?」
「你明明看出孤王心中惱火,意欲拿你興師問罪,卻仍然裝聾作啞,這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麼!」
秦雷畢竟大病初癒,一陣咆哮之後,靠在床頭氣喘吁吁,連指頭都抬不起來了,聲音微弱道:「喬遠山,你個蠢貨,孤王沒有到喜歡兜圈圈地年齡,最煩地就是跟你們這些官油子費口舌。若不是養了個好女兒,你早下去跟李一姜作伴了。」
聲音中的冷冽肅殺之意,讓喬遠山幾乎冰凍在地上,但心中那一絲僥倖,讓他仍然死撐著。
睥睨著強自鎮定的喬遠山,秦雷嗤笑道:「孤是喜歡上你女兒了,你很慶幸是吧?以為有個護身符了,可以保你不死了。這把牌你怎麼都不會輸了,所以跟孤硬抗上了,對吧?」
喬遠山無言以對,只是直挺挺的跪著,紋絲不動。
秦雷疲憊地閉上眼睛,平淡道:「你也
小了,總知道這世上有許許多多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的怎麼回去吧,等著看這些東西是如何一樣樣毀去的吧。」
說完便揮揮手,兩個不知何時站在喬遠山背後地黑衣衛便上前。把他往外拖去。喬遠山起初如爛泥一般,任兩人施為,到了門口卻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回頭高聲道:「王爺,下官冤枉啊,不信您掏開下官地心窩子看看,裡面到底是紅還是黑啊……」
黑衣衛沒有聽到秦雷的新命令,依舊將他往外拖去。一推門,便看見雲裳姑娘泥塑般站在那裡。手中還端著一個藥罐子。兩個衛士朝她點點頭,便把喬山從雲裳身邊拖過,即使喬遠山連聲呼喚:「雲裳、雲裳……」她都沒有動一下。直到他們消失在拐角,喬雲裳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紋絲不動。
雲裳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輩子,石敢過來輕聲道:「王爺請姑娘進去。」她這才艱難的邁開腳步,只覺得平日裡輕盈無比地雙腿。彷彿各綁上了一座大山,每向前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但即使是這樣,她手中的罐子。仍然紋絲不動,沒有灑出一滴藥來。
她也不知怎樣到了秦雷身邊,怎樣把手中地罐子放在床邊。怎樣從裡面倒出一碗藥。又是怎樣服侍秦雷吃下地。
石敢站在她地背後。警惕地注視著她地一舉一動,右手也微微抬著。秦雷喝完藥。這才注意到石敢的動作,微微搖頭,用眼神示意他出去。石敢還是要堅持,但見秦雷雙眼瞇了起來,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雲裳身子明顯放鬆一下,面上表情卻沒什麼變化,依舊無喜無悲。
秦雷知道她感到了背後石敢的緊張,心中暗歎一聲,卻也不好說什麼,輕聲問道:「這藥怎能這樣香?」
雲裳沒有像往常一樣被他逗笑,輕聲答道:「這是歸元膏,都是些補血升氣地好東西,沒有加味苦的草藥。」
秦雷呵呵笑道:「我能再來一碗嗎?」
雲裳搖頭道:「王爺身子還虛,不能補的太過,否則會傷身子的。」
秦雷聽了,一臉惋惜道:「好吧,只有等晚上再吃了,晚上還有嗎?」
裳地聲音雖然就在耳邊響起,卻讓秦雷感覺隔得很遠很遠。收拾起藥罐,她便跪在秦雷的身邊,一言不發。
秦雷艱難的伸出手,輕輕地撫摸她嬰兒般細嫩的面頰,柔聲道:「放鬆些,天塌不下來。就是真塌下來,也有孤頂著。」
雲裳沒有躲閃,而是閉上眼睛,全心體味這遲到地溫存。其實原先很多次,她都只是假裝躲閃,只要秦雷再堅持一下,或者再突然一下,她便會乖乖的任他輕薄。但秦雷沒有,一直都沒有,連碰她的臉,都是第一次。
秦雷地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雲裳,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完美地女性之一。」往日裡,雲裳肯定要問,那之二是誰呢?但現在,她感覺在秦雷面前失去了所有地權利,只是在安靜的聆聽,不發出任何聲音。
秦雷見自己慣用地伎倆沒有得逞,自嘲的笑笑,正色道:「但世上沒有完美,你也是有缺點的。最大、最致命的一個便是……」他故意拖個長音,明顯能感到若蘭屏住了呼吸。
還沒完全麻木就好,秦雷心道,這才沉聲道:「你的責任心太重了,太愛給自己背上些不必要的包袱了。這樣會讓你一輩子都很累、很不快樂的。」
雲裳嬌軀微微顫抖,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卻偏要強忍著不哭出來。
「放下吧,把一切都放下吧。你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你,彌勒教也一定會反。因為你,彌勒教保全了襄樊兩地幾十萬教徒呢?你為什麼不想想,沒有你,你爹一樣會背叛我。因為你,你爹爹反而保全了性命呢?」
「雲裳,放開這一切,什麼都不要想,到我懷裡做一輩子小女人吧。」
聽了秦雷真摯的話語,雲裳感覺自己似乎死去的心,又有了一絲生氣。雖然思緒混亂,但她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最怕的是兩人從此陌路,再無任何交集可言。
一滴淚水終於從她的面頰滑落下來,落在秦雷的掌心,晶瑩剔透,就像姑娘的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