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 第一卷 第一九六章 事關復興衙門存亡
    州城最大最豪奢的宅院,胥宅中。

    後花園,胥老爺子在細心的擺弄幾盆花草,原本他是不喜歡這些的,但自從五月間的那些事情後,他便愛上擺弄這些花花草草。這在荊州城的兒子們看來,老爺子是要開始頤養天年了。

    其實他只想藉著伺候這些花草,修養下性子罷了,沒看到後輩挑起大梁,他又怎麼歇的下呢。聽到外面隱約傳來的爭吵聲,胥北青輕歎一聲,他知道,自己當初把復興衙門常議的位子給了長孫胥千山,讓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很不滿意,不敢在他面前鬧,就整日裡無故刁難千山這孩子。

    老爺子為了讓自己長孫能盡快成長起來,接下胥家的擔子,便硬下心,躲在這花花草草中,冷眼旁觀幾個兒子跳樑小丑般的表演。讓他欣慰的是,千山年紀雖小,但少年老成,不驕不躁,既不與幾個混賬叔叔爭吵,壞了胥家的面皮。也從不對他們的無理要求讓步,損了公中的利益,確實已經有了點洋洋大家、含威不露的氣度,即使是胥耽誠,二十歲時也沒有做到這一步。

    但今日他聽到了胥千山憤怒的聲音:「不行,絕對不行!說什麼我也不答應!」

    老頭子無聲輕笑一下,發發火也好,才二十就不溫不火的,跟個小老頭似的。胥北青雖然把自己藏在花草裡,但一刻也沒放鬆對外面世界的關注,反而因為跳出繁雜的日常事務,更有時間去思索,對事情看的更通透起來。

    一切還要從那位在南方呼風喚雨的王爺說起,自從他帶兵北上平亂,好消息便一個接一個,今天收復夷陵府、明日收復當陽府,轉眼又解了襄陽湖水師的圍,再過得幾天,彌勒教逆賊便被包圍在襄樊一帶。平叛指日可待。

    那些日子確實有如夢幻般,喜報一封接一封,往往是這邊剛貼上,那邊的又到了,整個荊州府沉浸在一片喜慶振奮的氣氛中。在復興衙門的籌措下,有錢的紛紛捐款捐物,沒錢地就出力氣,加入民夫隊。往前線運送糧秣物資,但求讓鎮南軍將士吃飽吃好,早日光復全境。

    人們感到一種希望,前所未有的希望。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茶館酒肆,人們都在大聲議論著戰後如何如何,將來怎樣怎樣。隨著戰事的順利進行,人們的這種期望便更迫切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為大家描繪了一副無限美好的前景。他說到那時,富饒的南方將是一個聲音。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到那時,所有的門閥家族都可以在大秦抬起頭來。不必自卑於北方。不必擔心自己的東西被人搶奪。

    他說到那時。美麗地南方將是百姓的天堂,只要辛勤勞動。就一定有衣穿有飯吃有房住,到那時,再也不必擔心強盜闖入家園,奪走你可憐的一切。

    他還說,到那時,南方將在他的帶領下走出南方,走向神州,甚至是神州以外地地方;到那時,南方的士紳將獲得無上榮耀、無盡的財富和更崇高的地位,南方地百姓也能過上更好日子,甚至成為未來的士紳。

    所有人都陶醉在他編製的夢中,所有人都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大幹一場。所以復興衙門說,大家回家吧,去收夏糧、搶夏耕吧,

    雖然那裡還不太平,但只有你們回去,才不會變得盜匪橫行。難民們便收拾起為數不多的幾件行裝,跟著各自府縣地士紳回去了。

    所以復興衙門說,百姓需要休養生息,請所有的士紳今年田租全免,明後兩年皆減半時,士紳們在沉默後便答應了。雖然原本他們是想多收些租子,好歹彌補些損失的。

    所以復興衙門說,我們為全省地百姓無償提供農具、種子和五十萬頭耕牛……

    這種歷史上從沒有過地景象就在南方這片熱土上演,所有人都沉浸其中,甘之如飴,如癡如醉。

    這種希望和信心,在秦雷神仙附體,引動天雷天火,大破襄陽城,從而光復南方全境那一刻,達到了頂點。人們對未來地信心前所未有的高漲,據說有沒趕上招標大會地門閥,出一百萬兩收購一個議事資格,據說還有的商量。要知道當初招標大會是一萬七千五百兩一份話事權,而五份話事權,也就是八萬七千五百兩便是一個議事資格。短短兩個月不到,價格竟漲了十幾倍,就這還有價無市。

    若是從前,胥老爺子只會驚奇於這位年青王爺的法術,而不會深究內在。但現在他明白,原因無他耳,唯『希望』二字。隆郡王在所有人都失望無助的時候出現了,他繪製了一副藍圖,在這幅圖上,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希望。南方迸發出的強大生機,並不是這位王爺賦予的,而是本來就蘊含在南方這頭病虎的機體內,他不過將其引導出來而已。

    沒有人意識到這背後的危機,或者即使意識到了,也被那位強勢的王爺,硬生生抑制住了。南方不是孤

    在的,只不過戰亂讓它暫時如此而已,它終究還是大分,而大秦是由那群北方人執掌的,他們能容忍一個足以挑戰權威的新興勢力出現嗎?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刺殺了秦雷。在他東巡的路上,出動臭名昭著的血殺,配合著某些軍方勢力悍然出手……

    這已經是十天前的事情了,那位王爺依然音信全無,九成就是遇害了。於是藍圖變成了畫餅、未來湮沒成泡影,所有人都失去了依靠,連兩省衙門說話都沒有了底氣,他們這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靠那位不到二十歲的年青王爺雙手托起。現在他不在了,一切變成了空中樓閣,一切都沒有意義起來。

    北方反應很快,在隆郡王遇刺的第二天,新的欽差就分別抵達了唐州府和荊州府,宣佈接管行督江北山南軍政欽差的權責。讓人不得不佩服北方的吃相,居然如此的不加遮掩!

    這兩位欽差一文一武,文的姓文、叫文明義,乃是禮部右侍郎,前來宣撫民心倒是師出有名。武的姓李。叫李一姜,乃是兵部左侍郎,前來視察兵事倒也合情合理。可這兩位一個是文丞相的長子,一個是李太尉地大男,瞎子也能看出兩位大佬對南方的覬覦之意。

    這種覬覦顯然是蓄謀已久,兩位欽差到後,先是以兩省督撫對南方民亂有失察之罪為由,把四位督撫送回家中。停職反省,暫時接掌了兩省軍政大權。然後又蠻橫無理的撤換了代表兩省官府的常議,把自己的人安排進入復興衙門議事局,並在參加的第一次議事會上就提請召開議事大會。企圖通過復興衙門對付南方士族的野心昭然若揭。

    好在按照復興衙門的程序。從提請到召開需要一個月地時間,就算大部分議事還沒離開府,也不是說開就開的,雙方一陣扯皮。

    最終把日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

    議事大會章程總則第七款第十條規定,未經提前通知所有議事的事宜,不得在議事大會提出或表決,議事大會只討論或表決提前半月以上通知所有議事的事宜。除非過七成議事認為必要。

    所以議事們都知道了兩省衙門,或者說北方士族提出地議案:解散復興衙門。

    議事們本來是不怕的,因為那位雄才偉略。卻英年早逝的隆郡王殿下早想到了這種情況。在章程中規定:超過半數議事認為衙門沒有存續必要。衙門即可清算資產負債,予以解散。這就讓任何一方都無法單獨解散這個衙門。除非幾方勢力聯合起來,比如說有兩成的皇家和有四成地兩省官府,或者皇家和統共佔據四成的南方士紳聯合,這是為了避免因一方不滿,而導致衙門解散的情況出現。

    因而,北方佬想解散復興衙門,必須要聯合起一方,或者超過一成的話事權。但看起來,這是個不可完成地任務,因為隆郡王與三大家簽署過協議,只要三大家不違背大秦利益、皇家利益、以及秦雷的個人意願,他那兩成話事權是不能與三大家意見相左的。秦雷在天之靈定與北方佬不共戴天,所以那兩成只能聽三大家地。

    只要南方士族團結起來,他們地四成加已故隆郡王地兩成就是六成,穩如泰山。

    這些白紙黑字的東西,北方佬不會打聽不到,所以他們一定有對策,所以從前天起,荊州城中便盛傳胥家要將自己地一成話事權投向兩省衙門這一方,以換取胥耽誠的官復原職。

    起初人們不信胥家敢冒大不韙,勾結北方,但這事被傳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上有人看到胥家老二老三與欽差大人在萬里樓吃飯,就讓人更加疑竇叢生了。這事在荊州府已經沸沸揚揚,昨天還有幾個老夥計來拜訪胥老頭,打聽他的真實心意。

    胥北青自然是矢口否認,但今天聽院子外面的吵嚷,看來是無風不起浪啊。想到這,胥北青再也坐不住了,在一邊的白瓷盆中把手中的泥土洗淨,老家人便奉上香巾給他擦手。

    沒等他起身,外面的吵嚷聲越來越大,那些忤逆的東西竟然闖了進來。胥北青心中慍怒,重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起來。

    聲音已經清晰可聞了,「你們不能進去,爺爺說過不准打擾他老人家的。」這是胥千山著急的聲音。看來這孩子還知道心疼爺爺,沒白疼他一場,老頭子想到。

    「狗屁,你看看咱們家讓你個小屁孩搞成什麼樣子了?烏煙瘴氣的,我們這些做叔叔的再不管管,恐怕你就要蹬鼻子上臉了!」這是老二的聲音。這話引起了一片附和,「就是,你小子連叔叔們養家餬口的銀子都敢剋扣,還有什麼不敢的?背不齊你瞞著老爺子做了多少虧心事,昧了多少黑心錢呢。」

    這話似乎又激起了民憤,一個個吵破屋頂似的扯著破落嗓子罵罵咧咧開了,甚至不時問候胥千山兩代女性直系親屬的隱秘器官,言辭之粗俗,令

    瞠目結舌,氣血翻騰,終於無法再扮深沉下去,狠狠子,面皮青紫地暴喝一聲道:「夠了,你們這群畜生。給我滾進來!」聲音之響亮,實乃七十年來從未有過,甚至震得房梁撲撲落土。

    這一聲,立刻把外面謾罵不休的幾個兒子鎮住了,這些傢伙都是胥北青揍著長大的,自然對老頭子畏之若虎,只是這倆月都是胥千山這小子主事,弄得他們都忘了老頭子的狠厲了。此時屋裡的老虎一發威。幾個傢伙立時沒了氣焰,乖乖的溜到屋裡,按長幼跪成一排,動作異常熟練。

    胥北青望著地上幾個不成器的東西。發現自己連生氣地興致都沒有,他也不知自己是被花草養沒了脾氣,還是對這些混賬失望透頂,只覺得懶得理會。已到嘴邊的痛斥。變成一句冷冷的:「吵吵什麼?」

    幾個兒子見老爺子破天荒的沒有發火,誤以為老頭子對胥千山也不滿意了,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起大侄子的不是來,這個說胥千山剋扣每房的例錢。中飽私囊。那個說胥千山名義上攥緊錢袋子,實際上就是為了自己摟錢,還有說胥千山用公中的錢在外面養小老婆之類地。反正說來說去。就是對胥千山管賬不滿。

    老爺子輕蔑一笑。他聽到方纔他們在遠處時,根本不是吵的這個問題。是到了門口才臨時換上的。這些狗東西居然會迂迴,知道不管什麼方法,只要能達到目地便成了,老爺子竟有一霎那的欣慰。

    只是你們別把心眼兒用在自己人身上啊!胥耽誠面帶譏諷地沉聲道:「住口吧,你們這群米蟲,除了吃喝嫖賭你們還會幹什麼?」

    幾個兒子剛要委屈地申辯,胥北青砰地一拍桌子,憤怒地數落道:「從你們三歲起,我就請了江北最好的先生教你們讀書;剛成年,便豁著營生蝕本,家裡一團漿糊,也要歷練你們。可你們呢?一次次故意把事情搞砸,唯恐為家裡多出點力,生怕累著自己金貴的身子……」本來他想接著說,『不能在女人身上呈英雄。』突然意識到面對的是自己地兒子,他只得硬生生嚥下去。

    胥北青哆哆嗦嗦地指著幾個兒子,越想越生氣,只覺得幾十年養兒的辛酸與不易齊齊湧上心頭,聲調越來越高,語氣也越來越尖銳:「你們這群混吃等死的東西,不配跟老子發牢騷!告訴你們,把你們的月錢減半,是我地主意,你們也不看看,現在誰家不緊著過日子!你們倒好,還抱怨起錢少來了,當老夫不知道你們拿錢出去幹什麼了嗎?你們去賭去嫖……」胥北青一陣猛烈的咳嗽,老臉漲的通紅,彷彿隨時會背過氣去。

    胥千山趕緊上去給老爺子又是捶背又是送水,好半天老頭才緩過勁來。老頭子兩眼無神地望著幾個兒子,劇烈喘息道:「你們若是為了這事而來,那就滾蛋吧。」

    幾個兒子互相望了一眼,最後一齊望向最左邊地老二,老二無奈,只得小聲道:「還有一樁事,欽差文大人說,只要咱家能把那一成話事權轉給文家,他們就把江北總督和巡撫地位子給我們,還讓大哥官復原職,爹呀,一門三督撫,多好的事情啊,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這些人眼饞他們大哥地位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狗屁!要是南方真讓北方佬掌握了,當那傀儡似的督撫有個屁用,只有你們這群腦袋裡塞滿稻草的蠢材才會答應!滾蛋!馬上從老子面前消失,滾!」胥北青出離憤怒了,這些畜生居然只是為了幾個空頭官銜,便要把胥家往火坑裡推!被南方父老唾棄啊!

    幾個兒子被老頭子罵惱了,老三粗聲道:「您怎麼說也沒有用了,俺們已經跟人家簽字畫押了……」

    「做夢!沒有家主印章,你們簽的破玩意,連廢紙都不如!」老頭子面皮青紫,渾身劇烈的顫抖,聲音都變了調。

    老三嗤笑道:「要是有了家主印章呢?」聽他這意思,他們竟然真有那代表家族利益的印章。

    聞聽此言,胥千山條件反射一般去摸自己的懷裡,他代行家主職權,那印章自然歸他保管,對於這干係重大的印章,胥千山自然不敢怠慢,貼身收著不說,一日還要摸個十幾次,生怕有一絲閃失。結果卻什麼也沒摸到,面色頓時一片蒼白,失聲道:「印章不見了……」

    胥北青聞言,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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