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繼承大唐衣缽,自然都要對曾經萬邦來朝的強大帝因,作一番探究,以得前車之鑒,作為後世之師。
在三國草創階段,這樣的探究,顯然會對三國的政治體系的建立,造成巨大的影響、甚至會是決定性的。所以天下的聰明才智之士
紛紛出來辯論宣講,希望能壓倒別家,把自己的觀點變成各國的立政咨文。
一時間,神州學術氣氛大開,有認為唐亡於藩鎮割據,要求各大門閥將軍權交給皇帝的;有認為是宦官專權導致唐朝滅亡的,要求廢除宦官制度,內官全由女子充任的;還有認為是士族貴族和庶族進士的朋黨之爭,虛耗了國力,才導致大唐最終亡國的。
當時的情況是,每個國家都是由掌握兵權的豪族妥協聯合建立。皇帝雖然是其中實力最強一方,但也沒有可能勝過其他豪族的聯合,所以軍權收歸皇帝,也只能說說罷了。
相比第一條,宦官問題在立國初期是微不足道的,各國都對宦官嚴加限制——一不得干政、二不得掌軍、三不得結交外官。至少這二百年下來三國還沒出現過一個稱得上權宦奸宦的。
第三條卻引起了各國的高度重視,三國掌權的大閥們,對這一條的解決之道,想到一起去。既然士族和庶族對立,好吧,從制度上不讓庶族起來不就得了?
這法子看上去簡單有效,一勞永逸。而且深受士族上下擁護。齊國是執行這法子最徹底的,東齊奉行孔孟之道,士族皆是禮樂傳家、詩書門第,熱衷於入世治國,從來不缺做得錦繡文章地儒生和整日誇誇其談的文官,所以乾脆廢除了科舉制,採取征辟舉薦相結合的法子,從士族內部選拔人才治理國家。
而西秦士族崇尚武力。換言之就是沒什麼文化。經歷過前期的武夫當國、雞毛鴨血之後。這才知道天下馬上得,卻要馬下坐,所以恢復了科舉。實行科舉與蔭補、舉薦並行的制度。
至於南楚士族倒是讀書多,但大都喜好華章美服,在政治上也信奉黃老之道、喜好務虛,對繁雜的具體事務深惡痛絕,所以也施行征辟舉薦蔭補科舉四規並行制度。選拔些有才幹的庶族負責具體事務。
雖然秦楚還有科舉,但畢竟不是主流。更多更有前途的位子,是留給各大門閥中地優秀子弟地。像胥耽誠二十為縣令、喬遠山三十知府州之類地事情,在庶族身上是永遠不會出現的。
這就產生一個問題,即使是士族上層的遊戲,也要找些優秀的來玩。但既不考試又不實習,如何能分辯他們的優劣呢?只能比較他們的品德。所以在當時任何一個國家,不論是秦、齊還是楚。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做官地要道德高尚、人品毫無瑕疵。
這條規則起初只是作為進入官場的門檻。但後來卻成為了官吏考核中的第一條,遠比學識與政績更重要。因而不論這個人才幹如何,若是犯過一些關乎道德人品的錯誤。那他就終生不能再踏足官場了。即使只是些莫須有的事情,也足以毀了一個人的仕途。
話說回到車胤國身上,只要這件事情聲張出去,即使沒有真憑實據,他也戴定了涉嫌溝通敵國這頂壓死人的大帽子。除非找出確鑿證據,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否則僅憑著官方認定無罪地文書,是不會讓天下士族心服地。若是繼續一條道走到黑,他最終的歸宿九成九便是罷官回家,永不敘用,提前進入養花遛鳥的夕陽紅。
他才三十七歲啊,離七十致仕,還有一半光陰呢。
所以車胤國降了秦雷,放在襄陽湖水寨攻防戰以前,這是決計不可能地。但四十天的煉獄人生,讓他整個人脫胎換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驕傲——一個忠誠大秦軍人、優秀鎮南將軍的榮譽。
秦雷很清楚,車胤國是不可能容忍剛剛建立起的榮譽,被人踐踏污蔑的,因為戰火早已把他鍛造成一個傲骨錚錚的軍人了。所以秦雷才會以榮譽激之,果然正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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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車胤國問計於他,秦雷心裡是很高興,剛想說幾句為他寬寬心,卻見車胤國一陣抽搐,然後便癱倒在地上。秦雷這才想起,這老小子是嗑過藥的。秦雷趕緊讓石敢把車胤國也送進裡屋,並順便給喬雲裳帶句話,就說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等石敢進去,秦雷這才想起伯賞賽陽那傢伙,叫侍衛一打聽,原來這小子中了毒箭,至今昏迷未醒。此時外面天色已經大黑,秦雷便吩咐侍衛頭前帶路,到了伯賞賽陽臥床的房間。
馬艾趕緊出來把秦雷迎進去,秦雷對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兵印象很
他愁眉緊鎖,溫聲問道:「賽陽怎麼樣了?」
馬艾搖頭道:「中了烏頭箭,半邊身子都黑腫了,一直也沒醒過來。」
秦雷走進內間,便見大床上俯趴著一個上身雪白精壯、下身烏黑浮腫的年輕人,他微微奇怪道:「怎麼不仰躺下,這樣多難受。」
馬艾面色尷尬道:「稟王爺,我家公子乃是臀部中箭,仰躺不得。」
秦雷心道,原來是被射到腚了,怪不得。凝神一看,床上那人果然左半邊屁股要更高些、也更腫些。秦雷關切問道:「有沒有用藥?」
馬艾點頭道:「烏頭箭是軍中制式毒箭,解毒的方子還是有的。」其實伯賞賽陽沒什麼大問題,受傷後的昏睡也是身體在自我修復,哪能立刻就醒過來,馬艾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秦雷手指搭在伯賞賽陽的脖頸上,見他脈象平穩、呼吸悠長。這才放下心來,他還真擔心折了伯賞賽陽沒法跟老元帥交代呢。
和馬艾輕手輕腳退出來,秦雷見他拄著單拐,又溫聲問道:「才痊癒些了,又跟著這般折騰,你地身子可撐得住?」
馬艾見秦雷問到自己,當然非常高興,咧嘴道:「王爺不是說老兵不死嗎?俺就是個老不死。撐得住。沒事的。」其實他身上多處傷口重新裂開。已經快熬不住了,只是在兀自強撐罷了。
秦雷啞然失笑道:「孤王好好一句話,怎麼到了你們那裡就如此粗俗,」說著仔細打量下馬艾的臉色,見他額頭隱隱見汗。又輕輕將他披在肩上的衣服揭起,便露出血肉模糊的上身。
秦雷微帶責備道:「本來結痂的地方又都開了,你這是作死啊!」
馬艾將衣服重新披好。溫厚笑道:「其實俺挺注意的,一直沒敢怎麼動彈。只是今天少爺中箭,俺一時慌了神,活動的劇烈了些。不打緊,將養兩天就又結痂了。」
秦雷吩咐侍衛拿一瓶秦泗水改良過地妙慈堂金瘡藥,遞給馬艾,又溫言撫慰幾句。眼角瞥見張四狗在外面探頭探腦,秦雷便起身離開房間。
秦雷剛出來。張四狗便迎上來。只見他戰袍上沾滿血污。臉上也髒地看不到皺紋,秦雷還沒來得及打趣,便聽他惶急道:「王爺。小楚不見了。」
秦雷『哦』一聲,吩咐他從頭道來。
張四狗平復一下呼吸,嘶聲道:「按照命令,俺們前鋒隊追擊十里便可回營。但等俺收隊地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小楚了,有人說他早就騎馬趕到前面去了。俺想去找,可兩條腿的哪能跑過四條腿的,就趕緊回來給王爺報告了。」
秦雷點點頭,心道,這傻小子定然去追那兩個頭領了。這種攛掇屬下隻身追趕敵酋的事情,著實有些不著調,所以秦雷也不能說出來。打個哈哈道:「可能是立功心切,年輕人嘛,哈哈!」
張四狗卻沒有他這麼想得開,擔憂道:「雖說彌勒教已成潰軍,但好歹還有幾萬人,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小楚淹死啊。」
秦雷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敷衍道:「孤看小楚不像無福之人,放心吧,他定然能平安歸來的。」見張四狗還想張嘴,秦雷轉換話題道:「還沒吃飯吧?孤也沒有,走,陪孤用膳去。」說著便轉身大步離去。
張四狗心中苦笑道:這位王爺還真是個急脾氣。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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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和張四狗沿著碼頭往泊在最外面的那艘亮著燈的先登艦上走去。因為整個營地都瀰散著一股異樣地味道,侍衛們便把秦雷的晚膳擺在船上。
沿途見到碼頭上停泊著一排排龐大的船隻。雖然今晚沒有月色,只能看到黑洞洞的輪廓,秦雷卻知道這就是鎮南軍用一萬條人命誓死保衛的漿輪船。
望著這些約有兩丈高、一丈寬,五丈長的大傢伙,秦雷對張四狗感慨道:「若是把這些船齊齊開到大江上去,應該很壯觀吧。」
卻沒有聽到回應。秦雷轉頭望向他,只見張四狗呆呆的站在那裡,雙目直勾勾的望著這些大船,顯然已經沉浸在自己地世界裡了。
秦雷雖然不會怪罪他,但也沒有興趣等他。也不打攪他地思緒,輕手輕腳的先行離開了。
越往裡走,空氣越是清新,雖然喬雲裳的藥可以讓人聞不到異味,但畢竟與清爽宜人地空氣沒法比。秦雷貪婪的深吸幾口氣,對身後跟著的石猛笑道:「怎麼這些日子不大愛說話了?想媳婦了?」
石猛一臉無辜道:「俺沒有。」
秦雷好笑的問道:「那怎麼回事?你個話匣子不說話,孤王很不習慣呢。」
石猛撓撓頭,低聲道:「心裡
慌,說不出來。」
秦雷來了興趣,輕聲問道:「說來孤王聽聽,說不定還能開解開解你。」
石猛抬頭望向秦雷,一臉鬱悶道:「屬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上個月在荊州城抓人那天晚上起,就老做惡夢。再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望了望秦雷,見他不動聲色的聽著,石猛又道:「特別是經過麥城那一晚上,又一路見到那些彌勒教徒地慘象,屬下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連喘氣都困難的很。」
等他說完,兩人也走到船上了,秦雷沒有再理他。獨自進了船艙。
六月的夜晚涼爽宜人。侍衛們也就卸了船艙兩側的隔板。讓晚風能夠毫無阻礙的吹到船艙裡來。
望著桌上侍衛們精心整治出的菜餚,秦雷卻沒什麼胃口。被戰場上的氣味敗壞了食慾是一方面,但更多地是因為石猛地一番話。提起地筷子在空中懸了半天,又輕輕擱下。秦雷輕歎一聲,從桌上拎起小酒壺,起身走到船舷邊坐下。
秦雷一動不動的坐著,凝神傾聽湖水輕輕拍打船舷的聲音。不一會有些紛亂的情緒便重新穩定下來。這才舉起酒壺,啜了一口。
任夜風把髮絲吹起,秦雷雙手撐著船舷,感受著烈酒入喉的灼熱感,定定的望著遠方黑洞洞的湖面。他明白石猛地感受,石猛這些人的出身,說好聽些,是門閥的家將。其實就是沈家的家奴。他們雖然比平頭百姓地位要高些。但也有限。他們雖然識字,但沒有從小接受過士族的教育,根本無法將百姓視為芻狗。所以他無法接受成千上萬。其實是無辜百姓的彌勒教徒,橫死在眼前的事實,尤其是他也是劊子手之一。
所以石猛猶豫了、痛苦了、迷茫了、悲傷了。這些絕不應該在上位者身上出現的情緒,秦雷在石敢身上也見過。
殺一人需要勇氣,殺十人需要決心,殺百人需要戾氣。而能殺千萬人地人,若不是喪心病狂地屠夫,就是不把人當人的人。而這個時代,最不缺乏不把人當人的人。這些人就是士族門閥,他們將天下當成任意衝殺地棋盤,把百姓當成隨意玩弄的芻狗。
這是一場不是人的人玩的遊戲,承受不了就請出局,現在看來石猛他們是沒有資格玩下去的。若是硬要他們玩,他們內心痛苦不說,還有可能會成為秦雷的軟肋,被敵人伺機攻擊。
還是讓他們待在自己的身邊,做些隱秘的事情吧。更高的廟堂之上,是沒有他們位置的。想到這裡,秦雷心中一陣煩躁,當初他可是希望帶著這些人一起成長,一起南征北戰,給他們無上榮耀的,畢竟這些人才是他最忠心、用著也最順手的手下。
仰頭咕嘟咕嘟地大口灌了一陣烈酒,辛辣的感覺刺激的他一陣劇烈的咳嗽,好久才平復下來。甩手將酒壺遠遠的拋到水中,過了一會才聽到啪地一聲入水聲。
秦雷不怪石猛他們,甚至非常理解他們。他若不是二世為人,對這個時代總有一種不真切的疏離感,也不會將心境轉變的如此之快。很難想像在原來的時代,他可以做到這一點。
其實這次南下,他便已經有意識的與門閥世家接觸,希望從中選出些可用之人,充實一下自己的陣容,只是這種事情不是拉壯丁,急也急不得。
耳邊傳來腳步聲,又有人小聲說話,秦雷扭頭望去,是張四狗上來了。秦雷點點頭,侍衛便把他放了進來。秦雷起身回到桌邊,招呼他坐下吃飯。
張四狗哪見過這麼多好吃的,又餓極了,直感覺滿嘴的口水,客氣幾句,待秦雷叨了第一筷子之後,他便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油孜孜的獅子頭,大口的吃了起來。
秦雷陪著動了幾筷子,便不再吃了,只是一個勁的喝酒。張四狗吃完獅子頭,又把一隻燒雞的雞腿撕下來,放在嘴裡大快朵頤,正吃著,卻見秦雷放下了筷子。
他塞得滿嘴食物,無法說話,只好一臉狐疑望著秦雷,意思是這麼好的東西你怎麼不吃呢?
秦雷看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來之前孤王已經吃過了,這些都是給你留的。」
張四狗這才放下心,繼續大吃起來。單看他在南方第一人的面前這份放鬆,就不是一般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