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才七歲的時候,便在師父的啟發指引下鍛煉選擇性聽力功夫。歷時五年,終於練得心隨聲轉,於萬般雜聲中只取一音,而其餘則皆過濾不聞,不會有絲毫干涉。
所以,工地上的人語聲、軋鋼聲、攪拌機、起重機、砌牆聲、焊接聲等等等等,對唐宋根本沒有任何影響——他不想聽的,就全都聽不見。或許,這就是裝聾作啞的最高境界。
當其他所有聲音都被他輕描淡寫地過濾後,當耳中只有那震動泵的聲音在迴響時,唐宋的腦中便產生了一副畫面——
滿是水泥砂漿的澆築槽中,一根急劇震動的胳膊粗鐵棒插了進去!隨即,鐵棒周圍的水泥砂漿也就跟著震動起來,原本水泥與石子以及鋼筋之間的空隙也便隨著這一聲聲震動而被填滿,變得嚴嚴實實,再無絲毫縫隙!
這,便是地地道道的鋼筋混凝土結構,現今建築中相當通用的一種手段,很結實,能歷經百年不壞,即便一般的爆破手段,也不能把它怎樣。
耳中聲音不斷傳來,腦中畫面不斷延伸,唐宋雙眉微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忽然間,唐宋身子一震,雙眉一展,嘴角間溢出一絲微笑,似乎相通了什麼事情。然後,他便轉身離去,不再留戀。
其實,這場景這畫面,在五天前經過的小縣城他已經見識過。
當時他不解為何這樣做的原因,還曾請教過工地上的一位工友。
一番解說後,唐宋也便明白,這是為了避免產生空鼓。
所謂空鼓,便是水泥砂漿石子鋼筋間的微小空隙。鋼筋混凝土結構確實結實,但只要有一個稍微大點的空鼓留存在裡面,那就跟結實沒關係了。只要敲敲打打,共振作用下,那空鼓會越來越大,到最後說不定很容易就將之解體,尤其是在鋼筋附近產生的空鼓。
搞清楚後,當時唐宋略有所悟,只不過仔細去想時,卻又沒想出什麼頭緒來。
而今日重逢,卻終於將當日所悟想清楚了。
或許,明日便可實驗一下共振的威力。
………………
公共花園長凳上,一手礦泉水,一手油餅,唐宋吃的慢條斯理、津津有味,雙眼微瞇的臉龐上還有一種享受的幸福神色。
按理說,大庭廣眾下如此吃喝,很是有損形象,容易被人罵作民工土包子或是餓死鬼投胎。不過,這番動作在唐宋身上卻有一種奇怪的協調感,似乎吃飯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舉止動作猶如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哪裡還有一絲鄉下土包子的味道。
尤其是那享受的神情,搞得幾個經過的大腹男子詫異莫名,一塊油餅,有那麼好吃嗎?平日裡他們天天魚翅海參,都味同嚼蠟。他們卻是忘了,當追求的東西越少越簡單時,能享受到的幸福感也便越多。
伴著一陣輕微的嗅鼻聲,忽然,一隻小手摸索著探往長凳,那兒還有一個油餅。
唐宋神色不動,就在那小手快要接觸到油餅的瞬間,忽地一聲乾咳:
「嗯哼,不告而取是為賊!」
那手嗖的一聲縮了回去,良久之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吶吶道:
「哥哥,我餓了!」
哥哥?!
唐宋身子一震,這個稱呼……因為自己的原因,十幾年前,爹娘便有了給自己添個弟弟或是妹妹的想法,只可惜一直未能如願,直到他們雙雙出事……
唐宋終於睜開眼睛,然後一個羸弱瘦小的身影映入眼簾。
最多十一二歲的小女娃娃,比坐著的他還矮不少。面黃肌瘦,雙眼無神,頭髮枯黃而雜亂,一身並不合身的寬大衣服灰不溜秋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洗了。整個人看上去,比乞丐還不如。
當看到她無神的雙眼時,唐宋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
「你眼睛怎麼了?」
「哥哥,我看不見!好多人……好多大人都罵我死瞎子!」
唐宋心中一慟,這聲「瞎子」,跟當初的「怪物」「妖孽」又有什麼區別?若不是被爹娘送到師父那兒,說不定自己現在的境遇還不如眼前的小女娃,或許,早就被人當妖怪打死了。柔聲道:
「這個油餅你先吃了!這兒有水,慢點吃,別噎著。」
小女孩接過油餅礦泉水,早就餓極了了的她哪裡還管噎不噎著,三下五除二,一個油餅已經被送入肚中,然後一陣狂喝水。終於,一個飽嗝上來,小女孩滿意地說道:
「謝謝哥哥,哥哥真是好人!」
好人麼?唐宋搖搖頭,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家裡人呢?」
「我叫曲飛煙,今年十歲,家裡……我沒有家了。」說到最後,小女孩的聲音有了幾絲悲傷。
曲飛煙?這名字不好,姓曲已經意味著這輩子很難一帆風順了,再叫飛煙,那還不注定了命薄如紙,隨時可被大風吹散嗎?難怪小小年紀就有了如此不堪遭遇。不過,遇見了他,那就是她的造化,未來只會更好,不會更差。
「你眼睛是天生如此,還是後來才看不見的?」
「以前我眼睛好得很,後來……我八歲的時候,漸漸就不好了,去年過年的時候,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過來,我看看。」
唐宋裝模作樣地給曲飛煙把起脈來。
其實,對於醫道,唐宋只能算一知半解,雖然看過幾本老掉牙的醫書,知道什麼叫浮脈、弦脈、喜脈,但真要他給人把脈,確定誰是弦,誰是喜脈,那就抓瞎了。
醫之一道,尤其中醫,想要精通,唯有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傳承,二是積累。他那所謂師父本就是靠幾個土方子治病救人的半路和尚,除了幾本醫書,哪裡有什麼傳承。至於積累,山村之中,就那麼幾戶人家,有什麼病例可以給他積累?何況,別說他還不是什麼醫道高手,就算他是國手一級的大人物,憑他妖孽的名聲,也根本不可能有誰讓他瞧病。再說,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音之一道上,根本沒心力旁顧,那幾本醫書還是閒暇無聊時翻看的。
所以,把了半天脈,神情淡漠從不為外物所動的唐宋終於覺得自己有幾分臉紅了。他除了感覺曲飛煙的脈相有些弱外,什麼都沒瞧出來。
曲飛煙對他卻似乎相信得很,問道:
「哥哥,我這眼睛還能看好嗎?」
唐宋一怔,隨即淡定地說道:
「當然沒問題!只是需要些時間罷了。不過,你確定跟哥哥走嗎?」
「當然,哥哥能讓我吃飽肚子,有給我看眼睛……呃,不過,哥哥不是人販子吧?」小丫頭忽然警覺起來。只不過,這種當面的警覺,就算真地碰上人販子,又有什麼作用?
「人販子?」
「就是那種專門抓小孩子去賣的壞人!」
原來是下九流的拍花黨!唐宋說道:
「你都說了那是壞人才做的壞事,你說哥哥是壞人嗎?會做那樣的壞事嗎?」
「嗯,哥哥是好人來著,不會做壞事,當然不是人販子了,我跟哥哥走!」
牽起曲飛煙瘦弱的小手,唐宋心道,爹娘,既然你們希望我有一個弟弟妹妹,那兒子今天就滿足你們的願望。嗯,她跟我一樣,也不是個正常人,雙目失明。不過,要不是這樣,我還未必看得上她呢,妖孽怪物的妹妹,本就不該是常人,你們以為呢?只是小小一點失明而已,算得了什麼,別說還有可能治好,就算治不好,兒子我也有能力讓她跟常人一樣生活,甚至還要生活得更好。
我唐宋的妹妹,別說失明了,就算又聾又啞,毀容殘疾,那又怎樣?不管她有什麼樣的殘缺,我想要她過上好日子,她就必須得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