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紹南城,就算是真的皇帝老兒,也不一定比程家的旗號更好用。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程家全面控制著紹南城的方方面面,從農田到官司,到處都有程家人的身影,就如其他的貴族世家一般,幾百年的經營讓他們將每一寸土地都標上了「程」字。
正因為到處都有程家人,在紹南,打程家的旗號也有許多的講究。例如「程家幾房」這種話,也只有慶越原隆四支的程家人可以問,再嚴格一些,庶子最好也不要輕易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說,免得被人笑話。
紅日莊是程家最重要的外莊,守在莊子裡的管事自然也得姓程,這廂就乖乖的回答道:「我叫程察,是原字支四服的人。」
大夏朝講究的五服與中國古代一般,即上以父親、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下以子、孫、曾孫、玄孫)作為紐帶,兩者的關係若是在曾祖父時分開,即為四服,這已經是相當遠的關係了。
至於慶越原隆,更是從程家創立基業的那一代人開始劃分的四服,數百年傳承,互相之間的親近也是有限。
「我是慶字支三房三子。」與之相比,程晉州的身份簡直稱得上顯赫,他仰首喊道:「你認識我嗎?」
「慶字支的三哥兒,我知道。」程察先放心了一半,不安的又走出來一些,竭力向半空中看去,道:「城裡發生什麼事了?」
「認明身份,我們就下去說話。」程晉州說著看看王齡鶴,擔心他不願意,星術士再強也是**凡胎,除非有防禦性的星陣,否則一箭照樣射死。
程察想了想,就示意弓弩手將箭收了起來,至於軍隊更是沒有意見,在場都沒有能指揮的軍官,招惹星術士等於是自尋死路。對於能飛的星術士來說,武器充其量能有些威脅,真的鬧將起來,誰有把握射中天上隨意移動的星術士,更別說人家既會反抗,還可能有防禦裝備。
王齡鶴似乎並不擔心,將程晉州甩了下來,就負手跟在後面,呂續還是傻乎乎的走在前頭,不過左臂處亮起些許的光芒,想必是個有防護作用的星陣。
程察不認識程晉州,但偌大的莊子總有知道這位聲名鵲起的嫡子的,再加上兩名星術士都落了下來,緊繃的精神總算鬆弛了一些。
至於那軍隊裡的小校就更是不堪,見星術士都在弓弩範圍之內了,腰瞬間就挺的筆直,好像自己並不是最低等的校尉,而是已經升任將軍了一般。
「三哥兒。」二管事依足了規矩給程晉行禮,罷了又問道:「前些天的雪下的太大,我們有兩三天沒和城裡聯繫了,不知您來」
「糧食也一點都沒運進去?」程晉州聲音平緩,卻很有些質問的語氣。
程察眼皮跳了跳,道:「平常都是米行來買糧的,最近幾天過年……」
他聲音越來越低。誰都不比誰傻,紹南城年節時關了四門,又有星術士帶著人來問話,再聯想一番,他心裡也就清楚了。城裡的市民不比農村,很多人都是每天買米糧的,年節雖然會多買一些,但到了開市的時候沒糧,人心浮動可知。
程晉州挑挑眉毛,道:「今天必須運糧進城……」
程察乍著膽子打斷他的話道:「路都斷了……」
「總共幾十里路,就是挑擔子,也得給我挑到。」程晉州說的蠻橫,自己也沒多少底。
二管事不敢和程晉州爭,左右看看道:「那您有太太的手令嗎?幾位少爺的也可以。」
程晉州瞪起眼睛道:「到了城裡,再給你手令。」
「這不行的。」程察急的眼睛都紅了,道:「糧食是死命令,我給了您,明天就得自盡。」
程晉州一把拉住他的脖子,猛的拽到自己面前,在他耳邊惡狠狠的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做的那些齷齪事,盜賣的公糧小爺我也沒少買過,今天事情緊急,沒時間和你扯皮,你若是給了我糧食,事後我必然保你,你若是不給我,別說你這條狗命,一家老小都等著拋屍去吧。」
二管事使勁嚥了一口唾沫,眼珠向左右滾動兩下,哭喪著臉道:「爺,這裡的莊丁都回家去了,大雪封山,到哪裡去給您找人呢,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有兩名星術士在場,程晉州根本不擔心拿不到糧食,但對方的態度卻讓他放心不下。
不遠處,幾個小管事擔心的看著這邊,程察一眼瞥見他們,彷彿抓住稻草一般,嘶聲道:「就是這幾個小畜生,就是這幾個小畜生。」
「聲音小點。」程晉州眼睛瞇成一條縫道:「說事情。」
「那個……」程察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吞吞吐吐的道:「糧食可能不夠了。」
「媽的。」程晉州痛快的罵了一句,真想一巴掌打在眼前的瘦臉上,強忍著道:「怎麼回事?還有多少?」
「最多5000石的樣子。」
5000石,也就是2.5萬斤,送到城裡的糧店,恐怕一個早晨都堅持不過去。
不夠的糧食自然是盜賣了出去,其中恐怕還有程晉州的份。今年越是靠近年節的時間,糧價越是漲的厲害,這些莊丁們忍不住也是自然,無怪乎侍硯之後去買糧的時候,總是要缺上一些。
糧食雖少,還是有可能救命,何況眼下的交通條件,再多的糧食也運不出去。程晉州乾脆的揮揮手道:「如果都能運進城裡去,你的事我就扛了,既往不咎。」
「那可要一千多號人才能弄進城裡去,現在馬都跑不起來了。」程察是第一線的管事,有救命的機會,腦子飛快的道:「騾子也得死在路上,人還好些,但這種情景,一個人挑擔怕是難的很。」
「那就多點人。把駐軍發動起來。」程晉州說著就對那軍官道:「你手下有多少人?」
「紅日莊有800人。」那小校此刻平靜下來,道:「你沒有手令,一個人都調不動。」
他的語氣,可是比程察堅決多了。
如果是成年人,以程晉州的身份,說不得那軍官還得考慮一番,但既然是小孩子,他就絕不會違反上峰命令,擅自派出士兵,這小校雖然怕死,腦袋卻很清醒。
對付他,就不能向對付二管事一般,程晉州盯著他看了片刻,轉而對程察道:「你現在去把手底下的人都找出來,莊子防務的問題,就交給駐軍吧。義倉離這裡有多遠?」
「不到10里地,滿員有一萬人。」程察說的頗有技巧,按照如今的情形看來,滿編的1萬人,能剩下3000就算管教有方了。
義倉名為義倉,但卻屬於大夏中央的糧食儲備,甚至程允安都沒有資格開倉,聽見程晉州詢問,那小校的眼神就越發不善了。程家的影響力足以覆蓋駐軍,但卻不足以讓他們投效至死,開義倉是絕對的死罪。
「派個人去找我堂叔。」程晉州說著,將包裹在身上的衣服緊了緊,道:「你的人多久能出發?」
見他要來真的,程察立刻緊張起來,左右看看,一臉苦色的道:「三哥兒,如今外面的天氣,真能凍掉腳趾,這麼多糧食,還要裝擔子,另外現在還是年節,也沒有這個時候拉壯丁的……」
「只有衣服是真要解決的問題……」程晉州沉吟片刻,瞅著那小校一瞇眼道:「既然駐軍不願意出動,那就把棉衣棉鞋讓出來吧。」
在這種軍隊遠行裝備都不齊全的年代,要求莊戶們自己準備根本不現實。
那小校本身極其怕死,扯皮卻有一手,馬上反對道:「天寒地凍的,沒有棉衣棉鞋是要死人的。」
「死道友不死貧道。」程晉州嘴上哼哼著,眼中就顯出不善。
見死不救,欺上瞞下,自私自利,不守規矩,這蛋大的小校是佔了個齊全。
一瞬間,他是真的動了殺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