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中,夕陽是如此美麗。有如悲壯的落幕一般,天際宣洩著大片的紅。然而冰涼的冷月已悄悄爬上高空,漠然看著落日最後的輝煌。一抹冷冷的、慘白的斜月彎鉤下,黑色的翅膀如幽靈般無聲飛行著。
眼中倒映著絢爛的光輝,翅膀沐浴著冰冷的白光,利昂面無表情的疾速飛行著。他從來沒有象此刻這樣,如此的渴望回家。忠誠和背叛幾乎將他的神格撕裂,無盡的痛苦中,他強迫自己遺忘一切,拚命的舞動翅膀,朝著西方一路飛去。
天色已然昏暗,他依舊茫然的飛著,眼中的悲傷漸漸釋去,變做月色般毫無生氣的迷惘。黑色的翅膀劃過了黃昏,融入深夜的漆黑,黑色的長髮在風中拂著年輕的臉龐,直到這張臉被天際的光芒再度照亮。利昂輕輕的從空中落下,望著新升的太陽,喃喃道:
「老師……我有了力量,更有無比的忠誠,我是否超越了你呢?……可是為什麼,我竟是如此可悲!」
「太陽總會升起,可我的明天在哪裡呢?如此強大的我,還是被擊敗了。如此虔誠的我,卻被無情的背叛了……為什麼,難道這就是命運?」
利昂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什麼地方,看著遠處高聳的雪山,初升的太陽用充滿活力的光輝將山坡的雪照的彤紅。他卻忽然覺得很冷,坐在地上,用黑色的翅膀將自己緊緊抱住,臉色蒼白而憔悴,不停的顫抖著。
「我的命運是如此沉重,彷彿活在可怕的悲劇中。我究竟該怎麼辦……誰來告訴我……」利昂將頭深深埋進手臂,逃避著陽光,進入屬於自己的一片黑暗。
他就這樣坐著,一直到黃昏重新來臨。身邊,響起一聲歎息。
利昂茫然的抬起頭,失神的看著面前一個全身籠罩著華麗黑色衣裝的婦人。他的精神幾乎崩潰,完全沒去想憑借他超強的神識怎麼會對這婦人的接近毫無察覺。
「孩子,你終於來到了這裡。」婦人溫柔的說道,黑色的面紗阻擋住她的面容,但那溫婉的聲音卻宣告著她並未老去的年華。
「你……是誰?」利昂無力的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為你指明方向。當然,你可以叫我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利昂疑惑的看著她,「你說你可以為我指明方向?」他猛然發現自己依舊保持著華麗鎧甲、黑色翅膀的狀況,而對方竟毫無意外之色。利昂心中升起一絲懷疑,但卻很快被抹去——一個心如死灰的人,還去關心這些做什麼?
「不用多想,可憐的孩子,以後你自然會明白我的身份。」伯爵夫人和藹的說道:「我會給你一個方向,這是命運賦予我的責任。但最後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走下去,這一點你千萬要謹記著,否則你自己再次迷失的話——將沒有任何人能夠拯救你!」
利昂聽著她奇怪的話語,突然想要看清伯爵夫人面紗下的樣子,卻震驚的發現他集中所有神識也無法穿透那層薄薄的面紗。心中一跳,問道:「你打算如何幫助我呢?」
「故事,親愛的孩子,我一向認為用故事來幫助別人是最有趣的。」
「故事……好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不妨聽聽你將講的故事吧,希望真的像你說的那麼神奇。但是有一點,我想這故事不會太長吧?」
「一點也不長,事實上,只是兩個很短的故事。」
利昂點點頭,仰天躺在地上,「好吧,那就多謝了。」
「第一個故事,嗯,其中的主角剛剛出現過,就在你不久前經歷的東方戰場上。」
利昂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吃驚的看著伯爵夫人,但出於禮貌並沒有出言打斷她,只是變的更好奇了。
「……這個故事我在很多年前也和人說過,那是一個可愛的小伙子,雖然直到他死去時都窮困潦倒,但我堅信他活的很快樂。好了,讓我們正式的進入這個故事,很久以前,我在歐洲遊歷時來到丹麥。有一次傍晚的時候,我路過郊外一間美麗的大宅時,忽然感應到裡面有著一股強大而堅定的氣息。我不由的感到好奇,透過窗戶看進去正看見豪華的壁爐中燃燒著兩團奇怪的火焰。第二天凌晨,我從管家倒在外面的灰燼中發現了兩件有趣的東西……」
利昂靜靜的聽她說完,開口到:「我想這個故事我可能聽說過,好像是一個有關錫兵的童話,只是細節方面有很多不同。」說到這裡,利昂忽然想到寫這個童話的人,難道是伯爵夫人開頭所說的那個年輕人?他搖了搖頭,掩蓋著失望的道:「故事確實很精彩,但我看不到你所說的方向在哪裡?」
「別急,孩子。」伯爵夫人笑道:「聽完另一個故事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但在這之前,先讓我們把第一個故事的尾聲說完。那顆錫的心,剛剛出現在你離開後的東方戰場上。他化作一把樸素的刺刀,雖然毫無特別之處,但無論東方人的武器何等的強大,卻始終不能摧毀他的信念。他是如此的頑強,以至於每被擊碎一次都能夠重新振奮起來,然後變的更加強大。」
利昂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過了一會他開口道:「難道你想用錫兵的堅定來激勵我嗎?沒用的,你不明白我的痛苦。」
「不,事實上錫兵雖然值得讚頌,卻稱不上偉大。我絕對不會用他的故事來拯救你,耐心的聽我說完你就會明白這個道理。故事到了這裡就快完了,刺刀雖然堅強,卻無法擺脫東方人設下的困境,那把刺刀最後被深愛他的惡魔帶走了。好了,現在我們開始講第二個故事。」伯爵夫人看著利昂道:「這第二個故事或許你也聽過,但如果把這兩個故事放到一起來,就會為你指出真正的方向。」
「好吧,尊敬的夫人,我會認真的聽下去的。」
「這個故事其實不是我的經歷,而是後來的人虛構的,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童話比錫兵的故事更有意義。故事的名字叫快樂王子……」
快樂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聳立在城市上空—根高大的石柱上面。他渾身上下鑲滿了薄薄的黃金葉片,明亮的藍寶石做成他的雙眼,劍柄上還嵌著一顆碩大的燦燦發光的紅色寶石。
世人對他真是稱羨不已。「他像風標一樣漂亮,」一位想表現自己有藝術品味的市參議員說了一句,接著又因擔心人們將他視為不務實際的人,其實他倒是怪務實的,便補充道:
「只是不如風標那麼實用。」
「你為什麼不能像快樂王子一樣呢?」一位明智的母親對自己那哭喊著要月亮的小男孩說,「快樂王子做夢時都從沒有想過哭著要東西。」
「世上還有如此快樂的人真讓我高興,」一位沮喪的漢子凝視著這座非凡的雕像喃喃自語地說著。
「他看上去就像位天使,」孤兒院的孩於們說。他們正從教堂走出來,身上披著鮮紅奪目的斗篷,胸前掛著乾淨雪白的圍嘴兒。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數學教師問道,「你們又沒見過天使的模樣。」
「啊!可我們見過,是在夢裡見到的。」孩子們答道。數學教師皺皺眉頭並繃起了面孔,因為他不贊成孩子們做夢。
有天夜裡,一隻小燕子從城市上空飛過。他的朋友們早在六個星期前就飛往埃及去了,可他卻留在了後面,因為他太留戀那美麗無比的蘆葦小姐。他是在早春時節遇上她的,當時他正順河而下去追逐一隻黃色的大飛蛾。他為她那纖細的腰身著了迷,便停下身來同她說話。
「我可以愛你嗎?」燕子問道,他喜歡一下子就談到正題上。蘆葦向他彎下了腰,於是他就繞著她飛了一圓又一圈,並用羽翅輕撫著水面,泛起層層銀色的漣漪。這是燕子的求愛方式,他就這樣地進行了整個夏天。
「這種戀情實在可笑,」其他燕子吃吃地笑著說,「她既沒錢財,又有那麼多親戚。」的確,河裡到處都是蘆葦。
等秋天一到,燕子們就飛走了。
大伙走後,他覺得很孤獨,並開始討厭起自己的戀人。「她不會說話,」他說,「況且我擔心她是個蕩婦,你看她老是跟風調情。」這可不假,一旦起風,蘆葦便行起最優雅的屈膝禮。「我承認她是個居家過日子的人,」燕子繼續說,「可我喜愛旅行,而我的妻子,當然也應該喜愛旅行才對。」
「你願意跟我走嗎?」他最後問道。然而蘆葦卻搖搖頭,她太捨不得自己的家了。
「原來你跟我是鬧著玩的,」他吼叫著,「我要去金字塔了,再見吧!」說完他就飛走了。
他飛了整整一天,夜晚時才來到這座城市。「我去哪兒過夜呢?」他說,「我希望城裡已做好了準備。」
這時,他看見了高大圓柱上的雕像。
「我就在那兒過夜,」他高聲說,「這是個好地方,充滿了新鮮空氣。」於是,他就在快樂王子兩腳之間落了窩。
「我有黃金做的臥室,」他朝四周看看後輕聲地對自己說,隨之準備入睡了。但就在他把頭放在羽翅下面的時候,一顆大大的水珠落在他的身上。「真是不可思議!」他叫了起來,「天上沒有一絲雲彩,繁星清晰又明亮,卻偏偏下起了雨。北歐的天氣真是可怕。蘆葦是喜歡雨水的,可那只是她自私罷了。」
緊接著又落下來一滴。
「一座雕像連雨都遮擋不住,還有什麼用處?」他說,「我得去找一個好煙囪做窩。」他決定飛離此處。
可是還沒等他張開羽翼,第三滴水又掉了下來,他抬頭望去,看見了——啊!他看見了什麼呢?
快樂王子的雙眼充滿了淚水,淚珠順著他金黃的臉頰淌了下來。王子的臉在月光下美麗無比,小燕子頓生憐憫之心。
「你是誰?」他問對方。
「我是快樂王子。」
「那麼你為什麼哭呢?」燕子又問,「你把我的身上都打濕了。」
「以前在我有顆人心而活著的時候,」雕像開口說道,「我並不知道眼淚是什麼東西,因為那時我住在逍遙自在的王宮裡,那是個哀愁無法進去的地方。白天人們伴著我在花園裡玩,晚上我在大廳裡領頭跳舞。沿著花園有一堵高高的圍牆,可我從沒想到去圍牆那邊有什麼東西,我身邊的一切太美好了。我的臣僕們都叫我快樂王子,的確,如果歡愉就是快樂的話,那我真是快樂無比。我就這麼活著,也這麼死去。而眼下我死了,他們把我這麼高高地立在這兒,使我能看見自己城市中所有的醜惡和貧苦,儘管我的心是鉛做的,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哭。」
「啊!難道他不是鐵石心腸的金像?」燕子對自己說。他很講禮貌,不願大聲議論別人的私事。
「遠處,」雕像用低緩而悅耳的聲音繼續說,「遠處的一條小街上住著一戶窮人。一扇窗戶開著,透過窗戶我能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桌旁。她那瘦削的臉上佈滿了倦意,一雙粗糙發紅的手上到處是針眼,因為她是一個裁縫。她正在給緞子衣服繡上西番蓮花,這是皇后最喜愛的宮女準備在下一次宮廷舞會上穿的。在房間角落裡的一張床上躺著她生病的孩子。孩子在發燒,嚷著要吃桔子。他的媽媽除給他喂幾口河水外什麼也沒有,因此孩子老是哭個不停。燕子,燕子,小燕子,你願意把我劍柄上的紅寶石取下來送給她嗎?我的雙腳被固定在這基座上,不能動彈。」
「夥伴們在埃及等我,」燕子說,「他們正在尼羅河上飛來飛去,同朵朵大蓮花說著話兒,不久就要到偉大法老的墓穴裡去過夜。法老本人就睡在自己彩色的棺材中。他的身體被裹在黃色的亞麻布裡,還填滿了防腐的香料。他的脖子上繫著一圈淺綠色翡翠項鏈,他的雙手像是枯萎的樹葉。」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又說,「你不肯陪我過一夜,做我的信使嗎?那個孩子太飢渴了,他的母親傷心極了。」
「我覺得自己不喜歡小孩,」燕子回答說,「去年夏天,我到過一條河邊,有兩個頑皮的孩於,是磨坊主的兒子,他們老是扔石頭打我。當然,他們永遠也別想打中我,我們燕子飛得多快呀,再說,我出身於一個以快捷出了名的家庭;可不管怎麼說,這是不禮貌的行為。」
可是快樂王子的滿臉愁容叫小燕子的心裡很不好受。「這兒太冷了,」他說,「不過我願意陪你過上一夜,並做你的信使。」
「謝謝你,小燕子,」王子說。
於是燕子從王子的寶劍上取下那顆碩大的紅寶石,用嘴銜著,越過城裡一座連一座的屋頂,朝遠方飛去。
他飛過大教堂的塔頂,看見了上面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天使像。他飛過王宮,聽見了跳舞的歌曲聲。一位美麗的姑娘同她的心上人走上了天台。「多麼奇妙的星星啊,」他對她說,「多麼美妙的愛情啊!」
「我希望我的衣服能按時做好,趕得上盛大舞會,」她回答說,「我已要求繡上西番蓮花,只是那些女裁縫們都太慢了。」
他飛過了河流,看見了高掛在船桅上的無數燈籠。他飛過了猶太區,看見猶太老人們在彼此討價還價地做生意,還把錢幣放在銅製的天平上稱重量。最後他來到了那個窮人的屋舍,朝裡面望去。發燒的孩子在床上輾轉反側,母親已經睡熟了,因為她太疲倦了。他跳進屋裡,將碩大的紅寶石放在那女人頂針旁的桌子上。隨後他又輕輕地繞者床飛了一圈,用羽翅扇著孩子的前額。「我覺得好涼爽,」孩子說,「我一定是好起來了。」說完就沉沉地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然後,燕子回到快樂王子的身邊,告訴他自己做過的一切。「你說怪不怪,」他接著說,「雖然天氣很冷,可我現在覺得好暖和。」
「那是因為你做了一件好事,」王子說。於是小燕子開始想王子的話,不過沒多久便睡著了。對他來說,一思考問題就老想困覺。
黎明時分他飛下河去洗了個澡。「真是不可思議的現象,」一位鳥禽學教授從橋上走過時開口說道,「冬天竟會有燕子!」於是他給當地的報社關於此事寫去了一封長信。每個人都引用他信中的話,儘管信中的很多詞語是人們理解不了的。
「今晚我要到埃及去,」燕子說,一想到遠方,他就精神百倍。他走訪了城裡所有的公共紀念物,還在教堂的頂端上坐了好一陣子。每到一處,麻雀們就吱吱喳喳地相互說,「多麼難得的貴客啊!」所以他玩得很開心。
月亮升起的時候他飛回到快樂王子的身邊。「你在埃及有什麼事要辦嗎?」他高聲問道,「我就要動身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說,「你願意陪我再過一夜嗎?」
「夥伴們在埃及等我呀,」燕子回答說,「明天我的朋友們要飛往第二瀑布,那兒的河馬在紙莎草叢中過夜。古埃及的門農神安坐在巨大的花崗岩寶座上,他整夜守望著星星,每當星星閃爍的時候,他就發出歡快的叫聲,隨後便沉默不語。中午時,黃色的獅群下山來到河邊飲水,他們的眼睛像綠色的寶石,咆哮起來比瀑布的怒吼還要響亮。」「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說,「遠處在城市的那一頭,我看見住在閣樓中的一個年輕男子。他在一張鋪滿紙張的書桌上埋頭用功,旁邊的玻璃杯中放著一束乾枯的紫羅蘭。他有一頭棕色的卷髮,嘴唇紅得像石榴,他還有一雙睡意朦朧的大眼睛。他正力爭為劇院經理寫出一個劇本,但是他已經給凍得寫不下去了。壁爐裡沒有柴火,飢餓又弄得他頭昏眼花。」
「我願意陪你再過一夜,」燕子說,他的確有顆善良的心。「我是不是再送他一塊紅寶石?」
「唉!我現在沒有紅寶石了。」王子說,「所剩的只有我的雙眼。它們由稀有的藍寶石做成,是一干多年前從印度出產的。取出一顆給他送去。他會將它賣給珠寶商,好買回食物和木柴,完成他寫的劇本。」
「親愛的王子,」燕子說,「我不能這樣做,」說完就哭了起來。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說,「就照我說的話去做吧。」
因此燕子取下了王子的一隻眼睛,朝學生住的閣樓飛去了。由於屋頂上有一個洞,燕子很容易進去。就這樣燕子穿過洞來到屋裡。年輕人雙手捂著臉,沒有聽見燕子翅膀的扇動聲,等他抬起頭時,正看見那顆美麗的藍寶石放在乾枯的紫羅蘭上面。
「我開始受人欣賞了,」他叫道,「這準是某個極其欽佩我的人送來的。現在我可以完成我的劇本了。」他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燕子飛到下面的海港,他坐在一震大船的桅桿上,望著水手們用繩索把大箱子拖出船艙。隨著他們嘿喲!嘿喲!」的聲聲號子,一個個大箱子給拖了上來。「我要去埃及了!」燕子略道,但是沒有人理會他。等月亮升起後,他又飛回到快樂王子的身邊。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他叫著說。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說,「你不願再陪我過一夜嗎?」
「冬天到了,」燕子回答說,「寒冷的雪就要來了。而在埃及,太陽掛在蔥綠的棕擱樹上,暖和極了,還有躺在泥塘中的鱷魚懶洋洋地環顧著四周。我的朋友們正在巴爾貝克古城的神廟裡建築巢穴,那些粉紅和銀白色的鴿子們一邊望著他們幹活,一邊相互傾訴著情話。
親愛的王子,我不得不離你而去了,只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明年春天我要給你帶回兩顆美麗的寶石,彌補你因送給別人而失掉的那一顆,紅寶石會比一朵紅玫瑰還紅,藍寶石也比大海更藍。」
「在下面的廣場上,」快樂王子說,「站著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她的火柴都掉在陰溝裡了,它們都不能用了。如果她不帶錢回家,她的父親會打她的,她正在哭著呢。她既沒穿鞋,也沒有穿襪子,頭上什麼也沒戴。請把我的另一隻眼睛取下來,給她送去,這樣她父親就不會揍她了。」
「我願意陪你再過一夜,」燕子說,「但我不能取下你的眼睛,否則你就變成個瞎子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說,「就照我說的話去做吧。」
於是他又取下了王子的另一隻眼珠,帶著它朝下飛去。他一下子落在小女孩的面前,把寶石悄悄地放在她的手掌心上。「一塊多麼美麗的玻璃呀!」小女孩高聲叫著,她笑著朝家裡跑去。
這時,燕子回到王子身旁。「你現在瞎了,」燕子說,「我要永遠陪著你。」
「不,小燕子,」可憐的王子說,「你得到埃及去。」
「我要一直陪著你,」燕子說著就睡在了王子的腳下。
第二天他整日坐在王子的肩頭上,給他講自己在異國他鄉的所見所聞和種種經歷。他還給王子講那些紅色的朱鷺,它們排成長長的一行站在尼羅河的岸邊,用它們的尖嘴去捕捉金魚;還講到司芬克斯,它的歲數跟世界一樣長久,住在沙漠中,通曉世間的一切;他講紐那些商人,跟著自己的駝隊緩緩而行,手中摸著狼冶做的念珠;他講到月亮山的國王,他皮膚黑得像烏木,崇拜一塊巨大的水晶;他講到那條睡在棕禍樹上的綠色大莽蛇,要20個僧侶用蜜糖做的糕點來餵它;他又講到那些小矮人,他們乘坐扁平的大樹葉在湖泊中往來橫渡,還老與蝴蝶發生戰爭。」
「親愛的小燕子,」王子說,「你為我講了好多稀奇的事情,可是更稀奇的還要算那些男男女女們所遭受的苦難。沒有什麼比苦難更不可思議的了。小燕子,你就到我城市的上空去飛一圈吧,告訴我你在上面都看見了些什麼。」,
於是燕子飛過了城市上空,看見富人們在自己漂亮的洋樓裡尋歡作樂,而乞丐們卻坐在大門口忍饑挨餓。他飛進陰暗的小巷,看見飢餓的孩子們露出蒼白的小臉沒精打采地望著昏暗的街道,就在一座橋的橋洞裡面兩個孩子相互摟抱著想使彼此溫暖一些。「我們好餓呀!」他倆說。「你們不准躺在這兒,」看守高聲歎道,兩個孩子又跚蹣著朝雨中走去。
隨後他飛了回來,把所見的一切告訴給了王子。
「我渾身貼滿了上好的黃金片,」王子說,「你把它們一片片地取下來,給我的窮人們送去。活著的人都相信黃金會使他們幸福的。」
燕子將足赤的黃金葉子一片一片地啄了下來,直到快樂王子變得灰暗無光。他又把這些純金葉片一一送給了窮人,孩子們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他們在大街上歡欣無比地玩著遊戲。
「我們現在有麵包了!」孩子們喊叫著。
隨後下起了雪,白雪過後又迎來了嚴寒。街道看上去白花花的,像是銀子做成的,又明亮又耀眼;長長的冰柱如同水晶做的寶劍垂懸在屋簷下。人人都穿上了皮衣,小孩子們也戴上了紅帽子去戶外溜冰。
可憐的小燕子覺得越來越冷了,但是他卻不願離開王子,他太愛這位王子了。他只好趁麵包師不注意的時候,從麵包店門口弄點麵包屑充飢,並撲扇著翅膀為自己取暖。
然而最後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他剩下的力氣只夠再飛到王子的肩上一回。「再見了,親愛的王子!」他喃喃地說,「你願重讓我親吻你的手嗎?」
「我真高興你終於要飛往埃及去了,小燕子,」王子說,「你在這兒呆得太長了。不過你得親我的嘴唇,因為我愛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說,「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長眠的兄弟,不是嗎?」
接著他親吻了快樂王子的嘴唇,然後就跌落在王子的腳下,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體內伸出一聲奇特的爆裂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其實是王子的那顆鉛做的心已裂成了兩半。這的確是一個可怕的寒冷冬日,
第二天一早,市長由市參議員們陪同著散步來到下面的廣場。他們走過圓柱的時候,市長抬頭看了一眼雕像,「我的天啊!快樂王子怎麼如此難看!」他說。
「真是難看極了!」市參議員們異口同聲地叫道,他們平時總跟市長一個腔調。說完大家紛紛走上前去細看個明白。
「他劍柄上的紅寶石已經掉了,藍寶石眼珠也不見了,他也不再是黃金的了,」市長說,「實際上,他比一個要飯的乞丐強不了多少!」
「的確比要飯的強不了多少,」市參議員們附和著說。
「還有在他的腳下躺著一隻死鳥!」市長繼續說,「我們真應該發佈一個聲明,禁止鳥類死在這個地方。」於是市書記員把這個建議記錄了下來。
後來他們就把快樂王子的雕像給推倒了。「既然他已不再美麗,那麼也就不再有用了,」大學的美術教授說。
接著他們把雕像放在爐裡熔化了,市長還召集了一次市級的會議來決定如何處理這些金屬,當然,我們必須再鑄一個雕像。」他說,「那應該就是我的雕像。」
「我的雕像,」每一位市參議員都爭著說,他們還吵了起來。我最後聽到人們說起他們時,他們的爭吵仍未結束。
「多麼稀奇古怪的事!」鑄像廠的工頭說,「這顆破裂的鉛心在爐子裡熔化不了。我們只好把它扔掉。」他們便把它扔到了垃圾堆裡,死去的那只燕子也躺在那兒。
「把城市裡最珍貴的兩件東西給我拿來,」上帝對他的一位天使說。於是天使就把鉛心和死鳥給上帝帶了回來。
「你的選擇對極了,」上帝說,「因為在我這天堂的花園裡,小鳥可以永遠地放聲歌唱,而在我那黃金的城堡中,快樂王子可以盡情地讚美我。」
利昂耐心的聽完這個故事,陷入了沉思。
「孩子,我該走了,最後我要問你:錫兵和快樂王子的分別在哪裡?我給你的方向,就在這個問題中。」伯爵夫人的身影開始變的透明,從手中飛出一張破舊的羊皮卷飄到利昂面前,「當你找到答案以後,你可以登上前面的雪山,按著這張地圖,你會重新找到……」一縷風吹過,已經透明的黑色身影終於消失在風中。
利昂靜靜的思索著,看著伯爵夫人漸漸消失也一言不發。許久,他面對著那已空無一人的地方道:「我想我明白了,錫兵和王子的分別是什麼……謝謝你,伯爵夫人。」
揀起地上的羊皮卷,利昂站起身來,一步步,堅定的向著面前高聳的勃朗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