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樓際之間,人流洶湧,一輛黑色『法拉利』停在弄道中,幾乎將這狹窄的弄道全部堵住,路過的行人只能側著身才能從車身兩側過去。儘管這輛車對來往的行人造成了極大不便,但路人卻沒有多大抱怨,更多的卻是驚奇和羨慕——這是輛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轎車。
弄道雖窄,但罔顧這一事實的車主並不少,一些樓層的大門邊就停著一些轎車,但大都是些低檔的車,很少有法拉利這類的。倒不是開法拉利有多麼了不起,而是一部擁有法拉利的車主絕不應該出現在這類專為工薪階層準備的樓房裡。這就像是一件華麗的旗袍,卻被扔到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裡。
法拉利車旁,一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站立在一棟相對比較乾淨的樓層下。奢華的生活並沒有讓他變得大腹便便,相反,他似乎保留著一副成功人士中少見的好身材。臉上也沒有那種有錢人無時無刻不流露出的高人一等。
按了門鈴後,他便在門鈴一旁等待,神情顯得略微有些焦躁,時不時的露出低頭沉思的神色,似乎心裡在躊躇著什麼。
『滴!~』當門鈴的那一頭傳來聲筒被拿起的聲音後,中年男子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君玄嗎,我是舅舅!」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吸引人的磁性。
「舅舅,上來吧!」聲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一句,聲筒的另一頭便傳來『嘟嘟』的聲音,隨後大門門鎖裡發出『啪』的脆響。
「這孩子!」中年男子搖頭苦笑,拿另一頭的少年毫無辦法。即便是他這個舅舅,他也是毫不給面子,說斷就斷。這倒不是他這個侄子,有多傲氣,而是這是他的本性,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更無奈了。
拉開門,李羽凡踏著樓道往前走,心中一邊思考起來。林君玄是他的外甥,也是他姐的獨子。林氏夫婦經營著深城最大的天誠集團。這個集團最開始的時侯,不過是個註冊資金不過幾萬的小企業,但在林海的經營下,慢慢的越做越大。在經營公司的過程中,林海本人所展現出來的經營天賦漸漸受到一些投資巨鱷的關注,一筆筆資金投入到了天誠,有了這些新生資金的注入,天誠如今已成為一個跨國性的集團,其公司業務已遍及日、韓及東南亞,正迅速向南、北美洲及歐洲滲入。
天誠集團董事會如今有十多位董事,控股不等。林海儘管沒有完全掌控住公司。但百分之四十的控股量,相對於其他才百分之幾控股量的股東來說依然坐實了董事長的位置。而私下裡,林夫人還握了約百分之十的股份,十幾位股東都和林氏夫婦的關係都非常不錯,從這個意義上說,儘管天誠由一個獨資企業變成一個融資集團,但林氏夫婦依然保證了自已對公司的絕對控制。
林氏夫婦很早就出來聯手創業,所以林君玄很小的時侯便被丟下來由保姆照顧。林夫人雖然很不捨,但林海深受西方思想的影響,認為這種獨自成長的環境有助於從小培養他的獨立性。而最後,林海憑藉著自己在商場上的天賦及成功說服了林夫人。
但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獨立的目的是達到了,而且目前看來是遠遠超過預期。但是另一個問題也來了。一個從小離了父母,獨立生活的小孩,思考的東西遠比其他小孩想得多。在其他小孩還在想著編個理由向父母要錢買零食的時侯,林君玄已經默默的一個人坐在那裡,思考一些其他的東西了。
等到林氏夫婦發現這個錯誤的時侯,想要糾正的時侯,已經遲了。現在,即便是林海,如今也不知道他這個兒子心裡是怎麼想的,在想些什麼。原本在林海的計劃中,十七歲之前,讓孩子過著和一般人相同的普通生活,十七歲之後,再讓他接觸到公司業務,以及上流社會。但最終的結局卻出乎意料。
林氏夫婦想把孩子接到身邊,但林君玄捨棄了父母贈予的豪宅,卻選擇了在這樣一片不起眼的平民小區裡居住。從小培養的獨立性,讓林君玄足以通過自已的雙手,獲取一份維持這種平淡生活所需的收入。
正想著,李羽凡已經走到了門口,防盜門打開著,林君玄站在門口處,淡淡的叫了聲:「舅舅。」
李羽凡取下墨鏡,逕直走了進去,一邊從懷中掏出一枚鑰匙和一張紙片:「吶,這是你媽讓我交給你的,紙片上有新房子的地址。」
「舅舅,你知道,我是不會過去住的。」林君玄停下腳步,打開客廳裡的日光燈的開關。
「這我可不管,」李羽凡難得的堅持了一回:「我只是個差使,把鑰匙送到,我的任務就完成了。鑰匙我放這兒,你要不想去住,完全可以回去跟你媽說去。」
林君玄掃了李羽凡一眼,只是一眼,他已看出這個舅舅這回是意志堅定,無法更改,便沒有再堅持,接過鑰匙道:「好吧,我會交給媽的。舅,我這裡簡陋,你就將」
李君玄把中年男子引入書房,拉開書房裡唯一的椅子讓他坐下,然後倒了一杯水。
李羽凡接過一次性杯子,看了一眼那杯中的水,笑道:「你就準備請你舅喝這種礦泉水啊?」說著,李羽凡還看了一眼書桌上還剩下一半水的礦泉水瓶。
少年臉上倒無半點尷尬,淡淡道:「水而已,不管礦泉水還是茶水都是水,解渴而已。」
中年男子放下水杯,四處打量了一翻,書房裡除了書外,基本沒什麼。林君玄住的地方確實很簡陋,能招待這個舅舅的,也就只有椅子可坐。
「真是不明白你啊,有好的房子你不住,要縮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的時侯,我甚至連路都找不到,九點鐘出發,到現在十點多了才找到你住的地方。這也就罷了,連你媽拿給你的銀行卡,你都要不要,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你知不知道你媽多傷心。」說著李羽凡歎息了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李羽凡無子,他把這個外甥看作自已的孩子一樣。
林君玄淡然一笑:「舅,你知道,我用不上的。我每天用不了多少錢,我即不希罕頓頓山珍燕窩,也不想要頓頓大魚大肉。況且,我可以自已賺錢養活自已——我媽明白的!」
李羽凡知道,自已說他傷他媽的心,倒有些不盡詳實,但不這樣,這小子總不上心。林氏夫婦最初的時侯或許很傷心,但到現在,卻已漸漸能理解。反正孩子生活無憂,過得也踏實,他即然選擇了自已的生活方式,也只能暫時遷就。
「你這小子!」李羽凡笑罵道,「真是拿你沒辦法。」
「舅,你這次來,不會就是為了送我一個鑰匙吧?」林君玄道。
「除了這個,還為了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李羽凡直視著林君玄的眼眸。
林君玄扭過頭去,顯然知道他想說些什麼:「舅舅是來充當說客的?」
「哎,天誠集團遲早是由你繼承的,天誠雖然是由你爸一手創造,但畢竟並不是全是你爸的。商場如戰場,幾多機變詭詐,一不小心,就可能喪家蕩產。你爸本來是想讓你小子過去,慢慢接手公司的。但沒想到……,你若是沒這個才能,扶不上牆也就罷了。你老爸即然知道你有這份經商的天賦,哪裡又肯讓你就這麼埋沒。你舅我是第一個說客,你等著看吧,還會有更多說客來的。」
林君玄靠著窗戶,翻過一頁《閱微草堂筆記》漫不經心道:「錢夠用就行,一個每天吃不飽的人,假如現在每個月能賺上幾百,他心中就會想著要是能每個月賺上幾千塊錢就好了。但如果他真的能賺上幾千塊錢了,他就會想著如果能賺上一萬塊錢就好了。等他賺了幾萬塊錢,他就又會往更高的層次看齊……。即便這個時侯,三餐溫飽的問題早已經解決了,但還是不滿足,而且永遠不會滿足。——老爸現在已經是資產上百億的集團的董事長了,對於很多人來說,這是個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角度,他還想追求什麼呢?如果賺錢已經成為了負擔,為什麼還要繼續呢?」
李羽凡看著少年,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呢?……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呀!一個月幾百塊錢就夠花了,也夠吃飽肚子了,那我來問你,除了吃飯就不需要其他了嗎?要是有個病痛呢?難道就只能等死嗎?如今,小孩上個小學一個月都要花費兩千多,別人的小孩幾歲就開始學鋼琴,學英語,而你的小孩卻不行,你會不會不甘心?別人家的孩子玩高檔玩具,你家孩子只能玩泥巴,你甘不甘心?通過財富是可以顯示地位的!」
「你現在還年輕,心路遲早要經歷這一步,這些東西是無法避免的。你看看你都看的些什麼書,《道德經》?《莊子》也怪不得你爸想把你的書燒了。」李羽凡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已面對商場上最難纏的對手時,也沒有這麼情緒波動過。真是愛之深,恨之切啊!
少年只是笑笑,並不以為意,只說了一句話:「舅舅,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這世界上的窮人是不是都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