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輪到杜四進來送早膳。負責看守劉冕的明挺狡猾的。他安排了十個人在劉冕房外把守,每次都派不同的人進來伺候,還嚴格規定他們不許說一句話,以免劉冕找他們拉交情探口風。
這幾天觀察下來,劉冕基本可以確定,這個杜四是個誠實可靠之人。歷年來他在官場上摸爬滾打識人無數,幾乎練就了一雙看穿人皮直透心臟的火眼金晴。
杜四放好了膳食,小心的湊到劉冕身邊道:「恩公,小人不能呆太久。趁著房外的兄弟們也在吃飯,恩公可有什麼要交待小人去辦的?」
劉冕低聲道:「你能出宮嗎?」
「不行。明管得很嚴,我們這些人都將鋪蓋帶到了島上,不得離島半步。」
劉冕皺了一下眉頭:「那你在宮裡可有熟識的宮女或是宦官?」
杜四一愣,然後臉一紅:「有……是有一個。這幾年小人監門衛當差,受明信任後來又跟他一起調到了金吾衛,一直在宮裡。期間私下結識了一名宮女……」
劉冕點頭,表示意會。宮中的宮女們淒苦孤獨,少有些人會壯著膽子跟戍衛的士兵結下私情,這已不是什麼秘密。
「那你現在能否見到她?」
「看運氣吧。」杜四說道,「島上會經常來一些宮女,打掃宮殿房舍兼著幫我們洗衣服。最近每天都在換人,但我還一直沒有見過她。」
「那好。」劉冕說道,「你若見到她。讓她幫忙遞個口信。將我被軟禁在這裡的事情,想辦法告知上官婉兒!」
「行!」杜四答應得相當乾脆。
「別忙著答應。」劉冕嚴肅的看著他,「這件事情,或許會有點風險。如果被發現,後果恐怕會比較嚴重。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答應,也完全可以拒絕,我絕對不會怪你的!」
「不用考慮了,小人答應!」杜四非常堅決誠懇地說道。「小人這條性命都恩公賜下的。幫恩公做這點事情算得了什麼?小人不便久留,恩公請自便,小人告辭。」說罷他起了身來略施一禮,快步走了。
劉冕看著杜四的背影,心中稍安。看樣子,他倒是個挺機警的人。
接下來,一連安靜了整整兩天。武三思居然也沒有再來叨擾。這天傍晚杜四又來了,告訴劉冕一個不好的消息。說是他雖然見到那個相好的宮女了,卻聽她說上官婉兒早在數日前已經離宮,至今未歸。好像被皇帝差使到什麼地方辦事去了。
劉冕心頭一緊:看來這次武則天安排得很妥善小心,連上官婉兒都給支使開了。
「恩公,要不我叫她想辦法出宮,將消息告訴別的人吧?」杜四說道,「最近我聽兄弟們議論說,恩公這次恐怕要遭大難了啊,似乎……」
「似乎什麼?要被殺頭嗎?」劉冕淡然的笑了一笑。「既然找不到上官婉兒,那便算了。她一個宮女,是很難出宮地。就算費盡功夫將消息傳了出去,自己也會很容易暴露。到時受到牽連就不好了。」
「放心,她很聰明地!」杜四說道。「恩公。就交給我來辦吧!我保證她不會被發現!」
「這麼有把握?」劉冕不禁有點疑惑。
杜四肯定的點頭:「小人也已經想好辦法了。用一些瓶筒將好紙箋,裡面寫著你被軟禁的事情。再將瓶筒投到宮中通連洛水的地下暗河中。等這些瓶筒飄到宮外。外面的人就都知道了!」
「咦,果然聰明!」劉冕笑道。「只是,辦這些事情的時候要小心,千萬別讓人家發現了證據。還有,筆跡不要留下馬腳,讓她就用左手來書寫即可。」
「還是恩公思慮周全。趁她還在島上收拾宮殿房間,小人這就去跟她商量!」杜四說完便走,沒有多作停留。
劉冕坐在房中輕吁一口氣。如果外界能夠知道自己被軟禁拘押的消息,或許能讓自己早點脫離這個鬼地方重獲自由。被關在這裡雖然好吃好喝也沒有受虐待,可終究是鬱悶。至於案情,倒不必過分擔心。畢竟自己不是真兇,武三思這種蹩腳的法子想栽贓我,也不是那麼容易地。
劉冕走到了窗邊,看著外面的湖光山色,水氣氤氳霧色朦朧。
此刻,心情彷彿沒有那麼抑鬱了。假如那個宮女真的能把消息遞到外面,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會形成一個什麼樣的局面呢?
劉冕的嘴角不知不覺的輕輕揚起,臉上漾起了絲略顯詭異的微笑。除了一如既往的沉著、冷峻,彷彿還多了一絲智珠在握地得意。
淪為階下囚,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一次的待遇彷彿是不錯,但時局卻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凶險。
因為,要對他對手的人,很有可能是皇帝。
可是劉冕卻很堅定的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成功的趟過這一關。
每次遇險地時候,劉冕堅忍不拔性格都會不停地鞭策自己,給自己信心和勇氣。不管是怎麼樣的絕境和險境,都能智化凶險轉危為安。
那些時候,他所能憑借地只是自己的智慧和信心。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多了幾張底牌。說得再明白一點,有了一定地實力。
有實力,才有保障。
假如明天那個宮女成功的將消息遞出去……神都之內,定然會傳得人盡皆知。因為現在的劉冕,可不是當初第一次被遷連到東宮之案的伴生。
他已是堂堂的國公、戰功赫赫地民族英雄、充滿了傳奇色彩為人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朝堂之上,從閣部宰相到不知事的小官小吏,無人不識劉冕。與他有交情的。更不在少數。就在此前和狄仁傑奉命審查武承嗣與武攸暨一案時,滿朝文武至少有一半人曾到他的府上拜過貼子。
雖說這種泛泛之交在關鍵時刻是根本是靠不住的,但無形之中給劉冕營造了大量的人脈積累了大量的人氣。無形之中,劉冕這個名字在每個朝臣地心中已是根深蒂固。他要是有什麼動靜,定能引導輿論地風向。
仕族官宦乃至仕人們的輿論,向來是皇帝最為關注和忌憚的。皇帝可以不把皇族國戚放在眼裡,但是絕對不能無視為皇權根基提供土壤的仕族。仕族人心一散,皇權就必定不穩。江山也就要面臨巨大的危機了。
而在當朝朝臣最有影響力的一些人當中。至少有一半與劉冕有著極深的交情。只說這十人盟之中,就有四位當朝宰相李昭德、黑齒常之、魏元忠和狄仁傑。要是這些宰相帶著朝臣施壓,就連皇帝也不可能不忌憚。
不管是大唐還是大周,向來便是軍政不分家。劉冕的根基在軍隊,在軍界地影響力已時無人能及。豈不是當年劉仁軌給他留下的人脈和黑齒常之替他網羅的諸多關係網,單就劉冕這些年來憑著自己打拼下來的輝煌,都足以震攝整個軍界。
當今天下最雄武的兩支軍隊,一支左衛。一支右衛。左衛大軍是劉冕親勳,這已不必多說。七萬兒郎無論胡漢,誰不死心塌地的忠於劉冕?平常的口號喊得好聽是忠於皇帝忠於朝廷,可是帶著他們出身入死打仗的是劉冕,給他們別的軍人所沒有地榮耀和待遇的,也是劉冕。劉冕在右衛的地位,那就是無人可以撼動和取代的神。
這些,皇帝武則天必然知道。要不然,她怎麼會在拘審劉冕之時如此謹慎小心?怕的就是萬一鬧得右衛軍心震怒。搞出一陣嘩變那也不是沒有可能。西京可就在肘腋臟腑之地,這支軍隊地戰鬥力又恐怕到令人髮指。萬一真地鬧將起來,誰能平息?
再說左衛,那是與右衛齊名的大周最主要地野戰戍衛部隊之一。其將領是新近歸順大周的胡將論弓仁。他雖然很少參預政治,可是在軍事上卻有著高人一等地卓越才能。短短數年。原本跟隨在薛懷義手下、那支碌碌無為的公子軍。已被他打造成生成活虎的赳赳鐵軍。與此同時,論弓仁在左衛、在軍界的名聲也日益升隆。這支軍隊的忠誠度。也在伴隨著戰鬥力不斷的提高。
可是這個忠誠度,表面是對朝廷。但大部分是對直接領軍的將領。其道理,與右衛的一樣。而且,左衛的職能和所處位置比右衛更加要命直接衛戍神都!
而論弓仁,當初就是被劉冕勸降歸順大周的。來大周幾年了,他幾乎沒有和誰有過什麼交情與來往,眾人唯一知道的是他與劉冕是結義兄弟,對其言聽計從。
左衛與右衛,這已經佔了關內衛戍部隊的一半左右。而且,那另外一半的軍隊加起來,戰鬥力恐怕也不及左右衛的四成。更何況,那一半軍隊當中,還有一隻是隸屬於劉冕的師兄薛訥直接統率。薛訥的為人雖然忠厚沉穩恪盡本分,可是要他眼睜睜的看著劉冕蒙難而毫無動作,那也是不可能的。
三支大軍,十五萬左右的人馬,近在天子腳下……換作是誰,也會忌憚和心慌。雖然這些軍隊示必就真敢謀反或是逼宮,可是軍心動盪起來,那便如狂風驟浪無人可擋。軍心一動,關內的屏障和支柱就要動,整個王朝的脊柱骨就要動。
傷筋動骨,可不是好玩的。
再說民間百姓。代州一役,讓劉冕打響了名頭,從此鬼龍神將的威名傳遍天下。而且劉冕平常很注重自己的個人形象,在百姓的心目中總是一個比較正義的象徵。尤其是蘭州勸降論弓仁、陰山會盟、以及朔方一戰大敗突厥修建受降城之後,劉冕的形象空前高大,已然被百姓們視為當今一等一的民族英雄、傳奇人物。甚至有好事之人為劉冕譜寫了歌辭曲賦口耳傳唱,也有一些風騷的文人寫了詩辭來記載和讚美劉冕的豐功偉績。
這樣的一個人物,突然被軟禁拘押、被向來風評不佳的武三思指認為殺人凶人家會怎麼議論?
民心如潮,可載覆君舟。不管是皇帝還是朝廷,敢不過問敢不在乎?件,在劉冕的腦海裡如同放著老舊默片一樣的靜靜映過。臉上,卻始終駐留著那一抹意味複雜的微笑。
半晌過後,他情不自禁的喃喃低語:這幾年,沒有白白的打拼。現在,不管是誰,想動我劉某人,都得掂量掂量了……我這是狂妄,還是自信呢?總之,我的大腦是清醒的,這就足夠了……
兩天的時間,過了。
期間,武三思來過兩次。每次都是趾高氣揚的來,惱羞成怒的去。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對劉冕搬出一堆準備了許久的說辭,或是套話問案情,或是挖苦嘲諷。可他那雙平常還算伶俐的口齒,遇了劉冕就是要吃憋,總也說不過他。三兩次後,他也難得再搬弄出什麼新鮮的花樣,對劉冕束手無策了。於是只好耐心的等著去柳州探訪的來俊臣回來,再作計較。
這一日,皇帝卻將武三思喚到了萬象神宮御書房。武三思一進去就感覺不對勁,四周下人都被摒退了,皇帝一臉鐵青目如噴火,空氣凝固得好像要爆炸了。
他只好戰戰兢兢的上前施禮參拜:「侄臣拜見……」
「武三思,你幹的好事!」啪的一聲,武則天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龍案上,怒不可遏的雷霆大喝。
「陛、陛下,怎麼了?」武三思一下被嚇瞢了,他可是很少見到皇帝發這麼大的火。
「朕問你!」武則天怒氣沖沖快步走到武三思面前,幾乎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是如何看管劉冕的?現在神都城內已經四處風傳劉冕被無故扣押審問的事情!」
「啊?不可能吧!」武三思大驚失色,「侄臣連日來都沒有離開過瑤光島宮殿,親自負責看守的。除了侄臣偶爾到萬象神宮來向陛下回稟消息,島上再也沒有任何人離開過。這怎麼可能走漏風聲?」
「是朕在問你!」武則天咬牙切齒,怒目瞪著武三思,「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神都街頭巷尾已經傳瘋了,說朕聽信饞言忌憚功臣,要卸磨殺驢打壓劉冕!今早,數名宰相和官員私下到御書房來見朕,向朕問詢此事。若不是朕巧言應變,當時臉都要丟光了,在那些大臣面前無地自容!武三思,你要朕如何責罰於你方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