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裡,劉冕和上官婉兒、李昭德等人,一直就在右衛大營中忙碌。三萬餘吐蕃將士的軍籍戶檔,基本都建立完備了。上官婉兒用武則天特赦的旨意,打開軍械甲庫取出三萬餘套衣甲刀劍,給所有的吐蕃人都更換了衣裝。
從現在起,他們就成了真正的大唐軍人了。
這群吐蕃將士,是與論弓仁一起前來投奔大唐的。當初劉冕與論弓仁結議為異姓兄弟,他們也都十分清楚,於是對劉冕很有認同感。劉冕也很有信心能夠駕馭他們。
論弓仁從神都回來了,帶著左衛大軍的一些將軍們前來接領人馬。劉冕開心的接到他,將他迎進了右衛大營。
「大哥,太謝謝你了!」論弓仁興奮異常,「要不是你進諫太后,這三萬餘兄弟就要流散到全國各地了。現在,他們又能跟隨我們兄弟二人麾下馳騁沙場,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哈哈,沒什麼可謝的。這麼好的將士,怎麼能就此浪費了呢?」劉冕拍著論弓仁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派頭,「到了左衛,好好幹。大唐的左右兩衛是最重要的軍隊,是朝廷的嫡系親勳。左右衛大將軍的身份,也要高於其他各衛率的大將軍,是當朝最重要的兩個武將官職。你剛剛歸唐就得蒙這樣的重用,要好好把握機會。」
論弓仁謙虛的道:「小弟生性愚頑又兼初來乍到,對大唐的一切都不熟悉。今後還要大哥多多點撥。我在洛陽沒住幾天,就感覺朝中的局勢比較複雜。武三思一派人與李昭德一派人,似乎關係挺緊張的。上次的大案,將武承嗣與武攸暨等人陷在了獄中。如今快要開審了,朝廷上一片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沒事,習慣了就好。\」劉冕呵呵的笑著寬慰他,「武承嗣等人朋黨眾多。他們被下獄受審。自然會有許多人擔心受到牽連了。但你就只管安心當自己的左衛大將軍好了。不該惹地人不要去惹,不該過問的事情不要去過問。別人,是不會來惹你的,頂多只會來巴結。」
「小弟謹記大哥教誨!」論弓仁認真的拱手來拜。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大哥似乎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簡直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先前還只以為他只是個武功高強、兵法出眾的好將軍;現在卻感覺他是個很高明的政客,彷彿對朝堂上的一切都瞭如指掌智珠在握。
「二弟,在朝上當官,說難也難,也容易也容易。」劉冕搭著論弓仁的肩膀說道。「難就難在要處理好和朝臣之間的關係,盡量多交朋友少得罪人。但是偏偏會有一些人,你不惹他他也要來惹你。容易就容易在……凡事不要突破朝廷地底線,不要犯下大錯。不要落下把柄在人家手裡,然後最重要的是,不要惹了最不該惹的人。」
「誰是最不該惹的人?」論弓仁問道。
「太后。」劉冕很簡短地說道,「跟著她走,就不會有錯。」
「哦,小弟明白了。」論弓仁作恍然大悟狀,「聽大哥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小弟受益匪淺!」
兄弟二人聊了許久,又一起在軍營裡吃了頓飯。便來大營中清點將士。要撥給左衛的一萬五千人馬劉冕早就清點出來了,只等論弓仁來了整裝帶走。看著一萬餘名衣甲光鮮整齊劃一的將士,論弓仁感慨道:「大唐真是富有、強盛!在吐蕃高原上,只有有地位的將士才能穿得起這樣昂貴的衣甲,誰要是得了一套精工明光甲,那便能夠引以為豪。\一般的將士。都只穿獸皮棉布縫製的皮甲。」
劉冕哈哈的大笑:「二弟這你可真是說對了。你大哥這右衛大營裡的每一名將士,身上所穿的裝備都不是尋常貨色。大唐共有十三種甲,除了馬甲之外十二種是軍隊將士地裝備。分別是明光甲、光要甲、細鱗甲、山文甲、鳥甲、白布甲、阜絹甲、布背甲、步兵甲、皮甲、木甲、鎖子甲。其中明光、光要、細鱗。山文、烏、鎖子是鐵甲,一般只有御林軍或是有銜級的將軍們裝備。而你我身上穿的這種明光甲,便是十三甲之首。但是在右衛大營裡,明光甲的裝備率達到了三成以上。一萬多件,這幾乎佔到了大唐明光甲總數的一半!除此之外每個將士基本上都有一副鐵甲。就算是訓練時穿的皮甲也是上好地犀牛皮做成的。」
論弓仁不禁抽了一口涼氣:「那得花多少錢?」
劉冕淡然一笑:「具體我不太清楚。反正當初組建右衛時所花的錢,足以修建三座明堂國庫都要被掏空了。嗯,你去神都看到明堂了吧?」
「看到了,華麗異常,如天宮殿堂!」論弓仁說道,「好像就快要建成了。」
「進度蠻快的嘛!」劉冕暗自嘀咕:薛懷義那個花和尚把進度搞得這麼快,還不知道要累死多少民夫,同時又收刮多少錢財裝進私囊。
論弓仁帶著手下的將軍們。正式辦理了相關手續接過了人馬。吐蕃將士們看到來接他們的是論弓仁。大聲歡呼興高采烈。留在右衛的吐蕃人多少有點沮喪,但論弓仁親自出面來勸他們。讓他們好好跟著大哥劉冕,就像跟著自己一樣沒什麼區別。這一招還是很起作用,餘下萬餘吐蕃人地軍心整體還是穩固了下來。
萬事開頭難。只要開頭穩固了,劉冕完全有信心在今後的時間裡將這些人調教成自己的人。
右衛的事情料理清楚了,上官婉兒也準備動身去神都覆命,便來邀劉冕。正好論弓仁也要帶著大軍回神都,於是眾人約了一路出行。
萬餘兵馬浩浩蕩蕩的上路了,上官婉兒的車子走在其中分外醒目。劉冕終於騎上了自己久違的火猊寶馬,就跟在上官婉兒的車邊一起趕路。
這幾天相處下來,劉冕與上官婉兒之間相敬如賓,感情卻是一日千里。那夜去陪過太平公主後。劉冕也就沒再去過了。太平公主這一次也表現得挺善解人意,沒有胡攪蠻纏地來扯劉冕過來陪她,而是讓他多一些時間來與上官婉兒相處。
從這一點上看,太平公主倒是個非常開明地人。她毫不在乎劉冕還有別的女人,甚至還以此為豪——用她地話說,越出色的男人才會有越多的女人喜歡。像武攸暨那樣的烏龜只會讓人看了生厭!
萬餘大軍多全是騎兵配置也沒帶什麼輜重,因此走得挺快。幾天後已靠近神都,大軍紮下營來明天便可到達了。
劉冕照例與上官婉兒一起用膳,談笑風生。可劉冕卻感覺,上官婉兒今天似乎有點心事。聊天時也心不在蔫的。劉冕沒去追問,還以為她是因為又要進宮了感覺到苦惱,免得說起了又惹起她的愁腸來。
過了片刻,上官婉兒自己扯起了話題:「天官。有件事情你別怪我。」
「何事?」劉冕有點驚訝。上官婉兒還能做出什麼對不起我來的事情麼?
「你……先聽我說。」上官婉兒有點為難的皺了皺眉頭,「是關於慈安郡主。」
「黎歌,她怎麼了?」劉冕甚感詫異。
「其實,是太后吩咐的,暫時不要將事情告訴你。實際上,這件事情也沒有公開,知道的人並不多。」上官婉兒有點猶豫,但還是說了,「上次朝廷決定將她賜婚給吐蕃後,黎歌就尋過短見。」
「什麼?!」劉冕大吃了一驚。「為何我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上官婉兒歎了一口氣:「皇家地家醜,怎麼可能外揚?太后嚴密封鎖了消息。一來是讓吐蕃人安心,二來也是想穩住你。黎歌懸樑自盡所幸及時被人發現,並沒有釀成大錯。再後來又接連的出事,你也被突厥人綁架失蹤了。黎歌知道消息後悲痛欲絕幾乎患了失心瘋……就在一個月前,她出家了。」
劉冕霍然一下站起身來:「出家?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告訴我這樣的消息?!」
「天官。你別激動!」上官婉兒又憂又急的將他扯住,「太后不告訴你,就是怕影響到你地情緒。黎歌這姑娘外柔內剛,她公然的表示除了你誰也不要嫁。既然太后要將她許婚給吐蕃,她就要以死明志!後來太后連騙帶哄好不容易將她勸了回來,偏偏這時你又出了事……她萬念成灰,於是就出家當了道姑。太后始終沒有將此事宣揚出去。而是暗底裡在神都以北的邙山山腳下替她修了一座道觀,將她暫時安置在那裡。」
「黎歌……我對她關心太少了。」劉冕有點自責,長歎一聲道,「雖然我對她只有一些兄妹之情,更多的也只是憐憫。但她對我卻是情根深重。現在她變成這樣子,我真的很內疚,很自責!」
「天官,你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上官婉兒也歎息道。「此前我對黎歌並不瞭解。經過此事後。我也認為她是一個難得的好女子。她純真無邪就如白玉一般的潔淨,她比我們都能堅持自己的理念與想法。不為這個世俗所侵蝕。從外表上看她弱不經心,可是心意卻是堅如鐵石不容更改。說實話,我非常敬佩這樣的人。因為,我做不到像她那樣。」說著,上官婉兒地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傷。言下之意無非是她無法邁出宮門,大膽的與劉冕轟轟烈烈的愛一場,走到一起。她的身上有著太多的桎梏與枷鎖,一切都由不得她來作主。
劉冕的心神開始有點恍惚。眼前開始浮現那個飄然如仙不帶人間煙火氣息地小女孩子,帶著乳白色的面紗,輕輕喚著天官哥哥手捧一罐濃香溢溢的湯向自己走來。單眼皮,很大的眼睛。眼中始終帶著笑,說話總是很幼稚和單純,卻總是很堅決很執拗立場鮮明。
劉冕感覺心裡有點酸。說不上悲憤,談不上傷心,只是感覺很心酸。
黎歌,從她在娘胎裡的時候,就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跟著她的父母一起流亡在外。後來跟著芙玉長大成人,便哪出落在污泥中地蓮花,一塵不染。她善良、純真、無邪,似乎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這樣的人要想在俗世上單獨地生存下來,都很難。就更不說是在最為凶限和污穢的皇宮裡了。
武則天當初收她當義女,目的再簡單不過了:就是要用她來要挾芙玉封住她的嘴。現在這個要挾已經沒有必要了,黎歌也就對她失去了價值。或許武則天自己也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喜歡這個女孩子,要不然依著她的性格,早就將黎歌扔到吐蕃了事,或者乾脆一刀殺了。
「婉兒。你能找到那處道觀嗎?」劉冕問道。
「能。」上官婉兒輕聲道,「要我帶你去嗎?」
「謝謝你,婉兒。」
「沒事……那我們現在動身,和論弓仁的大軍分道走吧。」上官婉兒說道。「那處道觀知道地人不多。觀名叫做……三空觀。」
「三空觀,空空空……」劉冕暗念數聲,心中歎息。
二人辭別了論弓仁輕裝出行,往洛陽城以北繞道而去。
邙山位於洛陽北面,是洛陽地一道天然屏障。相傳老子曾在這山上煉丹,李唐奉道教為尊這裡建了許多道觀,香火不絕。
劉冕和上官婉兒走了大半日,於黃昏時來到了一處比較僻靜的山坳裡,看到了一間並不太起眼地小道觀。
蒼松勁翠,古道落葉。黃昏地陽光灑在道觀的小屋上。顯得冷清又蕭瑟。
「黎歌就在這裡?」劉冕落下馬來拍了一下火猊的屁股,任它自己去歇息吃草了。
上官婉兒下了車走到劉冕身邊,輕聲道:「是的。黎歌出家可不是像太平公主當年做個樣子,她是自己要求地,是真出家。太后本來也曾想給她修座華麗的道觀多派些道姑來陪她,可她自己不願意。只是拜了一個師父。帶了兩個小道童。青燈古案,就此清心度日。」
劉冕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該不該來。」
「既然來了,就去看一眼吧。」上官婉兒說道,「或許,能了卻彼此的心結呢?」
劉冕側目看向上官婉兒,她的眼神很真誠,流溢出睿智與達觀。
「好吧……」劉冕抬腳往前走。眉頭漸漸皺起來。
道觀的大門虛掩的,門前栽了幾珠茶花,新漆的大門並不高大。上面一塊匾:三空觀。
劉冕站在門口愣了半晌,抬手,卻頓在了半空。上官婉兒上前一步,輕輕推開了門。
大門吱丫丫的響,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何要造訪?」
上官婉兒清朗地道:「俗客前來拜覲道尊。」
「稍等片刻。」話音落後不久,一個身裁枯瘦年紀大約有了六十歲的老道姑走了出來。她將劉冕和上官婉兒打量了幾眼。稽首施禮道:「二位道友龍鳳之姿。想來並非俗人。不知造訪敝館有何貴幹?」
上官婉兒回了一禮道:「實不相瞞,我們是來拜會慈安郡主的。請大師行個方便。為我二人引見一下如何?」
老道姑的神色頓時變得警惕起來,認真的打量上官婉兒與劉冕:「請問二位,高姓大名如何?」
二人遲疑了一下,劉冕上前一步解下了戴在左手無名指的戒子遞給老道姑:「大師,麻煩你將這枚戒指給郡主一觀。她看後,自然明瞭。」
老道姑小心地接過戒指看了一眼,點一點頭:「好吧。就請二位在此稍候。老身失禮先告辭了。」說罷就朝裡面走去。
上官婉兒疑惑的問道:「天官,你給她的是一枚什麼戒指?」
「黎歌送給我的。」劉冕淡然微笑道,「百濟皇族流傳下來的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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