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弦月如鉤,清風襲繞。
劉家後院一片馬蹄聲響,間或傳來幾聲雄壯的嘶吼。
劉冕光著幫子,渾身肌肉鼓鼓漲起已是大汗淋漓。古銅色的肌膚泛起一陣油亮的光華。
「一起上!」他沉喝一聲,將手中方天畫戟凌空劃響。
魏升和魏晃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各自一咬牙發出一聲厲喝,揮舞兵器砍殺上來。
「呀——呔!」迎面一陣奔雷般的怒吼,劉冕手中的方天畫戟就像怒龍搗海般沖嘯而來。
叮噹當一片脆響,魏升和魏晃手中的方天畫戟一齊脫手飛得極遠。魏晃力道稍差,還被甩下馬來慘叫一聲跌到地上。
劉冕渾身上下殺氣噴薄,沉喝一聲將方天畫戟對準了躺在地上的魏晃:「廢物!這麼長的時間了,還只到這種境界!這要是在陣上,你已經沒命了!」
「師父,我……」魏晃慚愧的低下頭,不敢正視居高臨下的劉冕。
身旁突然襲來一片旋風,然後叮噹一聲響,劉冕的方天畫戟被架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道:「天官,我來當你的對手!」
「薛兄——來吧!」劉冕雙眉倒豎,戰意騰騰。
薛訥略皺了下眉頭:好重的殺氣!
以往與薛訥過招,劉冕出於敬重總是讓他先出招。可今天不同,劉冕大吼一聲就先一戟砍了過來。薛訥心中略驚,急忙揮戟迎上。
砰的一聲巨響,躺在地上的魏晃急忙伸手去捂耳朵。魏升跳下馬來將弟弟扶起,兄弟二人的臉都一陣紅一陣白。
「看清楚點!」劉冕對魏氏兄弟二人大吼一聲,怒氣彷彿更盛,方天畫戟更添幾成力道向薛訥劈來。
「砰砰砰」,一瞬間,二人已經對拆了三招。
薛訥全神貫神拼盡了全力,仍然感覺有點吃力。心中暗自驚道:曾有聽聞,劉冕在陣中憤怒之時戰意更盛肆無匹敵……他今天是怎麼了?如此殺氣騰騰!
「薛兄,你用心一點!」劉冕彷彿看出了薛訥有點注意力不集中。一臉殺氣的大喝一聲,再度策馬殺來。
魏升和魏晃不約而同的嚥了一口唾沫,同時道:「好強的殺氣!」
轉瞬間,劉冕與薛訥再度戰到了一起。劉冕頭一次在與薛訥的比試較量之中。拿出了實戰的霸氣和戰意,一時間盡佔上風。
「魏升魏晃,一起來!」劉冕胸中抑鬱之氣噴薄欲發,禁不住大吼一聲,「還愣著幹什麼,一起來——我打你們三個!」
薛訥愕然看著劉冕:「天官……你怎麼了?」
「沒什麼。」劉冕略低下頭喘著粗氣,一綹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我要突破極限。就是這樣。」
薛納皺了下眉頭,咬牙道:「那好吧——你們兩個,上馬!」
三柄方天畫戟。一起對準了劉冕。
薛訥凝視著劉冕:「我不會手下留情的。魏升魏晃,你們也是。」
「那最好。來吧!」劉冕暴喝一聲。身上地肌肉如同充了氣一樣瞬時突起。火猊馬發出一聲長嘯,人馬如電朝三人奔殺而來。
薛訥凝神貫注,魏升和魏晃則有些膽戰心驚。這麼長的時間來,他們還沒見劉冕拿出真本式。今天卻突然這樣殺氣騰騰,實在有些駭然。
此時的劉冕,不再是那個隨和地師友,儼然已是縱橫沙場橫掃千軍的鬼龍神將!
「戰!」薛訥大吼一聲,魏氏兄弟二人如同醍醐灌頂。一起策馬向劉冕迎殺而來。
「叮噹當」一片響。劉冕的方天畫戟與三人同時過了招。魏晃的一戟險些刺到他地胸口,劉冕身形轉得快。僥倖避開。他沒有嚇到,魏晃卻有些驚愕的道:「師父!」
「不許鬼叫,繼續!」劉冕大吼一聲,再度殺了回來。
魏晃一咬牙,橫著心又戰了過來。
四個人,圍成了一個品字狀,將劉冕擋在核心輪番剿殺。
劉冕感覺非常的吃力,稍有不慎就會中招。
薛訥的實力本來就與他在毫釐之間,魏升魏晃雖然還本領低微,但雙拳難敵四手……劉冕身邊危機四伏。
危機,彷彿也激發了劉冕的潛能。數日以來壓抑在心中的憤怒,化成了源源不絕的氣力,揮之不絕。
雖然處於逆境,可是劉冕卻越戰越勇毫無退避的意思。反觀薛訥與魏氏兄弟,卻有點畏手畏腳心中驚駭。
「彭」地一聲,魏晃手中的方天畫戟脫手飛開。人也大叫一聲再度落馬。魏升嚇了一跳,呆愣的瞬間被劉冕一戟拍到了地上。
「廢物!去舉石滾五百下!」劉冕憤怒地大吼一聲。兄弟二人急忙從地上站起,連滾帶爬的跑去乖乖地舉石滾了。
三人圍攻,劉冕居然先攻陷了二人!
薛訥心中暗驚:憤怒的劉冕,果然實力鬥然提升了不少……
「薛兄,來吧!」劉冕不等薛訥答話,沉喝一聲再度殺來。薛訥也不示弱,舉戟迎擊。
二人戰了百餘回合,各自大汗淋漓。薛訥見劉冕情緒有點不正常始終有點放不開,戰到此時勒馬跑到一邊:「停,我認輸!」
劉冕也勒馬停住,將方天畫戟一扔紮在了一旁的泥土裡,悶頭坐在馬上流汗。
薛訥跳下馬來走到劉冕身邊:「天官,你今天是怎麼了?心緒如此不寧。」
「我沒事。」劉冕跳下馬來走到一邊撿起衣服,「那兩個不爭氣的東西,你幫我調教一下。」說罷就披上衣服往前宅走去。
魏升和魏晃在一旁舉著石滾累得呲牙咧嘴,都沒敢正眼去瞧劉冕。
後院迴廊過道口,韋團兒膽戰心驚的上前將一盆熱水放到了石桌上:「將軍,洗臉了。」
「我去洗澡。」劉冕從她身邊走過,逕直往浴室走去。
韋團兒急忙衝向廚房:「快、快燒水!將軍要沐浴!」
薛訥走上前來,對韋團兒低聲道:「團兒姑娘,天官這幾天是怎麼了?」
韋團兒皺眉搖頭。頗為憂鬱的道:「我也不知道,他不肯說,問了一次我也不敢再問了。他悶在家裡幾天了。既不上朝也不出門,從早到晚就跟發瘋似的練武。我也很擔心他……怕他出什麼事情。但是我又不敢多問。」
薛訥輕歎一聲:「他有很重的心事啊……我們恐怕都無能為力了。得找一個知情地、又能勸得動他地人,來跟他談一談。」
韋團兒滴溜溜的轉過了一下眼睛:「說得也是……我去找人!」
劉冕仰面躺在澡桶內,任由一桶桶熱水淋在身上。渾身放鬆很有快感。
送水地僕人們相繼退出,韋團兒拿著浴巾給他搓身子。
劉冕頭枕著桶沿閉著眼睛,一言不發。韋團兒幾次想說話,卻又有點害怕開口。
「團兒,有話跟我說嗎?」劉冕閉著眼睛,慵懶地問道。
「沒、沒有。」韋團兒的臉習慣性的紅了,有點怯怯地回道。
「說吧。」
韋團兒遲疑了片刻,鼓起勇氣道:「將軍。你這幾天是有很重的心事嗎?別把自己悶壞了。」
「沒有。我只是累了,需要安靜,需要休息。」
「噢……」韋團兒不敢說什麼了。替劉冕擦著身子。
半晌後,劉冕突然開口說道:「陪我出去走走。」
「去哪裡?」
「汴州。老家。」
「是……」
韋團兒心裡暗自叫苦。心想我還準備找上官婉兒來和你談談心的呢!
劉冕何嘗不知道她的心思。過了片刻,他悠然道:「我要安靜幾天,誰也不想見。」
稍後,劉冕寫了一封書信,讓胡伯樂遞到千牛衛衛所,說身體欠佳告了個病假,讓長史和副手們處理好衛所地一些事情。本來像他這樣的三品大將軍要休假,按理說得由兵部或者閣部批准。可劉冕懶得走這些程序了。反正兵部有張仁願、閣部有黑齒常之。請個假太簡單不過了。他只是不想驚動了這些人。惹得他們上門來探望搞得勞師動眾。
一輛馬車,幾件衣服。裝備妥當之後,劉冕帶著韋團兒登上了車兒,不聲不響的離開了洛陽。
馬車剛剛離開不到一刻鐘,太平公主派的人就到了府上,撲了空;再過片刻,上官婉兒也來了,同樣撲空。薛懷義派人拿著貼子來請,一樣撲空。
一天之內,馬敬成、張仁願等等六七撥人來找,全都無獲而歸。
東都的官道上,一輛普通的小馬車徐徐而行。劉冕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慵懶的將身子縮在一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韋團兒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始終不敢亂說話。
汴州離東都四百里。劉冕的老家在汴州以東地一個村莊裡,毗連官道靠近東都,僅三百餘里路程。馬車一路上也沒怎麼停留,兩三天以後就到了。
到的時候,正當傍晚。
殘陽如血,沃野綠滔。桑樹成林地鄉間小道,瀰散著淡淡的青草泥土芬芳。田間的小道上,一些孩童大呼小叫衝來湧去的玩樂。還有一些農耕完後準備歸家的漢子,在小道邊的溪間裡洗著泥腿和農具,高聲談笑或者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蓬草泥牆的民舍間,飄灑著裊裊地青煙,送來一陣飯香味。雞鴨鳴叫牛狗閒逛,林間地風吹動枝葉如同奏響的樂章。
「停車。」劉冕帶著韋團兒下了車來。
錦衣玉袍地貴公子帶著嬌艷俏麗的美姬走在田間小道,立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伢子們不嚷叫了,農夫們也有意的繞著道兒走。
劉冕微然笑道:「團兒,看來我們有點不太受歡迎……好吧,坐車,逕直回家。」
「哪裡,他們只是好奇。」
「算了。我不想打破這裡的寧靜。上車吧。」
趕車的馬伕找人問了路,趕著車兒在一處大莊院前停住。
「到了。原來這裡就是我的老家。」劉冕站在莊院門口,舉目四望。黃泥巴地院子。掃得很乾淨。四方堆放著打了穀物和麥子留下的稻草和桔竿,一群雞鴨在雜亂的叫嚷。幾隻狗警惕地站在院門口,連聲狂吠。
兩名院丁模樣的人走出來疑惑的打量了劉冕等人一眼:「誰呀?」
劉冕卻看到了劉俊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展顏一笑:「爹!」
「冕兒?!」劉俊驚喜的快步走上來,喜上眉梢地將他上下打量,半晌後憋出一句:「餓了吧?快來,吃飯!」
田園農舍。拿不出什麼精緻的飯食,全是粗茶淡飯。劉冕卻吃得很多很飽。
飯後,他摸著被脹圓的肚皮滿足的走出了院子,看著黑茫茫的鄉間夜景發呆。
劉俊不聲不響的走到他身後替他披起一件衣服:「鄉下夜裡涼,多加一件,別受了寒氣進去。」
「爹,你在這裡過得還好嗎?生活挺清苦的。」劉冕道。
「很好。這裡雖然沒有京城的繁華和熱鬧,但也沒有那裡地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劉俊輕吁一聲。「這裡的人都很淳樸很厚道。朝廷賜給我一大片田產,我都租給了這裡的佃戶們來種。到了秋收時,我少收一斗糧;誰家有困難。我第一個上前幫忙。因此,這裡地百姓都對我很好。我的日子。過得非常舒服又實在。」
劉冕地臉上漾起微笑:「那就好。」
「冕兒,你似乎……有心事?」劉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爹強了百倍,爹幫不了你什麼。不過,有些事情說出來,心裡會舒服些。」
「沒什麼。我只是心有些累了,想回來看看,歇一歇。」劉冕輕吁一口氣。臉上笑意更濃。「我很喜歡這裡。」
「那就多住幾天。」劉俊慈藹的笑了起來,眼角露出幾條皺紋。「鄉下別的沒有,糧食你恐怕一下吃不完。想吃肉的話,自己帶著弓箭去打兔子獐子。想吃魚,擄起褲管子下河去撈。聲色歌舞沒有,只有蚊子嗡嗡蛙鳴狗叫。」
「呵呵!」劉冕笑了起來。心中的抑鬱掃去了大半。
回家的感覺,真好。
「早點歇著。」劉俊拍拍劉冕的背,趿著鞋往屋裡走。
「爹!」劉冕轉身來喚了一聲,然後低聲道,「你為何不續絃了?」
劉俊地臉卻有些紅了,尷尬地笑了一笑:「我一個田舍翁,還續什麼弦?」
「你是怕我不樂意吧?」劉冕走上前來,有點沒大沒小的和劉俊勾肩搭背,低聲說道,「我不會。只要不再遇到柳氏那樣地壞女人,爹你應該有個女人從旁陪著。我也想有個兄弟姐妹打伴兒呀!」
「那……再說吧。」劉俊尷尬的呵呵直笑,「早點歇著。我去睡了。」
劉冕獨自在院舍裡逛了半晌,方才回屋去睡。
這裡的寧靜與祥和,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第二天,劉冕讓劉俊給他和韋團兒找來了鄉民的服飾,二人換到身上看著彼此一陣好笑。乍眼一看,他們已經與那些農夫和村姑無異。雖然這一身的貴氣和氣質仍是掩不去,至少表面看來他們已是合群之人。
二人決定,去撈魚。
劉俊叫了一個莊院裡的院丁,陪他們一起去溪邊捕魚。三人出發時,那名院丁每經過一戶人家就會叫人。原來這裡的村民,每逢哪家要撈魚都是約上人一起動手。人多好堵口、做壟、澆水。大家一齊動手,最後魚兒平分。一般也沒有誰會拿去賣,都會落到自家鍋裡變在美味佳餚。
一群泥腿漢子,帶著自家的孩子們大呼小叫的湧了過來。大約十幾二十人,圍著一處溪澗忙活開了。先是堵口,然後用桶和臉盆排水。最後是混在泥堆裡摸魚。
大的魚小的蝦,在竹籠桶兒裡活蹦亂跳。
劉冕一身髒兮兮的全是泥水,卻終於又放出了那種爽朗的哈哈大笑。韋團兒彷彿很倒霉,總是被蝦鉗子夾住手指,然後慘兮兮的揚著手指叫劉冕救命。
中午時分,劉冕和村民們在一陣歡笑聲中滿載而歸。今天的菜桌上,可以添上鮮美的魚湯了。
韋團兒赤著一雙腳勾著劉冕的胳膊肘兒走在他身邊,輕聲道:「將軍,將來我們也住到這裡來,好嗎?」
「……」劉冕沉默了半晌,「我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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