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散後,群臣依次退出了含元殿。還在龍尾道上時,就有許多人對黑齒常之和劉冕等人道賀送喜。
最先上前來的,是宰相蘇良嗣、李昭德和魏元忠。從今往後,黑齒常之也與他們一樣要同在閣部議事了,是為親密同僚。這三人也拿出了風度和器量來,主動先上前來示好。
其次,便是一些御林軍的將領。其中有兩人劉冕可是熟悉得緊。剛剛上朝時沒有用心注意,現在才赫然認出。
一個就是和劉冕、馬敬臣一起有過結義之情的李知士。他剛剛從揚州調回洛陽來,擔任了左監門衛將軍,官拜從三品;另一個則是當初劉冕一戰成名時的頂頭上司雷仁智,如今官拜正三品左監門衛大將軍。同是皇家御率樞要大將,此前又頗有交情,再次相見自然多了三分親近。
閒聊之中劉冕才得之,原來之前的左千牛衛大將軍武懿宗已經升大官了,做到了北衙大都督。北衙,即是皇城禁衛軍的總稱——武懿宗,儼然成了皇城禁衛軍的總司令。
而明,也被他的好舅舅雷仁智調到了左監門衛擔任從四品中郎將。雖然銜級沒有提高,可是職事卻舒服了許多,再也用不著每天起早貪黑在金鑾殿前伺候了。
上前來道賀的群臣之中,劉冕對其中一人格外的感興趣。
他叫狄仁傑。五十多歲。身形高瘦目含神蘊,別有一番說不出地儒雅風度。
且不說此人在歷史上鼎鼎有名,劉冕自至仍牢牢記得自己當初在長安太極殿時,當眾說出要請李賢掛帥時的情景。那時,武承嗣第一個跳出來,喊打喊殺恨不能當場斃了劉冕。唯獨只有狄仁傑挺身而出贊同劉冕的觀點。單從這一點上來說,劉冕就對這人頗有好感了。於是與他多作攀談了幾句。
一群臣工且走且聊談笑風生,已經下了龍尾道便要分道各歸衙門辦差。蘇良嗣等人打趣說要黑齒常之和劉冕等四人準備燒尾宴。招待眾臣友。四人自然不會推托,全都樂哈哈的應承了下來。
燒尾宴。是如今大唐官場上剛剛開始流行的一種聚會方式。但凡學子登第入得仕途,或是官員陞遷,都時興擺起酒宴來以示慶賀。燒尾有幾種說法和意思。一是傳說鯉魚躍龍門時,要被天雷燒去魚尾方始成龍;二是傳說虎變成人,尾巴難辦。必須燒掉其尾;三是說新羊初入羊群,因受群羊觸犯而不安,要燒掉新羊的尾巴,它才能安靜下來。
燒尾,便有了平步青雲官運暢通的意思。向對方討要燒尾宴,其實也就是一種道喜和祝賀。
眾人正寒暄著,身旁走過一群人。聽其中一人高聲道:「恭喜恭喜呀!燕然大捷。英雄們凱旋歸來,真乃可喜可賀啊!」
眾人回頭一看,出聲的不是別人,武三思也。他身邊就跟著宰相岑長倩、右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右金吾衛大將軍丘神、文昌左丞周興、御史來俊臣,以及北衙大都督武懿宗、納言(宰相)武攸寧等人。大約有十幾二十人,其中有一半是武家地子侄。如今他們全都位居朝堂高位手握重權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在朝為官的人都不會撕破了面皮跟誰當眾鬥狠。於是黑齒常之和劉冕等人也是笑臉相迎,抱拳而謝。
劉冕自然少不得多瞟了周興和來俊臣幾眼。周興黑胖地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眼神卻是冷淡如冰頗有些不屑。來俊臣仍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樣打著哈哈。
兩群人在空坪上略作閒敘了幾句。便各自分道揚鑣。
雖然沒有人點破,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問題:如今這朝堂之上,兩派黨爭已經十分之鮮明瞭。
一黨,便是以武三思為首的武黨。這一黨因其與太后的親密關係,勢力日漸龐大,大有權傾朝野地傾向。此前這一黨的領袖是武承嗣。可惜他被某個彪悍的小太妹沒收了一個零件。從此便銷聲匿跡再沒怎麼露過面了。如今這新上位的武三思,表面看來不如武承嗣那樣鋒芒畢露。其實心術更深手段更多,實際上比武承嗣要厲害得多了。
便如常言所道,咬人的狗不叫。武承嗣就是那種吠得最凶的貨;而武三思不僅外貌要比他堂兄武承嗣英俊瀟灑了百倍不止,行為舉止更添風雅氣度。若不知其底細初見其面,還會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而且,武三思最大的特長就是哄武則天開心,而且從來不會面紅耳赤地與任何人在公開場合做何爭吵。
用芙玉跟劉冕的話來說,如果武承嗣是惡狗,那武三思便是毒蛇,劇毒無比又悄然無聲的那種。
這一黨之中,除了數量龐大的武家子侄,還有宰相岑長倩以及諸多武則天一手提拔起來的北門學士們,他們官居高職執掌要樞,位高權重個個顯貴。此外軍隊之中也有將領丘神和虔勖等人。這兩人打仗的本事稀疏平常,但名頭卻是極響。其原因就是他們帶兵平定了李家皇室的叛亂,親手屠殺過李家皇親。另外周興與來俊臣等這幫酷吏,也是武三思的忠實走狗。這些御史如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深受武則天器重和信任。
另一黨,則是以宰相蘇良嗣、李昭德、魏元忠為首的李黨。整體來說,實力偏弱。但是這一次對突厥地戰事結束後,這一黨的實力又有所增強。原因很簡單,因為朝廷剛剛提拔起了一批青年才俊。他們因為與武三思等人地利益衝突,不由自主的會要靠攏到這一邊來。
這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劉冕。
其實劉冕的初衷,並不想依附於任何一黨攪進黨爭中來。可是世事無常,形勢逼迫他不可能完全地保持中立。也許真地是物以類聚,劉冕和魏元忠、蘇良嗣這些人就是談得來一些,和武三思、武懿宗這些人死活尿不到一個壺裡,和周興等人更是結下了樑子。
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黑齒常之並不屬於任何一黨。他是投誠的番將,在朝中根基淺薄。一直都在軍隊裡打拼。剛剛歸朝地他沒有落腳之地,自然而然地和他的親密部屬、劉冕等人一起站到了李黨一陣。
如此一來,朝野上地黨派就越發鮮明瞭。李、武二黨並肩而立,各不相讓。
而風頭正勁的朝堂新貴劉冕,則成了李黨的頗具代表性的青年才俊領軍人物。或許武則天的初衷是想提拔起一批自己地心腹戰將來幫她掌控軍隊。可是朝堂黨爭並不是君王所能一手把持操縱的。她只能從中調和並加以駕馭。
而且這兩黨之間,還有一個人身份最是特殊。他既不屬於武黨,也不屬於李黨。而且這兩黨的人物,都不敢輕易得罪、甚至不敢輕易提及他——薛懷義!
這個人從來不會出現在朝堂之上,甚至很少公然露面。可是劉冕卻隱約聽說,如今的薛懷義可是囂張得緊了。時常乘著御馬在皇宮之內橫衝進撞,連宰相專用的南牙之門也是照進不誤。到了宮外。他更是跋扈之極,一般的王公貴胄遇到了他都要點頭哈腰笑臉相迎,就不用說一些普通的官吏和百姓了。
當然這之外還有一人,比薛懷義更加特殊。那就是薛紹叛亂一案後一直被冷藏在後宮地太平公主。沒有人知道現在的太平公主情況如何。只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個人永遠不可忽視。
因為她是太后最愛的女兒、最信任之人。就目前而言,任何人都無法與之相比。朝野之間隱約有傳聞,說武承嗣遭殃全是太平公主陰謀算計。饒是如此,也沒聽說任何太后責備太平公主的傳聞。反道是此前鋒芒畢露敢稱當朝第一人的武承嗣,就此消失不見了人影。
這一對母女整天躲在後宮商量些什麼,沒有人知道。
久離朝堂,劉冕急需瞭解許多當今朝上的事情。和眾臣攀談了許久,方才各自散去。正準備回左千牛衛衛所接管兵符印信上任,一名宦官快步而來將他喚住。說是太后傳召。讓劉冕到仙居殿見駕。
劉冕心道,這才是武則天的辦公風格嘛!我這裡還有許多的私密事情等著來和你商量呢。怎麼可能不私下召見我呢?
於是轉道往仙居殿而去。
今日在御前當值的是右千牛衛地人。雖然他們都跟劉冕不熟,但也都知悉了劉冕已是左千牛衛正印大將軍,因此格處禮敬有嘉。
劉冕徑直到了御書房門外求見,片刻裡面的執事宦官出來,讓劉冕入內。與此同時,一串兒宮女宦官都迴避出來。
入得內房,果然只有三人在場。武則天、上官婉兒和劉冕。
上官婉兒如同往日一樣站在武則天身側伺候,劉冕進去時也沒有東張西望,目不斜視的見禮。
「免禮。」武則天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有點和藹可親笑容可掬。她道:「劉冕,征戰辛苦了。此番立下大功,予甚感欣慰。但予聽說你曾受傷,可有此事?」
劉冕抬了下眼睛,看到上官婉兒眉頭輕顰頗為憂急,卻又不好開口說話。
劉冕道:「謝太后關心。微臣力戰之時中了一枚冷箭,所幸只是皮肉之傷,已然痊癒。」
「嗯,那便好。」武則天點了點頭頗帶讚許之意的道,「三戰代州,你居功甚偉。一仗完敗阿史那德元珍,二戰兵不血刃收復代州,三戰殺敵逾萬保住了代州,乃至整個戰局受益直至全復雲、朔邊關。如今你的威名,已是傳遍九州威震夷狄。大唐百姓稱你為神武天將軍,夷狄則懼你為鬼龍神將。數十年來予所知道地大唐將軍之中,唯薛仁貴令夷狄驚懼如此。劉冕,你很不錯呵!」
劉冕自嘲地笑了一笑:「微臣不過匹夫之勇罷了,無足掛齒。」
武則天的心情彷彿也是不錯,此時呵呵地笑道:「燕然大捷令舉國振奮。劉冕,你可是成了大英雄啊!如今你回得朝來,尚有何請求?」
「微臣但求能繼續為太后分憂為國出力。除此之外別無他求。」劉冕抱拳回道。
「嗯……」打了許久的邊鼓,武則天沉吟半晌後方才道,「芙玉呢?」
劉冕心頭輕輕一顫,終於說到正題了……於是道:「回太后,微臣將她從河北一路帶回洛陽,如今正棲身於微臣府中,等候太后發落。」
「發落?」武則天音味深長的微然一笑,「這個女人,還當真難以發落啊!」
劉冕算是聽明白武則天的話中之意了。以她的神通廣大,不可能不知道芙玉與武三思等人在利益上的勾結。再加上芙玉曾和千金公主一起進獻薛懷義給她,無異於是也是武則天的閨密。
芙玉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一些外人所不知道的。這樣的人,是不可以交予有司審查的。不然到頭來,武則天的都有洩露的可能。
這樣的人,按照武則天的辦事風格來說……殺了最是乾脆!
可是如今,劉冕也分明看出武則天有些猶豫和矛盾。要不然,大抵犯不著等到現在。一紙密令,就可以讓芙玉在千里之外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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