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玉被劉冕這一巴掌著實打得有點慘,耳朵裡一陣嗡嗡作響整個人都瞢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耍潑的大叫:「你這渾蛋,算什麼男人,只知道打女人!」
「我呸!」劉冕也正在氣頭上,恨不得將她一刀揮作兩斷,此時怒罵道:「男人是不該打女人,但是像你這樣心如蛇蠍禍國殃民的賊胚,就該活活抽死,人人得而誅之!」
芙玉嚇得朝後爬去:「你、你不要過來!」
劉冕雖然怒火攻心,但畢竟不是衝動魯莽之人,這時努力的鎮定心神調整情緒,將怒氣按捺了下來。
芙玉見他火氣漸消,心驚膽戰的爬起來。想逃,但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劉冕的手掌心。店外就有劉冕隨身帶著的十餘名鐵衛,她是插翅也難飛。她心裡一陣叫苦,本來以為智珠在握的一場談判,居然落得如此下場。劉冕這個混小子,當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軟硬都不吃啊!
真是個活閻王!芙玉都想哭了。
劉冕穩住了心神坐下來自作盤算,心想事情已然發生,現在就算殺了芙玉也無濟於事。當務之急,就是要如何避免事態的惡性發展。
便如芙玉所說,洛陽已經出現了黑齒常之要反的流言,這是肯定會傳到武則天和朝臣們的耳朵裡的。如果放任不管。以武則天地行事作風再加上程務挺的前車之鑒,黑齒常之恐怕是帥位難保。
而且本來,武則天就對黑齒常之這個人不是太放心。她之所以派御林軍北上禦敵。就有從旁鎮劾監視之意!
芙玉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捅盡了簍子啊!!
劉冕想到這裡瞪了一眼芙玉,將桌子一拍:「過來,坐下!」
芙玉杵在那裡悶頭不吭聲,這時被嚇得一彈,只好膽戰心驚的走過來坐到了劉冕對面:「你、你別打我了。你問什麼我都說,你想要我幹什麼都行……」
「打你我還怕髒了手!」劉冕沒好氣地怒罵了一句。道:「我問你,你是如何安排你的計劃的?警告你,事到如今你最好全無保留的實話實說。否則,你將會死得極慘極慘。如果你老實交待,我還有可能幫你討得一條小命!」
「好,我說、我全說!」芙玉也當真被嚇怕了,此時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不可奈。看情形比劉冕還著急。
「等一下!」劉冕手一揚,眼睛滴溜溜轉了一下,「等一會。等黑齒常之來了,你再說。」
芙玉的臉皮驚得顫動了一下,只得點頭:「一切都聽你安排就是。」
劉冕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指著芙玉道:「我警告你。你要真想活命,從現在起就一切聽我的。現在。武三思等人都已經救你不得了——你這個蠢女人,你觸到了所有人的底線你知道嗎?朝堂之上,不管如何黨爭如何爾虞我詐,都不能觸碰到賣國這條底線!你幹出這樣的事情,武三思也會避之猶恐不及!」
「我、我……」芙玉地臉一片刷白只剩一個鮮明的巴掌印。全被嚇得呆了都說不出話來。
劉冕冷哼了一聲走出房外,喚來兩名近衛讓他們去一趟代州大營,務必請黑齒常之到此!
再回房間裡,芙玉居然坐在那裡嚶嚶的抽泣起來,臉上的脂粉全被淚水化了稀里糊塗的一團。
「哭!現在哭有個屁用!」劉冕沒好氣的罵道:「自作聰明以為能瞞天過海。你也就是一點小聰明而已,將事情弄到現在一團糟,樂意了?別說報仇復國。你除了一事無成現在就是自身都難保。你這十幾年一直都活在偏執與仇恨之中。有什麼意義?你唯一的親人黎歌都被你蒙在鼓裡,騙得好慘。你沒有親情沒有愛情沒有友情。這麼多年全都活在欺騙與自我欺騙當中。這與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你以為我願意嗎?」芙玉低著頭,聲音枯澀地哽咽道,「你經歷過亡國之痛嗎?你試過和最愛的人天涯永隔不能相見嗎?你試過那種流放在荒蠻之地與豬狗無異的生活嗎?我是個女人,我也想找個歸宿安寧的過日子。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要光復我的國家,我要為我最愛的人報仇。為此,我不惜拋頭露面捨棄貴族王妃的尊嚴混跡於風塵,以最低賤地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讓他們放鬆對我的警惕。」
「這麼多年來,我就像狗一樣的四處乞討。我身邊的人,要麼是只是垂涎我的身體只想圖一時之歡,以麼把我當鷹犬一樣地支來喚去全不把我當人。劉冕,你永遠不會瞭解我這樣的一個女人,是活在什麼當中。在你眼裡,我只是一個心如蛇蠍的惡婦。可你知不知道我經常半夜哭醒?你不會明白,你永遠不會明白的!」
劉冕默然無語,心中只覺得這個芙玉其實也是個可憐人。倒不是遭遇可憐,而是她已經走進了自己給自己設計的一個死局鑽進了牛角尖,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也許她的遭遇值得同情,可是受難之後的她反而走上了另一個極端,同樣令人憤恨。
這樣地人,心理已經變態靈魂已經扭曲。在她地眼裡,除了仇恨與偏執,已經不剩下其他的東西。
芙玉越說越激動,已經由啜泣變成了號哭:「在中原,胡人地地位本就不高,更不用說是胡人的女子。我帶著黎歌孤兒寡母從流放之地回到洛陽,人生地不熟無依無靠。能活到今天就已經是奇跡了!我能靠什麼?我只能憑借女人天賜地本錢來營生!劉冕,你能想像一個貴族的王妃逼著自己跳進風塵的火炕時地那種心情嗎?如果死是一種解脫,我真想死一千次一萬次!」
芙玉錘著桌子歇斯底里的大叫。滿頭的秀髮也散亂開來:「可是我不能死。我還要照顧黎歌。雖然她不是我親生的,可她是百濟皇族唯一的血脈。這麼多年來我把她視為親生,而且我自己沒有嫁人沒有生子,就是怕我自己的兒女分走我對她的關愛。劉冕,我承認我讓黎歌接近你有利用你並伺機報仇的意思。可是我心中同樣非常地矛盾。因為黎歌她喜歡你……其實我要報仇真的很簡單。隨便在茶水中下個毒或是派個刺客把劉仁軌和你們給殺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我猶豫了,因為黎歌愛你。她很單純,單純得就像山澗的清泉沒有一絲的雜質。這麼多年來她養成了孤僻的性格。誰也不搭理。唯獨把你放在心間擺在無可取代的位置。我怕我殺了你,會對她造成無可挽回地傷害……所以我一直在猶豫,一直在徘徊。」
劉冕不動聲色靜靜的聽,心裡卻暗自抽動了一下:看來,她還沒有完全泯滅良知……至少在她靈魂的最深處,還有一個人是值得她惦記的——黎歌!
「我對不起扶余豐,我很慚愧……很多次我在夢裡夢見他。問他要不要放過你。他都不說話……」芙玉哭得更凶了,眼睛已經紅腫得像個桃子,「我的心,永遠在掙扎,就像在火上烤一樣,好難受好難受,沒有一個人能替我分擔。每次夜半驚醒時。我都擔心我會崩潰。但是我都必須咬牙堅持下來,因為我已經沒有退路!」
劉冕的眼角輕輕的抽動了一下……眼前地這個芙玉,更像是一個病人。一個患上了嚴重心理疾病的病人的。誠然她的罪行不可饒恕,可是她之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也不全然是她一個人地責任。
從某種意義上講。她是一個時代悲劇的犧牲品。當年的高句麗、百濟、新羅三國之爭,最後由大唐介入擺平了一切。整個朝鮮半島歸於一統只剩新羅一國。這對於大唐來說,是光輝的一筆……可是對於百濟人來說,則是滅國之痛。
站在客觀的角度,芙玉有罪,但沒有錯。她忠於她的國家與愛情,只不過採取了一種偏激的做法。
劉冕搖頭。慨然歎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他知道眼前地這個芙玉,才是真正地芙玉。這麼多年來。她恐怕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宣洩過感情。
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可憐地……精神抑鬱症患者!
「你歎什麼氣?你應該笑啊!」芙玉伸手抹著臉上的淚痕,卻把臉抹得一團花,同時邊哭邊笑道,「你很聰明,洞悉天機。如果這一次出征的人當中沒有你,我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逼反黑齒常之,讓他率兵殺奔遼西,匡復百濟。二十多年了,百濟的臣民們恐怕都忘記了自己的國度與榮耀。可是只要有人振臂一揮,他們就能驚醒過來——對大唐來說,我是罪無可赦的罪人。可是對百濟來講,我縱然是失敗了也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就像當年我的男人扶余豐一樣!他在白江口被你的祖父擊敗了,生死難料。可是在我心中,他就是蓋世的英雄!」
劉冕對她實在沒了言語。匡復百濟……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算是黑齒常之仰或是更厲害的角色,也從來想都不敢想。她一個女人卻在做著這樣天真的美夢。
可恨、可憐、可歎!
「成王敗寇……我也無話可說。」芙玉漸漸止住了哭泣,神色反倒變得平靜,「事到如今,我就聽憑你們發落吧。其實我也早就料到了我會有今天。事到如今我沒有別的願望了——只希望黎歌將來能生活得好一點。劉冕,黎歌對這一切全不知情,她是無辜的!你可以將我碎屍萬段,但我求你,一定要保全她!你可以不愛她,但你不可以傷害她!」
劉冕凝神看著芙玉:「我從來沒有想過去主動傷害任何人。反倒是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會對她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我不是說你連累她……而是,當她知道實情以後,會作何感想?這麼多年來,她就把你當作是親娘與你相依為命。她對你的信任無以復加。可是,你一直將她蒙在鼓裡還一直都在利用她……芙玉啊芙玉,為了你那虛無飄渺的理想和假想的殺夫之仇,你做這一切,值得嗎?」
一席話說得芙玉又痛哭起來,她掩著臉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再說了!」
「哎!——」劉冕歎了一聲,也無語以對。
過了許久,芙玉仍在抽泣,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黑齒常之來了。
他進門看到眼前景象先是驚了一呆,失聲道:「劉冕、芙玉,你們這是?」
劉冕上前關上門將黑齒常之請了進來:「大帥請坐。今天的事情……說來可就真的話長了。待末將跟你一一講清楚。」
黑齒常之愕然的睜大眼睛點了一點頭:「好吧,你說。」睛慨然長歎一聲,搖頭:「月娜王妃,你這是何苦呢?」
「月娜王妃?」劉冕倒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
「是啊!這是她當年的封號。」黑齒常之一臉的痛苦神色,悠然道,「當年她嫁給扶余豐王子的時候,還是我去迎親護送……當時她是多麼純潔善良的女子啊,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