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這幾年,實在太多異端。朗朗乾坤,如同置身於煉爐之中,頻頻經歷烈火的侵洗。
早在幾年前,監國太子李賢突然陷入莫名其妙的反叛案中,從而被廢流放。爾後一國之君高宗皇帝駕崩,再接著就是剛剛登基的皇帝李顯被廢黜流放,馬上又是揚州徐敬業叛亂。朝廷這才平定了徐敬業沒兩個月,剛剛改元垂拱以示慶祝,這一邊就發生了更大的事情。
劉冕在長安聽到的消息是,韓王李元嘉的兒子李撰,偽造了一封皇帝李旦的密詔傳示給諸多李家的皇親,謊稱朕被幽禁,望宗親救我。劉冕聽聞此事後,只是苦笑。這個李撰,還真是志大才疏有夠幼稚。
其實皇帝李旦被幽禁倒也是事實。可是滿朝大臣們離皇帝這麼近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並提出這個觀點,你們那些遠在千里之外的皇親們又談何知曉呢?所以首先,這份密詔的真實性就太過欠缺。
其次,皇帝被幽禁,當向天下求助,用不著向他那些並沒有多少真正實力的親族們哀號。懂得一點常理的人,都能想到這一點。所以,李撰的行為從一開始就脫離了大眾,成了孤家寡人的行為。
於是劉冕判斷,李撰等人會比徐敬業敗得還要快。他們那些養尊處優的王爺們,這麼多年來根本就缺乏政治鬥爭的經驗與磨練,更不用說在軍事上能有什麼能耐。相比之下,徐敬業至少在軍事上要強於李唐的皇室高幹們太多。
長安的街市上,已經四處風傳李元嘉等人反叛的事情。大街小巷議論紛紛草木皆兵。劉冕探聽了清楚,回來說給劉仁軌聽。
劉仁軌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聽完,半晌後長歎一口氣:「蠢,愚蠢哪!這不是白白送死嗎?當初徐敬業起事的時候,他們幹什麼去了?若在那時給予響應,還說不定真能鬧出點動靜來。現在。晚了,一切都晚了。韓王李元嘉等人,必敗無疑,毫無懸念可言。他們這樣孤家寡人的與朝廷對抗,根本就是以卵擊石。而且我估計,那些皇親們的心並不齊。這個瞻前顧後。那個畏手畏腳。天下人也不會響應他們。因為他們的立場實在沒有說服力。太幼稚、太愚蠢了!」劉仁軌說罷還捶起了床板,甚是激動。
劉冕不禁有點驚疑:「爺爺,你怎麼……一下說了這麼多話?你地病好些了嗎?」
劉仁軌自己也一愣,隨即抓緊劉冕的手:「老夫這一激動,似乎精神頭又好了許多。趁這會兒,我跟你說幾件事情。你可要聽好!」劉冕見他神色緊張凝重,心中突然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感:壞了,莫非是迴光返照?
「爺爺請講!」
劉仁軌緊緊抓著劉冕的手不肯放鬆。居然力道十足像一把鐵鉗。他瞪著劉冕沉聲道:「李家皇族反叛必然失敗。這樣,太后就剷除了登基之路上的最後障礙。也就是說,她離登上皇位越來越近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要先看清方向,千萬不能犯糊塗!」
「是。孫兒記下。」劉冕鄭重應諾。他明白劉仁軌的意思,無論如何要站對陣營,不要逆天而行。
「老夫如若過世。朝廷必有追諡。你向太后轉達老夫遺言。老夫不要她什麼追封賞賜和封謚。早年高宗皇帝曾賜下一百戶食邑,也請太后收回。」劉仁軌眼睛瞪得許大,眼神也極不自然地連聲道,「還有。老夫若死,讓你父親將這座宅子封了上交朝廷,回汴州老家種田去。朝廷賞什麼東西也都不能要。你爹膽懦無能,是守不住這份家業的。老夫怕他反而成為你的軟肋拖累於你。這話一會你爹進來我也會說給他聽。你們……你們切記、切記!」劉仁軌劇烈的咳嗽起來
「是。爺爺你快歇著!」劉冕有點慌了。老爺子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潮紅,眼睛裡也開始充血。
「不,老夫要說完!」劉仁軌執拗的坐了起來抓住劉冕的雙肩,彷彿生怕劉冕聽不見一樣的大聲道。「太后就算登了基,肯定就會想著讓武家也千秋萬代帝業永固。可是,她又不甘心將自己辛苦經營打拼得來地江山交給自己的侄兒……所、所以,李唐要恢復神器那是大有希望。冕兒,如果有那一天,大唐神器光復,你你一定要祭酒告知於我,讓老夫在天之靈也能高興……高興啊!!」
「是,孫兒一定!」劉冕見到這陣勢,終於確信劉仁軌的確是不行了。他這是在拼了最後一口氣在說話。於是劉冕跪倒在榻前。對外面大聲吼道:「爹、娘,快來!」
一聲大吼,將全家都驚動了。劉俊踉踉蹌蹌的跑了進來,見到這副情形立馬就放聲大哭起來:「爹!——」
滿屋僕役丫鬟也紛紛到來,全都跪倒在了門外。
劉仁軌仍然抓著劉冕的雙肩。聲音粗重的對劉俊道:「俊兒。你今後凡事要與冕兒商議行事!老夫去後,你便捨棄長安的一切回老家躬耕。不得有誤!」
「是,孩兒記下!」劉俊號淘大哭,跪在了榻前。柳氏也陪跪在了一旁跟著掉起了眼淚。
劉仁軌地聲音越來越粗重,眼看著出氣兒比進氣兒多。最後,他突然鬆開劉冕的肩頭,直挺挺的朝後面倒去。
「爹!」
「爺爺!」
「老太公!」冕緊緊握著劉仁軌枯瘦如樹皮的手,將頭靠在他躺睡的榻上,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
老爺子,終於還是去了。雖然他沒有說什麼,可劉冕知道李唐皇室的叛亂對他的刺激很大。本來就命懸一線的老爺子,聽到李唐皇室叛亂的消息後立馬一命嗚呼。可見他地心中是既傷感又憤懣。
老爺子,最終還是沒有失去自己的本色,到臨死前一刻仍然記得自己是李唐之臣!
一家人都在失聲痛哭,好似全沒了主張。劉仁軌的身體在漸漸變冷,劉冕鬆開了他的手將他放進被褥裡,站起身來道:「爹,我們來操持祖父大人的喪事吧。」
「嗚嗚嗚……好、好。」劉俊哭得好不傷心,早已是淚眼滂沱不能自已。柳氏在一旁拿著手帕兒不停的給他擦眼淚,自己也跟著嚶嚶的低哭。
劉冕輕歎了一聲走出門外,將跪在地上的管家老張等人喚起來,吩咐他們去準備喪事用具。棺材壽衣等物要馬上準備妥當,靈堂也要快點扎進來。劉家一向信佛,要去請高僧為超渡做法。另外,最重要的就是馬上派人給洛陽朝廷報個訊兒。
劉俊傷心欲絕,一切大小事物全由劉冕在持操。一家子的奴僕丫鬟全都打起了小跑。韋團兒生怕劉冕傷心,哪裡都沒有去,就在他身邊陪著。
劉冕不消停地忙碌了一兩個時辰,方才偷個空兒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呆呆的坐在那裡出了神。
「將軍,請節哀……」韋團兒怯生生的遞上來一杯茶水,低聲相勸。
「我沒事。」劉冕接過茶杯來小啜了一口,轉眼看向韋團兒說道,「葬禮這種事情我並不太在行。剛才我辦了這許多事情,有何疏露沒有?」
「婢子也不是太懂。」韋團兒搖了一搖頭,「不過婢子見過以往朝廷重臣過世之後的葬禮。但凡生前地好友同僚都要一一通知到,請他們前來弔唁。」
劉冕一拍腦瓜子:「我怎麼將這層給忘了?嗯……看來,也只好用我地名帖去請人了。你馬上準備文房四寶並多取一些名帖來,我馬上書寫然後送出來。」
韋團兒急聲道:「將軍也不必焦急。其實只要通知到一兩個重要之人,其餘的相互之間就已經可以轉告了。婢子曾聽聞文昌右相蘇良嗣與老太公是摯交,而且二人都一起留守西京。若能通知到他,一切就有著落了。」
「對、對,還是團兒想得周到,聰明!」劉冕連聲道,「那我現在就寫名帖,馬上親自去蘇良嗣地府上報信。剛剛已經派了人去洛陽送信了,相信要好幾天才能到。長安這邊的臣僚,就請蘇良嗣來通傳張羅吧。」
韋團兒受了誇獎欣然的一笑,馬上快步去取文房四寶與名帖了。
劉冕長吁一口氣癱坐下來,腦子裡有點亂哄哄的想道:「老爺子終於還是走了。從今天起,老劉家就要靠我來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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