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心中略一尋思,立馬明白了劉仁軌話中所指:「祖父大人所說的可是……太后稱帝之後的繼承人問題?」
「不錯。正是此事。」劉仁軌的眼睛裡智光流轉,悠然說道,「這個問題,是當前太后最棘手、最難處理的大事,也將是今後若干年裡,朝堂紛爭的核心所在。不管是誰,都不可能脫身於此事之外。冕兒,你若在這件事情上犯糊塗或是魯莽義氣用氣,那就是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所以,我不得不跟你一起慎重的討論這個問題。你自己先說一說,對於此事你有何看法?」
「這?……」劉冕還真的一時犯難了。按歷史來講,武則天最終還是還政於李唐了的。可是現在又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比如說,李賢未死。那也就是說,歷史發生了某些詭異的變化,還會沿著既定的路線前行嗎?武則天的心事諱莫如深,誰又能真正猜得透?
「怎麼,說不出?」劉仁軌眉頭一皺,有點不樂的看向劉冕。
劉冕實誠的搖頭:「孫兒的確……無法把握太后的心思。而且,真正的朝堂時局,孫兒也比較的陌生,實在無法做出什麼準確的判斷。」
「誰也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包括太后自己。」劉仁軌道,「說出你心中的想法就好。咱們爺孫倆這不是在商議嗎?」
「是……」劉冕再作尋思,侃侃道:「按理來說,皇帝的位置,只能傳給自己的兒子。可是,太后處心積慮從李氏手中奪來江山以武代李,又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繼續江山,這無疑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從現實來講。太后的兒子還是她的政敵。要不然他何必殺李弘、廢李賢、流李顯、囚李旦?孫兒跟著李賢受了一場累也險些跟著命喪黃泉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要不是最後李賢體現出可利用的價值來,恐怕現在也是被殺的下場。所以孫兒認為,太后如若登基,至少不會立她的兒子為儲。」
「說得很好。」劉仁軌讚許的點頭,「但是,太后也不會輕易再對他自己的兒子下手了。殺李弘。是因為當時高宗皇帝仍在世,對李弘頗有器重有意讓他提前登基,所以太后才提早下了毒手;李賢地情形與李弘有幾分相似,但他運氣要好一點。剛被流放不久,先帝就去世了。也就是說,李賢在當時失去了最有力的保障與最強大的後台,力量空前削弱,太后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將其制住。要不然。任憑你幫助李賢使勁了手段的鑽營,那也是無濟於事了。」
劉仁軌不無遺憾的搖頭歎道:「李賢為人謙遜儒雅博學知禮,本來該是諸君的強有力爭奪者,可是他被栽髒流放離朝數年,根基變得淺薄。謀反一事也讓他的人望大受影響。因此,太后才有恃無恐地放心再召他回來。也就是說,李賢。也沒什麼資本奪嫡了。其他如李旦、李顯,就更沒資本。哪怕他們曾經登過基有過皇帝的名頭,但他們在朝臣與百姓中的聲望遠遠不夠,根本就是傀儡與擺設。將來的許多年裡,李旦會一直頂在風口浪尖比誰都苦;李顯還不知道要被流放多少年。」
「爺爺所慮甚是。」劉冕贊同道,「李旦現在是皇帝,一但太后登基,那他的身份就會變得異常尷尬。同時,也將成為武氏一脈最直接的敵人。李顯懦弱無能,流放在外或許還是好事。這樣的人回到朝堂上捲進風浪之中。一下就會被人捏死。李賢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中地厲害,曾對孫兒說回朝之後會一切低調隱忍與世無爭,借此保命。」
「皇子賢的聰明與智慧,是那兩個傀儡皇帝沒法比的。他要求存,倒是不難。」劉仁軌面帶微笑意味深長的道,「可是冕兒,爺爺要再次鄭重的叮囑你一句:不要再與李賢糾結到一起。你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在李賢回朝之時就已經結束了。這一次太后破格提拔你連升數級官居四品,就是有意對你做出補償。她心知肚明,我家冕兒不過是被李賢牽連負累了一場,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所以。你自己切不可再犯糊塗飛蛾撲火的主動朝李賢撞上去!」
「是,孫兒記下了!」劉冕不敢多言,拱手應諾。按劉仁軌的話來講,他劉冕是根正苗紅前途無量。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再與李氏皇族多作糾纏。否則就會大大的觸怒太后。
劉仁軌伸出一手來拍拍劉冕地肩頭。呵呵的笑:「臭小子,這些年來爺爺倒是小看了。長勁得飛快啊!你有智慧,更有一身難得的武藝,這樣的人太后是最需要的。改朝換代,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很想組建自己的朝臣幫底與軍隊中樞將領。她在這時候有意提拔你,其用意昭然若揭。好好幹,將來定有大出息。我老劉家出了你這麼個得力的孫兒,我老頭子也能安心的歸天了。」
「爺爺千萬別這麼說,孫兒處處要您指點,你可得多活幾十年才好。」劉冕倒是說的真心話。一來這些年來與劉仁軌也有了一些感情,二來劉仁軌這樣的老臣,簡直就是政治教科書,可遇不可求地至寶。
劉仁軌微笑的擺了擺手:「我都八十多了,知足了。今年入冬後我的身體每況愈下,恐怕活不了多久了。一但我死,老劉家就要靠你撐起,你可千萬不能懈怠。言歸正傳,你剛才分析得不錯,太后的兒子們,是沒什麼可能被立為國儲了。那反過來,太后一力提拔的武氏子侄,又有沒有可能呢?」
「孫兒估摸著,也沒什麼可能。」劉冕說道,「李賢曾告訴我,武承嗣地父親武元爽、武三思地父親武元慶,曾是太后同父異母的哥哥。可他們都已經被太后迫害致死了。太后臨朝稱制掌握大權後將承嗣、三思召回,不過是用來撐門面、藉以提高武氏一脈地地位。但要立他們為儲,似乎也不太可能。」
「看來李賢也比較清醒,難得、難得。」劉仁軌喟然長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武承嗣與武三思,之前不過是低賤的流徒,轉眼就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富貴了。太后這樣做有幾層用意。其一,就是你剛才說的提高武氏一脈的地位。這與她為武家建七廟、自稱武家為東周姬姓之後、追諡武家先祖有著同樣的意義;其二,她要以武代李,武家的人在朝堂之上卻是人丁稀薄,這怎麼行?於是就只好便宜武承嗣與武三思了。其三,太后這樣提拔自己的兩個侄兒,他們肯定對太后萬分感激忠心耿耿,從此她就多了一批忠心的奴僕,這是很划算的。但是,要太后把自己苦心孤詣經營了數十年的家業交給自己的侄子,還是與她有著殺父之仇的侄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樂意的。正因如此,她才舉棋不定頗為躊躇。」
劉冕暗自驚歎:劉仁軌實在太精明了,目如神炬啊!
說到這裡,劉仁軌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盯著遠方天際自言自語的道:「兒子立不得,侄子也不願意、不放心立,那還能立誰呢?」
劉冕順著劉仁軌的話往下一尋思,頓時心中恍然一顫,驚訝道:「祖父大人,你的意思是說,太后想立……她?!」
「難道不是嗎?」劉仁軌突然一下轉過頭來,眼神炯炯,「排除了李家的兒子,排除了武家的子侄,還能剩下誰?」
「不、不會吧!太平公主?……這太匪夷所思了!」劉冕也一時想不通了,大受震撼。
劉仁軌臉上浮現出高深莫測的微笑:「太后行事,一向不按常理。要不然,她哪裡還能走到今天?太后是女流能登基,她女兒太平公主又何嘗不能被立為國儲?她自己要登基,本就是逆天的事情。既然已經打破了這個最牢固的陳制,又何妨再打破一些別的東西?太平公主雖然也姓李,但她出嫁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一向與太后最為親密,最懂太后的心意。太后就曾說過,太平此女,與她極為相似。挑來撿去,除了太平,還有誰能被立為國儲?」
「這?……」劉冕的表情有點石化的僵住:歷史上有這事嗎?武則天想立太平公主為嗣?思來想去,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劉仁軌一掌拍上劉冕的肩頭,如同往日一樣的沉重有力:「無須驚訝。以你的智慧,不難想透其中的道理。」
劉冕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一時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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