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給大家拜年啦!】.
雷仁智和劉冕都清楚,叛軍送來的那封書名,名為『戰書』,實際目的也就是為了讓兩方的人都能把劉冕與駱賓王之間的事情做個處理。
這件事情說小便小,說大便大。
劉冕現在是平叛大軍的先鋒,幾場仗打下來聲名大噪,叛軍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駱賓王肯定也是矛盾的,同時也許會或多或少的受到徐敬猷與韋超等人的懷疑。除此之外,由於有駱賓王的這層關係在,徐敬猷等人或許還會動起收伏劉冕的念頭也說不定。當然,最有可能的是駱賓王自己的性情使然。他從來就是一個敢做敢為直來直去的人。在陣前當著敵我雙方所有人的面澄清師徒之間的事情,也非常符合他為人處事的風格。
反觀劉冕這邊就更不用說了。武則天的意思層層傳達下來,雷仁智心知肚明,不可能不明白劉冕這個『小角色』的重要性。所以,他也必須成全劉冕去解決這件私事。
三天以後,雷仁智親自上馬,帶上左右郎將親率兩萬兵馬,向峰芒嶺挺進。
劉冕的內心非常的清醒,雷仁智現在應該還不會進行大規模的進攻。正面攻堅的話,峰芒嶺易守難攻,那難度太大了。這一行的主要目的不過是為了探聽敵軍虛實,然後……讓他劉冕解決那一項重要的『私事』。
兩萬人旁觀,陣勢稍大了點。只不過,比起躲在千里之外宮廷中的武則天的關注來,這些人又不算什麼了。
都梁山是平叛大軍南下必經的門戶。它佔地面積相當的寬廣整體山勢不高,但在接近山頂的峰芒嶺這一帶,卻突然奇峰突出難於攀登,唯有峰芒嶺有一條十餘丈寬的過道可通人馬,如同天斬絕壁。
早在出發之前,雷仁智派出了至少千名左虞候軍的斥候,嚴密打探一路上的情況,唯恐落入敵軍的埋伏之中。同時,進軍也相當的小心,不得斥候回報消息絕不輕易上前。這樣一來,行軍的速度變得緩慢下來。走了足足半天,才到峰芒嶺前。
劉冕就騎馬走在雷仁智旁邊,一路上沉默無語,心中不由自主的設想了若干種和駱賓王見面時的情景,有些紛亂起來。
峰芒嶺到了。兩道刀刃一般的山峰夾一條過道,旁邊全是密林雜樹和挺立的山峰峭壁,地勢果然險峻。
令人吃驚的是,離峰芒嶺關卡大約有一兩箭地界之隔的過道上,排隊著大約百餘名騎兵,張打一面旗號「駱」。
劉冕感覺心頭微微一震,眼睛就瞇了起來——駱賓王!
「停!」雷仁智一揚手,大軍止住。他緩緩吐一口氣沉聲道:「這個老夫子,雖是個儒生卻也這般膽氣。排百餘人出來迎接我軍。」
劉冕淡然道:「有些人,劍在心中,不在手上。中有劍可殺如麻人,心中劍敢逆天而行。」
馬敬臣湊到劉冕身邊低聲道:「天官……這怎麼回事?那是駱賓王吧?」
「這不關你的事。」不等劉冕回話,雷仁智先把馬敬臣攆開了去,對劉冕揚了一下馬鞭,「去吧。」
「謝雷將軍……」劉冕深吸了一口氣,提著馬緩緩走出軍營,慢步上前。
一眼平視前去,敵軍那百餘人似乎並沒有半點動彈。隔得稍有一點遠,劉冕也看不清楚究竟哪一個才是駱賓王。
火猊邁著步子一步步向前。劉冕手中提著方天畫戟,眉頭漸漸皺起。短短的一箭之地,平常對於火猊來說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可此刻,劉冕卻不想將馬騎得太快。火猊也似乎能體會到他的複雜心情,一改平常的暴躁脾氣,慢悠悠的載著他向前而行。
近了……
劉冕終於看到,那一面駱字大旗下,有一個身著青衣長袍、銀白頭髮鬍鬚的老者,正端坐於馬上凝神看著自己。
不是駱賓王,還能是誰。
駱賓王也拍馬而動了,緩緩前行。
師徒二人漸漸靠近。劉冕似乎看到,駱賓王宛如銀絲的眉毛,正朝眉心擠皺而來。幾年不見,他老去了許多,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一般的深,身形也更加瘦削了。只是眼睛中的凌厲神色卻有增無減。
雙馬停住,二人四目相對。劉冕也從駱賓王複雜的眼神之中,品讀出他的憂傷、矛盾、決絕和悲憤。
劉冕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好機械的手握方天畫戟頜首抱拳行了一禮:「恩師在上,請恕弟子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天官,別來無恙否?」駱賓王的聲音有些嘶啞,沉沉的一字一頓說出此句。劉冕聽到,卻是心頭微微一震:這句話為何如何熟悉?……是了,當日他夜訪奇章山到我房中,頭一句也是說的這個。
「托恩師鴻福,一切都好。」劉冕抬起頭來看向駱賓王的眼睛,發現他眼中憂鬱之色愈濃。自己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二人就這樣對視,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把這話接著說下去。駱賓王放眼看到了劉冕身後,搖頭歎了一聲:「你我二人,不可因私事羈絆兩軍過久。天官,長話短說……將為師首級取了去吧!」
劉冕週身一震,駭然睜大了眼睛看向駱賓王,握著方天畫戟的手情不自禁的一鬆,險些兵器脫手。
「事不宜遲,動手吧。」駱賓王的表情異常沉寂,語氣神態就如同以往教劉冕讀書時,吩咐他背頌哪一段文字一樣。
「恩師何出此言?」劉冕心中不免有些淒然,凝神看向駱賓王。
駱賓王眼睛微瞇,嘴角的鬍鬚輕輕翹起居然還露出了一個笑容:「老夫左右便是死。能死在你的手上,好過被雷仁智亂刀分屍,好過被李敬猷當作叛徒砍頭。李敬猷性情多疑,聽我在他面前誇讚了你幾句,就以為我會與你串通以作內應。我縱已背叛朝廷,又如何會再背叛英國公?老夫唯有一死,以證清名。」
劉冕苦笑:「恩師,如果學生真的不懼背負『弒師』之名而將你的首級拿去,你又會真的走得甘心、走得情願嗎?你泉下有靈,又會瞑目嗎?」
駱賓王依舊是那副坦然微笑的樣子:「老夫從揚州兵變的第一天開始,就知道李敬業兄弟必敗。但是我不後悔。老夫生是李唐之烈臣,死是李唐之鬼雄。為人臣子,不能守其土、護其主、全其忠,與豬狗何異?老夫已年逾古稀,早就活夠了。忍辱偷生苟活延年,還不如轟烈一死。此番揭竿起兵縱然不能成事,亦可給世人敲一警鐘。我湟湟李唐之神器,蔫可落入竊國妖婦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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