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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會』繼續進行。陸續又有許多王公大臣進來哭拜皇柩。武則天帶著一家子人應付,也沒再來搭理劉仁軌和劉冕。
劉冕又跪得有些腳麻了,眼睛不自覺的朝皇柩邊瞟去。巧不巧,正好一眼瞥到太平公主。只見她頭頂麻孝偎依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正用白絹輕輕抹著眼角莫須有的眼淚。
那個男人,應該便是薛紹了吧?
真是帥得過份哪,怪不得連眼高於頂的太平公主都能死心塌地的看上了他。
太平公主好似也感覺到了有人正在看她,眼神朝劉冕這邊微微一轉,二人四目相對,劉冕急忙低下頭來。
眼神相遇的一瞬間,劉冕可是真的沒有感覺到太平公主有什麼莫大的哀傷,反而好像對自己……非常感興趣和好奇的樣子。
劉冕沒敢再抬頭四下張望,跪坐在劉仁軌身邊,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武則天放眼四下一看,好似該來的人都差不多了。於是站起身來輕揚了一下手:「哀樂稍停,眾人止住。我,有話要講。」
她就像是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家,此言一出,現場頓時雅雀無聲,眾人屏氣凝神。
武則天慢步走到靈堂中央,昂然俯視眾人,朗聲道:「陛下殯天,國之大殤。天地嚶泣,江河頓流。舉國為之哀,乾隆為之慟。然則,國家大事,不可一日荒廢。朝堂主張,不能片刻無主。」這番言語,已經將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要說立新君的事了嗎?!
武則天頓了一頓,轉身看向劉冕:「劉冕,你出來。」
劉冕身上輕輕彈了一彈,走到武則天身前拜下來。
「將你的說辭,告之眾人聽到。」武則天聲音拉得平平的,宛如從天而降,盡顯威嚴氣勢。
「罪囚謹遵懿旨。」劉冕拱手拜過,深吸了一口氣,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說道:「罪囚……奉皇子明允之命,代其入宮奉孝。皇子明允臨行時對罪囚說,陛下若在一日,則罪囚代為盡孝一日。陛下如若天不假年不幸殯天,則要罪囚當著陛下靈柩的面,代表他擁護太子顯繼承皇室大統,登基為帝……」
劉冕越說聲音越抖,說到後來彷彿已經無力站持,趴的一下跪倒下來:「罪囚謹代表皇子明允,恭請朝廷早立新君,奉太子殿下登基為帝!」
劉冕這席話剛剛落音,頓時一片嘩然。
武則天手臂一揮:「成何體統?!」
瞬間再歸於鴉雀無聲。
劉冕知道,在這樣巨大的場合、面對這等關乎天下的大事面前,自己如果表現得過份鎮定,就只會顯得『假』。所以,他盡可能的讓自己表現得驚慌、害怕。這時,他正趴跪在地上屁股高高蹶起,不停的發抖。
半晌,聽到武則天的聲音從頭頂滾過:「李賢所言,眾卿以為如何?」
馬上就有一名臣子爬了出來,大聲道:「老臣以為,皇子明允雖被流放,然其所慮所想仍是朝廷社稷。此論甚高,上合天意下符民情,朝廷理當奉行。」不用看也知道,這麼雄渾、蒼勁、充滿了猥瑣男性魅力的嗓音,當然是屬於劉仁軌的。
又一人出來道:「天後娘娘,臣裴炎以為,先帝崩殂,新君當立,自古皆然。國不可一日無君,擁太子登基之事,當速行!」
當朝宰相,裴炎!
武則天側目看了她一眼,輕嗯一聲:「子隆素有高見,看來此事確是可行。」
劉冕心中暗道:裴炎是宰相,這早就聽李賢說過了。只是李賢恐怕也不知道,這三年來,裴炎深受皇帝皇后信任,已然躍居當朝首輔。劉仁軌雖然也是宰相,年齡資格也夠老,卻還沒有裴炎說話有份量。剛才武則天這樣一個微小的反應和說辭,也足以體現裴炎身份獨特地位超然。
群臣都不傻,自然是一窩蜂似的爬了出來,大聲高呼擁護李顯登基。
眼看這事要辦成,劉冕按理說應該吁一口氣,可是心中卻起伏不定一直打鼓:明白了、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武則天,為什麼要准我進京、為什麼要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作一場大秀,將李賢的話語當眾說出來。
這個女人的心術之精、計謀之深遠,真是令人髮指!
「李顯。」不容劉冕靜心思量,頭頂又傳來武則天的朗朗聲音,「到皇柩前來。」
劉冕蹶著屁股跪在當堂,抽空兒飛快的朝那邊瞟了一眼。只見一個略顯慵肥年紀輕輕的男子,惶然不安的朝武則天走來。此人眼角下垂眉生八字,一看就是一副懦弱膽怯的模樣。
八字眉李顯唯唯諾諾的走到武則天身前,拱手彎腰長拜:「皇兒在此,母后有何訓誡?」
看到這副情景,一些擁李老臣恐怕都要在心裡滴血了。這哪裡有一個儲君模樣,完全就是一副聽候天後發落的架式。不難想像,李顯縱然是登了基,也是個兒皇帝的擺設。
武則天清了一下嗓聲,振振說道:「你皇兄上表,群臣公議,擁你為帝。即刻,在你父皇靈柩前舉行加冕之禮!」
「兒臣謹遵母后懿旨!」李顯彎腰再拜,半點不敢調皮,也沒有欣喜意外的表現。
群臣拜倒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剛畢,劉冕驚慌的道:「天後娘娘,罪囚肯請恩准代皇子明允守陵服孝!」
這一聲喊得甚是突兀,現場正是安靜下來的時候。
武則天頓了一頓:「此事,眾人公議如何?李顯,你就要登基了,此事你來主持就是。」說罷,自己走到了一邊,留了李顯杵在當場。
八字眉乾咳了一聲:「眾位愛卿……以為如何?」
裴炎拱手一拜:「人之行,莫大於孝。皇子明允縱然犯有天大的過錯,其孝心仍是可嘉。此事理當應准,並無不妥。」
群臣也沒有誰敢在這當口跳出來說個不字。很明顯,劉冕敢跳出來公然說話,自然是在天後那裡得了默許。在朝為官的人,個個猴精,都不傻。這種小事,犯得著出風頭忤逆天後嗎?
「那……那孤就准了。」八字眉擺了一下手,表情極是不自然的說道,「皇兄一番拳拳孝心,令孤既感且佩。」
「多謝太子殿下!」劉冕感激涕零連連磕頭。
「好了,劉冕你起來。」武則天再上前來,揮了一下手,「即刻舉行太子加冕登基儀式!」
劉冕回到座椅上,忍不住揮袖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眼下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自己在看。
所以,他只能裝作一副無辜的可憐模樣,乖乖跪於一旁紋絲不動。彷彿,這所有的事情都與他無關。彷彿,他只是一個無端受了牽連、身在局外受人差使、代人傳話的小廝而已。
成功的留在了長安,劉冕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是慢慢放了下來。唯獨留下一片陰影,那便是剛剛參透的——武則天的心術與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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