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外,已經看押著一堆東宮裡的官吏、僕役、兵卒,四處都可聽到驚慌的喊叫。其中有許多下人明顯是吃了虧挨了打,一副狼狽悲慘模樣。有些地方還有幾灘血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被傷了還是殺了。
劉冕心中也不禁升起一絲寒意:幸好剛才使了個巧,才沒有吃眼前虧。這些禁衛軍,果然是奉的嚴旨辦差,敢於在東宮裡動手傷人。
幾個兵卒專門負責看押著李光順和劉冕,沒讓他們和那些官吏下人們混在一起。黑夜之中視線不清,也未曾見到李賢等人的身影。期間,偶然聽到許多兵丁向丘神勣匯報,說馬廄發現了無數甲械,太子寢宮中搜到了大量私藏的兵器。
劉冕心中驚道:栽贓?!看來丘神勣等人不光是來拿人,更重要的是來搜羅證據。
想栽一個李賢陰謀造反嗎?
天快亮的時候,劉冕和李光順被御林軍押著上了一張馬車。馬車沒走多久便停了下來。原來是到了御史台。
既來之則安之。此刻劉冕也沒有多說廢話,任憑兵丁將他們帶進了監獄。
御史台進來的犯人,多半都是與政治相關。但凡囚徒都是分開了關押免得彼此串供。劉冕被關進了一間只有窗戶的監牢裡,大門都是鐵質的密不透風。李光順則是關在了另外一間,彼此不得呼應。
劉冕找了個乾爽的地方坐下來,將煩亂的思緒略作整理。他暗自尋思,這一次東宮被一鍋端,多半是因為李賢惹上了什麼麻煩。而幕後的主使自然便是武則天。這個時候,想憑借據理力爭或強辭狡辯去脫身,是極不現實的。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不管李賢有沒有真正的把柄落在人家手上,武則天鐵心要除了他根本不需要真正的理由。
李賢為人正直淳厚,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有一些迂腐和認死理。他若是犯起了書生意氣,指不定就是抵死不招。到時他自己討得一頓皮肉之苦自是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要連累旁人也跟著一起受盡皮肉之苦。
時下大唐有一句俗諺,鬼門關好進,御史台難出。
那一頓頓酷刑下來,誰還不屈打成招?與其這樣,還不如乖乖認罪。既然結局始終無法改變,又何必在過程當中多添些罪受。
苦!
苦就苦在,如何將這番話,告之李賢?
想到此處,劉冕心中不免有了一些煩亂,卻也無計可施。彷彿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劉冕這一世就專為受這一趟牢獄之災而來,怎麼躲也沒能躲掉。
一天下來,倒也沒有什麼人來打擾劉冕。他偶爾聽到監牢外傳來一些人的腳步聲和鐵門開啟關閉的聲響,估計又是有人被關了進來。不知道會不會是李賢那些人。
死不入鬼門生不入班門。這進了牢裡,面對昏暗的灰牆和死寂的氣氛,人的心情無端的就會變得壓抑而恐懼。還不等審訊用刑,精神上就已經承受了極大壓力。好在劉冕也曾是警務人員,對這類似環境多少有了一些適應能力,心緒並沒有因此而變亂。
期間牢子獄卒給他送了一些飯食進來,劉冕對那些狗都不聞的殘羹剩飯全無胃口,但也勉強自己吃了一些。他心忖這一關還不知道要關多久,有吃便吃有睡便睡。在被別人整死之前,自己不要再跟自己作對。
不知不覺天色已黑,牢裡變得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劉冕也有些累乏,正要歪倒下來打個盹,鐵牢門傳來『光當』一聲大響被拉了開。火把的火光投射進來,門口有了幾個人影。
「劉冕出來受審!」門口有人大喊,還有兩個獄卒走了進來。
劉冕拍拍屁股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跟著走了出去。
獄卒們押著劉冕出了牢房走過一條幽暗的過道,來到了一間密閉的大房間裡。牆壁四周燃著火把,將室裡照得通亮。劉冕四下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觸目驚心。
牆壁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刑具,鐵鞭錐刺不一而足。牆壁地面上多處有乾涸了的血跡模樣,室內一股血腥臊臭之味,也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在這裡挨了毒打迫害。
一個身裁粗壯圓臉細眼的大漢,正背剪著手打量著李光順。看那人神情,活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屠夫。眼睛裡自然流露出一股冷冰冰的死氣,如同蛇蟒之類的眼睛。
「本官侍御史來俊臣,奉聖上之命提審太子謀反一案的相干案犯。」那人面如表情如同唸經,例行公務要死不活的念叨道:「劉冕,我們開始吧。」
『太子謀反一案』……果然!
「本官有必要奉勸你一句: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但凡進了這裡的人,沒有不招供的。」來俊臣依舊是那副死人一般的臉,揚了一揚下巴示意掛在牆上的刑具:「王公貴族進了此處,若有必要也是可以用刑的。」看他神情滿不以為意,大抵是把劉冕當成了容易哄騙嚇唬的小子,好似還有些提不起興趣來了。
『這廝便是臭名昭著的來俊臣?』劉冕深吸了一口氣:「有話就說。」
來俊臣繞著李光順踱了幾下步子,如同野獸打量獵物一般:「你便是樂安郡王的伴讀,對不對?」
「對。」
「很好。」來俊臣慢條斯禮,「既是伴讀,便是最貼身的心腹。李光順是不是什麼事情都跟你說,都交給你去辦?」
「並非如此,那得要看是什麼事情。」劉冕很謹慎。來俊臣這等人構陷他人罪名可是超一流的水準,捕風捉影無中生有,便是他們的特技。
來俊臣蛇蟒一般的眼睛斜瞟著劉冕:「數日前,你可曾是與李光順,一同被太子李賢責罰過一次,後來李光順還因此而被禁足?」
「是有此事。」劉冕感覺有些不妙:這事兒莫非還能跟我扯上什麼干係?
「好極了。」來俊臣喋喋的怪笑,突然一下轉到劉冕正面壓低身子,瞪著劉冕沉聲道,「李光順與你一同受罰,心中自然忿怨。於是將怒氣轉遷到了被他放狗咬過的明崇儼身上。你們恨他在聖上面前告了御狀,害你們被責罰……他一個孩子,幹不出什麼出格的大事。於是乎,他便命你暗中張羅人手,將明崇儼殺害。」
「是不是這樣?!」來俊臣陡然拔高了聲音,凶戾之氣暴露無疑。
劉冕頓時愕然:明崇儼被殺了?他一向與李賢不和,曾多次在武則天面前竄綴讓她廢了太子重立儲君,這幾乎是人所共知。現在明崇儼被殺,任誰也能懷疑是李賢動的手。
這一招夠狠!
鬼知道是不是武則天自己動手,然後再栽贓嫁禍給李賢或者是他身邊的人。如此一來有了導火索,再順勢作上一點文章,也不難捏造出李賢謀反的證據。
「劉冕,我勸你盡早實話實說。本官的耐心,其實是非常有限的。」來俊臣的臉色越來的像個死人,面無表情可是一臉青灰,眼睛裡流露出層層的殺機。
李光順心中飛快的一盤算,心忖我當初還以為,頂多就是受些牽連吃點苦頭就完事。沒想到這個來俊臣還真是口舌能生花,將我也攪拉進來,連著讓我也背上一個若大的黑鍋。
讓我認罪?
開什麼玩笑!
李賢縱然被定上個謀反罪,運氣好也不難保住性命,武則天要的或許只是他頭上的太子冕旒而不是人頭。我要是認罪,除了死還會有別的結局?
來俊臣左右的散著步子,傲慢道:「我勸你識相點,並再將那句話重複一次:進了御史台,還沒有不認罪的。」
劉冕瞟了一眼四周陰森血腥的刑具,沉聲道:「我若認罪,又當如何?」
「至少不會再被上刑。」來俊臣笑得很陰森,彷彿還有一點自豪,「然後按律治罪。便是如此簡單。」
劉冕心中一動,這來俊臣鐵了心要拿到所謂的證據。我若死不承認,他便要使上屈打成招這門專利。反過來,這證據總得有我張口承認,他才能坐實……好,跟你談談條件:「要我認罪倒也不難。前提是我必須先見到我的家人。」
這個『證據』,真正應該是武則天要的。來俊臣為了辦成差事討主上歡心,這等程度的條件應該會加以考慮。
「呵,小子倒有些精狡。你就是想見到劉仁軌,讓他替你在皇后面前求情是吧?」來俊臣笑中藏奸,不緊不慢的說道:「劉仁軌也是當朝宰輔,本官與他同殿為臣,也不好不給一丁兒顏面。按理來說,進了御史台的犯人,是不能見家屬的。但是,本官念你至今還算配合,就破例照顧你一回。不過,本官同樣要鄭重的奉勸你:見到劉仁軌之後,你最好不要胡說八道。然後,必須乖乖認罪。否則,我不會有一丁點兒的客氣了。」
劉冕心中突現一絲生機曙光:「我自然心中有數,也不必你反覆叮嚀。」
「量你也不敢造次。」來俊臣臉上浮起一絲得意的笑,揚了揚手,「帶他回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