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個年輕後生,一臉的清高自傲模樣。
他這刻話一出口,蒼敏立刻怒了。淺水清可以說是她的偶像,雲霓有事沒事就進宮給她講淺水清的故事,早在她心中培植起了這個人很厲害的概念。如今剛誇他一句,就有人冒出來說是淺水清是禍國之首,她怎麼能不生氣?
這刻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喂,那邊那個傢伙,你幹什麼的?憑什麼胡說八道啊!」
那後生彬彬有禮對蒼敏遙拱了一下手,這才笑道:「小生鄭皓,是來京城趕考的,如今大考已過,正待回鄉。剛才聽這位公子誇那鐵風旗的淺水清,心中一時有感,故此做那不忿之語。」
蒼敏問:「你有什麼好不忿的?」
鄭皓啪地打開一把扇子,先是給自己搖了幾下,做足了門面功夫這才道:「淺水清雖然戰功彪炳,然其所依仗者,乃我天風士卒驍勇,將士用命,其人本身卻是無甚才華,反到桀驁不遜,將來必為帝國大患。因此本人才作此說。」
蒼敏一呆:「淺水清沒有才華?你在開玩笑嗎?」
那鄭皓哈哈一笑說:「公子且聽我一一道來,便知分曉。」
那個時候,一旁坐著的淺水清突然插了一句嘴:「你叫鄭皓?」
「是,如何?」
淺水清冷笑:「你說你是過來趕考的,請問你考中了麼?」
鄭皓的臉一紅,收起扇子:「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也就是說沒考中?」
鄭皓的話沒說完,就被淺水清生生地塞回肚子裡去,有些惱羞成怒:「上官們有眼無珠,本人空有才華卻無以報國。本欲就此離去,正聽到你們談論那淺水清,所以就想提點你們幾句,沒想到你這人不識好歹,打斷別人的話頭,反過來問我這些,這與淺水清一事有何干係?」
淺水清斬釘截鐵道:「先打斷別人話頭的是你。」
鄭皓再次語塞。
淺水清嘿嘿一笑:「龍清,其實我也會一點批命之術,不如我來給這位鄭皓鄭公子先算上一命,你聽聽我說得有沒有道理,再聽他解釋為何淺水清是那禍國之首,怎麼樣?」
蒼敏拍手:「好啊,到想聽聽你怎麼算他的命。」
淺水清看了那鄭皓一眼,這才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每一度的蒼天城大考,都是天下學子們一舉成名的好機會。但是這個機會,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把握住的。古往今來,才華橫溢之士眾多,卻個個自傲,眼中無人,總以為自己是最好的。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便是如此了。然一旦放榜,絕大多數人其實都是要傻眼的。他們寒窗苦讀十載,為的就是一朝能博個功名,結果卻失意而歸。有些人無顏回去見鄉親父老,更有些人盤纏用盡,想回都回不去,日子過得著實可憐。」
「蒼天城是天子腳下,豪門貴族眾多,每日往來總可見冠蓋雲集,若是有心鑽營,其實也未必就沒有機會。所以有那麼一小部分人,即使大考放了榜,卻也不甘心就此離去,反而是在京城之中戀戀不捨,渴望尋找一個機會,能碰上和能和某位達官貴人接交的機會,然後一展學識口才,期待能獲人欣賞,甚而提拔,至不濟也可做個門下食客,至少先解決了溫飽之憂。」
說到這,淺水清笑看了一眼那鄭皓,對蒼敏說:「你剛才的表現可是很扎眼啊,那位鄭公子偷聽我們的談話怕是已經好久了。」他指得,卻是蒼敏剛才的那一班侍衛將煙雨樓上的客人趕走又請回之事。淺水清觀察力過人,早就看出這個鄭皓其實就是被蒼敏的侍衛誤請回來的人之一。他被拉進煙雨樓時本膽顫心驚,一聽蒼敏說她請客,立刻連連叫菜,直到這刻吃飽喝足了才出來說話。
蒼敏恍然大悟:「原來他的目的是……」
「沒錯。自古文武不兩立,文人書生們動輒君子好生以德,當以德服人,以德治天下。淺水清縱兵止水,殺戮無算,與這些文人的酸腐氣是完全不同的。他們看不慣淺水清,自然可以找出一大筐的理由來攻擊他。若只是為了不喜歡而攻擊,我到不會說什麼,偏偏這些人心中卻別有目的,明是指責,暗是抬舉自己,渴望能有那識才之人欣賞自己,從此以後方可不勞而獲,只憑滿口胡言而飽食終日,碌碌無為。因此那淺水清是善是惡根本不重要,是否有才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找到一個能給他說話發表意見的由頭,借此時機,務必要嘩眾而取寵,一語以驚人,只要讓他開了口,出了聲,則必定會滔滔不絕長篇大論的拋出自己的一番見解,動輒以古人訓,顯示其才華能力,讀書之多。那聽的人聽得新鮮,自然就想聽下去,他的機會也便來了。至於所論之人,其實無非是他腳下的一塊踏腳石罷了。」
他說到這的時候,那個書生鄭皓已經是憋得滿臉通紅,煙雨樓上一眾食客都暗自發笑不語。淺水清正要再說下去,鄭皓已經急得大叫起來:「古人有言:天子興王者之師,以仁義禮樂教化者,則無往而不勝,淺水清一路祭血香,殺人無算,結怨於天下,這樣的人又怎能興國興邦。你這人不懂時世,妄自評論他人行為動機,真正是可恥之極!」
淺水清立刻還擊道:「兵法亦有云:夫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果殺戮止水可以讓敵人不戰而降,從而減少我天風士卒的傷亡,那麼這種做法就是正確的。請問你懂兵法嗎?」
鄭皓大急,叫道:「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為古人名言,天下兵事,歷來是以有道伐無道,我天風起仁義之兵,伐其無道,當彰顯帝王之德,豈能如淺水清般胡作非為,害我帝國於不義之中。」
蒼敏立刻大叫:「咦?他果然一口一個古人云,你說得沒錯也!」
轟!
滿堂大笑。
淺水清笑道:「所謂酸儒就是他這樣的了,沒有屬於自己的意見,只有古人之語,你若要聽他說話,那必是滿腹文章,字字珠璣,只可惜於國於家皆無大用,就是做別人的門下食客,只怕也難有作為。希望他還能寫一手好字,或許可以賣字為生,為人寫個狀紙什麼的,也比現在這樣出乖露醜強得多。」
蒼敏合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淺水清又道:「古人同樣有云:是故趨諸侯者以害。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讓別的國家屈服,就要用他們最害怕的事情來威脅他們。由此可見,威脅還是很有用的。所以,我是沒興趣聽這位秀才高論的了。」
鄭皓急得站了起來,跳著腳大喊:「你胡說,古人何時說過這話?出自何書?」
淺水清隨口道:「孫子兵法。」
於是樓上的一群人一起苦苦思索,想不通何時帝國內有了孫子兵法這本書。
淺水清微微一笑,他自來到這裡之前,除運動外也酷愛讀書。孫子兵法與三十六計的故事那是他耳熟能詳的。如今隨口道來,一字一句皆正中對手的要害,鄭皓自以為可以憑借如簧之舌說動蒼敏,沒準有機會做哪家豪門大閥的門下食客,沒想到反給了淺水清一個表現的機會。
那個時候,淺水清看鄭皓受窘的樣子,笑而不語,隱隱間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從未用穿越者的身份為自己做過任何事,惟有那縱貫古今的思想,自始至終都在影響著他,如今他突然覺得,其實他來到這個世上,還是大有可利用的地方的。
至少,在這觀瀾大陸上,一本以孫子兵法為基礎的淺氏兵法若能出爐,必定會引起世界轟動。
當年秦儀用一本國論和四極遊記奠定了他大師的基礎,直到現在還有無數人崇拜他,再沒有誰比淺水清更瞭解文化戰的作用。
假以時日,他終究是要進攻驚虹的,若能在那之前,利用一本兵書先奠定起自己的聲譽,無論在朝在野,都便先有了一重更加可靠的保障。
這個想法一冒出頭來,便如跗骨之蛆,再也縈繞不去,連那鄭皓指手劃腳說了半天,他也沒心思聽了。
或許是被淺水清逼急了,鄭皓叫道:「淺水清狼子野心,為求功名不擇手段,自從軍以來先後兩次害死上官,天下無人不知。將來他若掌帝國兵權,必成帝國心腹大患,雖是開疆之臣,卻也是禍國之民!」
他是真急了,才會這樣說話,蒼敏杏眼圓睜,大怒道:「姓鄭的,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讓人扒了你的皮。」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鄭皓把話說到這一地步,其實已經退無可退,他冷笑道:「有些事可不是鄭某一人胡說,如今坊間流言,姑娘怕是沒聽說過吧?」他斷了做人食客的念頭,也就豪不客氣地喊對方姑娘而非公子了。
蒼敏一楞:「什麼流言?」
鄭皓立刻說:「前幾日國師趙狂言出使聖威爾公國,在異域為我帝國氣運祈福,得一預示,說是:龍困淺灘,虎落平陽。眾所周知,國師有通天徹地之能,因此國師之言,必定有其道理,但是這句話到底是何寓意,卻是無人知曉。如今坊間流言說:所謂龍者,寓意指的就是龍風殿,也就是我天風帝國。因此,既然龍困淺灘,則帝國於不久遠時,必有患難發生,因而方會龍困淺灘。」
眾人聽得皆是一驚。
蒼敏大奇:「國師的批命,歷來是不可外傳的,你是怎麼知道的?」聽她的口氣,竟是也知道這句話,淺水清的心中微微一動。
鄭皓立刻道:「都說了是坊間相傳了,令人疑慮的是,觀天樓內並未對此做出任何否認,可見空穴來風,並非無由。」
蒼敏道:「那又怎麼樣?」
鄭皓得意一笑:「關於此句批命,坊間有句解釋是這樣的,就是所謂淺灘者,字寓淺也,也就是那鐵風旗掌旗淺水清!所以,龍困淺灘之語,就是說將來帝國命運,必定將毀於淺水清之手!由此可見,本人剛才所說的沒錯,淺水清雖是興國之將,開疆之臣,卻也注定將來必是那禍國之首,傾國之患!」
這一句話,如一道擎天霹靂,一下子擊倒了煙雨樓上所有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