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遲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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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香草塚,晨露點點,寒霜為地面鋪上了一層雪白,乍眼望去,還以為是天降大雪。
這裡位於止瀾宮的後方,宮中死去的女子歷來就是埋於此處。
她們活著的時候,是王家的人,死去了,也是王家的鬼。
沐血站立在其中一塊墓碑前,表情呆滯,不發一言,石碑上刻著幾個字——「蘇小小之墓」。
他的身旁是淺水清和姬若紫。
姬若紫無限惆悵地看著那塊墓碑,心中每多感慨。
「她來的那年,要死要活的總是不肯入宮。宮中女子但凡有這般表現的總是沒好日子過。宮裡的媽媽們對這類女子也多的是辦法處置,總能教她們斷了所有的念頭。只是既進了宮中,若不能泰然處之,那多半也就離死不遠了。」
沐血沉聲問:「她既無心爭寵,為什麼還要害她?」
姬若紫苦笑:「沒人想害她,只是但凡宮女,總要有個依仗。主子倒了,宮女也就多半沒好日子過。主子有主子之間的爭鬥,宮女也有宮女之間的角力。得寵的主子,手下自然也要跋扈一些,想欺凌誰便欺凌誰,又哪裡需要理由了。她一個小小宮女,不懂專營,不擅媚上,被人欺凌侮辱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久居這宮中之人,長期壓抑,哪一個不是心理多少有些問題的。別人的苦與悲就是她們心中的歡與樂了。她進宮的第二年,她伺候的主子就倒了。我是親眼看著她被人活活打死的。那個時候,我也只是一個秀女而已。那個時候她不擅言辭,也只是和我說得來一些罷了。她曾偷偷告訴過我,她有過一個喜歡的男人,是個軍人。我告訴她小心禍出口出,結果,這個秘密尚未為人所知,她自己卻還是死去了。」
說到這,姬若紫悵然道:「天下死者,無須有罪。無能保護自己,便是那最大的罪名了。」
沐血呆呆地看著那墳墓,半晌竟是不發一語。
姬若紫隨手那出一張紙:「我的記憶力還算不錯,當年有參與動手的人都已寫在這上面。有些自己也已經被人害死,有些卻還活得有滋有味。如果你想為她報仇,就按此名單去找人吧。」
這個女人,就是心細如髮,萬事早已準備妥當。
沐血拿著那名單就走,走前給了淺水清一句話:「我會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訴你的。」
淺水清一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的事,沒人逼你。你若想說就說,不想說也沒什麼關係。」
沐血微微滯了一滯,終究還是立刻離去。
看著沐血那遠去的背影,淺水清卻悠悠歎了口氣:「這世間男女情仇,恩恩愛愛,本就沒有太多值得大書特書的故事。他和她之間,只要想想,我就能明白,不外乎又一場不該產生的感情罷了。」
那個時候姬若紫深深地望了一眼淺水清,彷彿自語般說:「外界常有傳言,說的是關於當初淺將軍與雲家小姐流落草原的故事。雖然是傳言,卻說得有鼻子有眼,有人還一再舉證,那雲小姐大鬧議事堂的事更是沸沸揚揚,連止水王室都有聽聞。我曾建議國主派人離間,無論此事有無,都要將它說成是有。在天風國內大肆製造輿論,以製造天風軍內部不合,打擊其軍心士氣,結果國主認為我危言聳聽,淺水清只是小小營主,不值得如此小題大作。事實證明,最終還是你淺水清一手導致了止水如今這悲慘局面。今天聽到你說這是又一場不該產生的感情……嘻嘻,淺將軍,你該知道女人是很敏感的,有時候一個-又-字,就可以證實那傳言到底是真還是假。」
淺水清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個女人,簡直是……
他狠狠地瞪了姬若紫一眼,姬若紫卻旁若無事道:「難怪將軍對我如此冷淡了,昨晚一夜歡好,我對將軍也算盡心盡力,將軍卻轉眼間將我棄如敝履,想來原因就在這了。天下女子雖好,哪及得上一個心中所愛呢。唉,看來我一片癡心算是要白費了。」
淺水清點點頭:「你投胎做女人,還真是委屈了自己。」
姬若紫嬌笑無限:「那可未必哦,將軍身邊不是也有一個女侍衛嗎?多個女參謀,也是不錯的嘛。」
「你想為我做事?」
「做不成你的女人,就只好做你的兵嘍。」姬若紫的聲音吐露出絲絲委屈。
淺水清的眼神越發收縮起來,良久,他突然笑道:「我身邊每多豺狼虎豹,個個都凶狠暴虐,軍人仗之以武,失之以文,現在突然多了條毒蛇,就算是調劑一下也不錯。」
「那將軍打算怎麼安排我呢?」姬若紫看似不經意地問。
淺水清淡然回答:「你這樣的人,又何需我來安排。還是等我心情好了以後再說吧。」
姬若紫的眼中頃刻間流露出無限失望……
沁水園中,沐血一個人站在湖邊。
眼前那曲折的水、錯落的山、迂迴的路、淡雅的建築和點綴性的花草樹木,給人一種幽靜、秀雅、樸素的自然美感,然而落在沐血的眼中,卻處處充滿了罪惡。
美麗盛極之處,罪惡誕生之地,沐血憤怒地只想仰天狂嘯,最終卻只是把頭埋在掌心中低低抽泣著。
身後響起悉索的腳步,淺水清來到他身邊坐下。
「我不想說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也是人,當哭則哭,當笑則笑。但是哭就哭得痛快一些,哭得男人一些,別那樣婆婆媽媽,想哭又怕人看見。」
淺水清的聲音依然淡漠,卻充滿了對沐血的關心。
他的手落在沐血肩上,感受著他身體的悸動,彷彿那一刻自己也回到了草原之上。
這個世上,或許再沒有人比他更能理解沐血的感受了。
沐血的聲音低沉如故:「我讓人把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找過來,然後一刀一個,全都砍了……沒做任何解釋。」
「你若想殺多些,我可以再找些人來給你殺。」
沐血搖了搖頭。
他眺望遠方,語氣悠然卻充滿了痛苦的回憶:「十年前,我剛當兵不久,還只是一介新丁。豐饒草原大戰尚未開始,止水人對局勢尚有掌控能力,還未被我們打到困守三重天的局面。」
「那一年,鐵血鎮的鎮督是鴻帥。當時帝國為了採取戰略主動,決定重兵攻打孤星城,非要拿下此地不可。為此我們和止水人打了好幾場硬仗,雙方死傷都很慘重,不過最終我們還是把孤星城拿了下來。」
「我和蘇婷認識,就是在那段時間……孤星城落入我軍手中之後,很多止水人根本來不及隨軍退回國內,還有更多人抱著故土難離的想法,期待著止水大軍的回師,所以也不肯離去。那時我們進入孤星城的態勢,就像現在我們進入大梁城一樣,掌民之生殺大權。有很多戰士借此機會燒殺搶掠,鴻督對此睜隻眼閉只眼,只要我們做得不是太過分,他也不願過問。」
「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新兵,在軍中也沒什麼說話的權利,只能跟著老兵們走,他們讓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什麼。」
「有一次我們在街上,碰到了一個小姑娘,長得很可愛,也很漂亮。幾個老兵起了心思,想強姦她……」
說到這,沐血突然低低笑了起來:「很老套的故事對嗎?英雄救美,然後美女傾心。」
淺水清也笑了:「的確很老套。」
沐血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少女哭泣得時候神情淒婉動人,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勇氣,竟然一個人就和幾個老兵幹起仗來,結果我被揍得很慘。」
說到這,沐血頓了一下,問淺水清:「知道當時揍我的人有誰嗎?」
淺水清搖搖頭,沐血苦笑道:「洪營和東營。」
淺水清一呆,終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但是看他滿眼淚花,轉眼又覺得這個故事實在是不算好笑,強忍著壓住了笑意。「那後來呢?」
「後來嘛……」沐血歎息:「後來洪營說,你小子有種,敢跟老兵動手,就為了這麼個小姑娘,值得嗎?」
「我說我喜歡她。他們就說,那你娶了她吧。我說好啊,不過得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老東就說,咱們當兵的不是斯文人,干的都是人家不願意的事。想要媳婦,直接搶過來就是。然後我說那我們不就成強盜了……」
說到這,沐血看看淺水清:「還記得你在醉花樓上對虎子他們說過的話嗎?和我當時說得一模一樣,只是我沒有你後來的那番感悟罷了。」
「那他們怎麼說?」
「又揍了我一頓,說我死不開竅,得幫幫我這個新兵蛋子。」
淺水清微微點了點頭。「可你後來還是沒娶她。」
沐血的臉色沉重,他點頭說:「我是個無能的懦夫,沒有勇氣去強行奪取自己喜歡的姑娘。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去見她,試圖討她喜歡。我知道她的家人對我有看法,因為她是止水人,而我是天風人。但我也知道她喜歡我。我讓她等我,要不了幾年,天風止水一家了,戰爭就結束了,到時候我就娶她。」
「於是她問我,那是不是止水就要亡國了……她問得我很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之後,她又是怎麼進的宮?」
「我們佔領孤星城後沒多久,止水軍為了收復失地就從三重天內殺了出來。烈帥對此早有準備,命令我們且戰且退,疲憊敵軍,麻痺其心,從孤星城開始,我們一路退卻,一直退到豐饒草原上。在那裡,烈帥帶領暴風軍團的精銳戰士和止水人展開了一場大決戰。是役,我軍以十五萬兵力之眾,迎擊敵二十八萬,最終大獲全勝,敵近三十萬大軍幾近全墨,最終只有不到三萬人逃出生天。當時指揮那三萬軍隊的,就是抱飛雪。豐饒草原大決戰後,我天風人正式確立了對止水的壓倒性優勢,而抱飛雪也因為他麾下的三萬軍隊得以保全,從而成為止水人眼中的英雄。他在回歸路上,親手斬殺當時指揮決戰的大將唐易,因為這個傢伙不但在開戰之初拒絕了抱飛雪的建議,同時還在敗仗之後計劃將一切罪名推到抱飛雪的頭上。抱飛雪得知此事後立刻刀斬唐易,率領三萬殘軍一路擺脫追擊他的天風軍,甚至接連打了幾場精彩的小規模阻擊戰,從而一躍成為止水後起之秀,後來的第一名將。」
「在那之後,我們重新收復了孤星城,從此一駐就是十年。但是我卻再也找不到蘇婷了……我從一個戰俘那裡得到的消息是:為了避免國主震怒,抱飛雪在回國前大肆搜刮民女進獻皇城,以表其忠心。羽文柳懦弱怕死,偏偏又貪婪好色,蘇婷在那次之後被抱飛雪的人帶走,我就知道她的命運八成是入了宮了。」
「這些年裡,我日日盼,夜夜盼,盼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打下大梁城,重新找到蘇婷,到那時,我會告訴她我愛她,不管她是什麼人,不管這個世界會是怎樣的命運,我都要娶她,也不會再管她接不接受,我都要帶走她。」
說到,沐血的聲音逐漸黯淡下去:「今天,我們來了,我們做到了我曾夢想的一切,可我所追求的……卻已不復存在。」
淺水清的心中也是一陣唏噓,有些事,終究不是人力可以強求的。
從過去的回憶中甦醒過來,沐血說:「其實,大家的命運真得很像。抱飛雪是殺了自己的上司起來的,你也是。我愛上不該愛的人,你也是。抱飛雪的結局是死,我的結局是我所愛的人離我而去。我希望你的命運不會像我和他中的任何一個人。我要你,還有雲家小姐,都能好好活下去。」
他看著淺水清的眼睛認真地說:「歷史可以輪迴,但不可以再重複了。」
淺水清聽著沐血的說話,心中悵惘,終於還是喃喃道:「戰爭改變人,改變人的命運,改變他所有的一切,但總有一樣東西,是它無法改變的。那就是夢想……我們有夢,並為此付出努力,不懈追求,哪怕是太陽不再升起,生命徹底終結,我們都不會放棄所曾經追求的東西。我是如此,沐少,你也該是一樣。」
沐血一楞,淺水清已經站了起來。他冷冷地道:「死去的那個女人,名字叫蘇小小。她是真叫蘇小小也好,是蘇婷進了宮以後改的名字也罷,重要的是沒人有能描述出她的模樣,你也就不能確定她就是蘇婷。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你就不該放棄尋找的努力。正如你所說過的那樣,你只知道蘇婷是被抱飛雪的人帶走的,但你並不能確定她一定被送進了宮。既然你有太多的不可確定,又何必一定要確定現在墳墓裡的那個女人就是你所愛的女人呢?放棄希望,就是放棄生存,放棄人們為之努力的目標。沐少,在你一天沒真正見到她本人之前,我都不能接受你就這樣放棄這一切。」
沐血愕然起立,眼前的淺水清,眼中是無比的堅定神采。
他這一生,就是因為心中那點渺茫的希望而活著,他可以殺死很多人,但絕不會摧毀人活著賴以生存的支柱。希望,就是那生命的支柱。
他要沐血從那頹廢中走出來,重新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他以前不是懦夫,現在也不是,將來更不能是。
他淺水清的兄弟,可以站著生,也只能站著死,可以為愛痛哭,為愛去死,惟獨不能為愛消沉。
因為他不允許!
沐血死死地看著淺水清,一字一句地問:「你真得認為,那個蘇小小不是蘇婷?」
「沐少,不要放棄你的尋找。我天風鐵蹄所踏之處,你的尋找也將隨之無所不在。那個墳墓中的女人……她不能是蘇婷,也必須不是!」
沐血眼中閃過一絲堅定,他點點頭:「好,淺少,這次我聽你的。我不會放棄的。」
兩個男人的手在那一刻緊緊握在一起,臉上同時放出了會心的微笑。
與此同時,驚天的警號驟然響起,若那蒼空的雄鷹勁嘯,撕破寧靜,打碎和平,在這大梁城的上空,塗抹上一層重重的猩紅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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