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騎兵,在戰場上的作用,其實與八臂連環弩很像。
他們的真正作用,也是用來衝垮敵陣的。
假如說輕騎兵是千里包抄繞後迂迴的高手,那麼重騎兵就是攻堅折鋒的強者,他們的任務,永遠是通過自己強力的衝鋒衝垮衝散敵陣,為後續部隊的進攻製造良機。
輕騎兵,就好比是一把鋒利的剔骨牛刀,總是沿著對方的骨頭縫下刀,下刀速度飛快,卻絕不硬撼那硬骨,通過剝離,分割其薄弱之處,來孤立和削弱這一塊塊難啃的硬骨頭,最終完成一次華麗而藝術的分割。
而重騎兵,就好比是一把魯鈍厚重的大肉斧,他們不會什麼華麗的切割之術,不可能通過速度肉分成一片片的切割開來。他們用自己強悍的力量,無畏的勇氣來衝撞,擊砸那案板上的大肉塊。他們一斧掄下,地動山搖,管你什麼骨頭肉塊,全都給我劈碎了,劈爛了,然後一起丟進後方本陣的大潮之中,蒸煮煎炸任其隨意。
這,就是輕重騎兵最大的差異,而這種差異,也就注定了淺水清需要製造種種時機,包括讓方虎孤身犯險,誑敵以待,才能讓自己的輕騎兵迂迴折返,而石容海,卻只需要一個命令下去,就可以讓他的重騎為其在前路開道,斬平一切阻礙!
一旦石容海的重騎全面突破鐵風旗重裝步兵的阻攔,勢必就會對鐵風旗已經步好的陣勢形成極大的衝擊。一旦如此,則鐵風旗本陣必危。
沒有了本陣,無論是後方的虎豹營騎兵,還是那尚未動用的熊族武士,最終都只會成為石容海砧板上的魚肉,任其宰割。
在這裡,不得不先對戰陣的概念做個全面的瞭解過程。
戰陣這種東西,可以說是冷兵器戰爭時代所特有的一種發明創造。
它將野蠻血腥的戰鬥變成一種藝術的表演,就像是大型晚會上的歌舞盛會,盛開出絢麗的花朵。
將軍們通過軍紀這條線指揮士兵,利用兵種差異,地形差異,陣列差異,製造種種有利於自己的形勢,最終就是通過戰陣排布這一手段,以達到手下戰士作戰效能最大化的目的。
可以這樣說,正規軍與普通民兵之間最大的差距,不是他們的殺戮技巧,不是他們的心理差距,而是對戰陣的運用。
殺戮技巧,人們所能提升的戰力有限。一個人把自己練得再厲害,也不可能打贏一百個人。
心理素質,只要經歷過一兩次戰鬥的人,總是能很快就適應戰場的氛圍。
惟有紀律,是軍隊之所以為軍隊的根本,是需要長期的訓練,艱苦的戰鬥,和在對長官的絕對信任中逐漸成長出來的。而紀律的體現,其職能效用的發揮,在冷兵器時代就是通過戰陣的運用而完全展現出來的。
它同時也是考驗將軍本領的一個基本標準。
假如說攻城拔寨是將軍們的初中課題,收攏降卒攻心為上是高中甚至大學課題,那麼沙場陣戰,其實就是小學課題,是每一個將領都要會的基本命題。
但是課題越簡單,其表現形式也就越複雜。
因為再沒有誰比誰會更好騙。
因此,戰陣的變化,其相生相剋,既體現了將領的指揮水準,也體現出軍隊的訓練效果。
一支強軍和一支弱旅間的差距,不在於其個人能力有多少,除士氣之外,其最大的強勢表現就在於部隊執行上級命令時的速度與力度。
也因此,當雙方的將領同時下達命令時,強軍與弱旅的表現,就在這一刻體現了出來。
當石容海的重騎部隊剛剛接受命令,踏上攻堅準備的步伐時,鐵風旗已經開始針對其重裝部隊的行進,做出了相應的變化。
他們的命令,接到的比敵重騎部隊要來得稍晚一些,但其反應速度,卻比對方要快上許多……
當大量的止水步卒在玄甲重騎的帶領下向著鐵風旗的本陣發起狂暴凜冽的衝擊時,鐵風旗本陣裡,戰鼓擂響、兵海湧動。
他們終於行動了。
但他們不是進攻,而是防守。
守陣以方!
在石容海有所察覺之前,淺水清先給他上了一課,告訴他什麼叫兵無常勢,陣無常形的道理。
無數拒馬被重裝甲士們奮力前移,迎上了對手衝鋒的第一線。
與此同時,那些身旁的衛車開始動了。
衛車,也叫甲車,一種冷兵器時代的特有的防禦型戰車。
這種車渾身包裹鐵甲,厚重堅實,極難被摧毀,下置四輪可推行,高及人頸。車上有抽板,可以拉出將高度加到三米左右。每車車頂可容納兩到三人立足,一般分別安排長戈兵一人,弓箭手一人,有時加飛斧或投槍手一人。
這種車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來在沙場對戰時增強防禦力量。
它的功能其實就像是抱飛雪在景深門挖出的那條壕溝,都起的是阻敵衝鋒的功效。只是一個掘土為壕,向地下發展,一個連車成城,向地上發展。
這兩種阻攔敵方式各有優劣,壕溝有出奇不意之功效,但缺點是工程浩大,且只能在固定地點使用,用過一次就再無效果。
甲車卻是移動長城,可以反覆使用,但缺點是目標明顯,無奇兵之效。
而且甲車部隊行動緩慢,雖然防守有力,但沙場對決,在對手擁有騎兵可以利用高速進行折返迂迴攻擊的情況下,甲車所能真正發揮的功效極其有限。
此外,甲車的防禦雖佳,進攻方不易破除,但是每輛甲車之間,都是互相以鏈條勾搭成陣。一旦碰上強力武士用重武器錘砸其連接薄弱處,然後用步兵推開甲車,則甲車防線立刻告破。
因此,碰上強力型的進攻者,甲車防線也並不是那麼好用。
但是戰爭史上,從來都只有合用的戰術,沒有無敵的戰術。
今天,淺水清就是用這種甲車,玩出了一套極漂亮的戰術。
當石容海還在以為淺水清的戰術核心就是他從後方殺出來的那三千騎兵時,他卻不知道,眼前這本陣中的八千士兵,才是他真正的戰術核心。
無數甲車在淺水清的命令下達的同一刻,已經開始相互搭上鏈條鐵環,但是讓石容海震驚的,是這些甲車竟然沒有以傳統的一字長蛇的陣勢擺開,而是用的環形防禦。www.
甲車環形防禦,就是連車為城,俗稱甲城,或移動車城,是甲車使用戰術中最少見的一種。
它是守城方甕城戰術的一種演變。
只不過甕城困的是敵人,且是在城內進行,目的為殲敵;甲城困得卻是自己,且是在城外進行,目的是防禦。
此刻無數甲車在勾連成一體之後,將整個鐵風旗八千士兵的本陣牢牢環護於其中。在放棄了防禦的長度之後,他們得到的是防禦的厚度。車上的翻板打開,無數鐵蒺藜灑在車前地面上。鋼板伸出,這一次站在上面的卻不是弓箭手和長戈兵而是以防禦力強悍著稱的重裝士兵。
拒馬,鐵蒺藜,甲車陣,重裝武士……
淺水清的防禦線一道接一道,他竟是鐵了心要死守本陣。
在犧牲了幾乎全部的進攻能力之後,這八千人竟然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比當初紅土崗上方虎的鐵龜陣還要牢上百倍的防禦鐵壁大陣。
他到底想幹什麼?
石容海幾乎要昏了過去。
擅長攻堅的玄甲重騎這會徹底沒轍了。
他們可以啃掉一塊塊難啃的骨頭,可終究沒法硬把鋼鐵也當成骨頭來跺。他們手中長矛可以刺穿一切阻礙,卻不適合用來砍斷甲車環鏈。
步兵要想破除這片防禦也需要花費極大的代價。
這樣的鐵壁防禦,其防禦意志之堅決,防禦力度之強大,早就遠超一般沙場陣戰之想像。淺水清在這一刻搖身一變,變成了世界上最喜歡防守的將軍,他不再進攻,而是付出一切代價只為防守。
他比石容海這個防守大將,守得還徹底,還頑固,還要保守瘋狂得多。
面對如此瘋狂的防守,石容海也不能不說淺水清瘋了。
整個世界都顛倒了了。
一向以凌厲進攻著稱的天風軍和同樣在進攻上取得今天成就的淺水清,竟然玩起了鐵壁防禦,而自己這個靠防守起家的將軍,卻要用人海戰術的進攻去打破這種防禦,這算什麼?
換位表演嗎?
「他到底想幹什麼?」石容海喃喃自語。
「將軍!」前方的楚英急急回馬大叫:「淺水清把自己包成了一隻鐵粽子,咱們的重騎兵沒法對付!」
「我都看見了。」石容海沉聲道。「重騎部隊暫時回撤待命,命令步兵方陣繼續進攻,不要停!」
「可是將軍你看,淺水清現在的指揮所,本陣,還有騎兵,三陣脫離,各自為戰。他的本陣現在是四面防禦,行動無力,我軍可繞道進攻淺水清本部,只要殺了淺水清,則此戰大局可定!」楚英大叫:「你就讓我帶著部隊繞過本陣,直接去幹掉淺水清吧!」
石容海怒哼:「你難道沒看見淺水清身邊還有三千熊族武士嗎?他們在那是吃素的嗎?你想繞過本陣,可是你想想看,你一旦繞過本陣和那些熊族戰士糾纏在一起,本陣在這個時候再放棄防禦轉過來進攻我們怎麼辦?再給他一次攻擊我部後方的機會嗎?」
說到這,石容海不能不歎息淺水清的這個本陣,擺放的位置實在是太妙了,就在戰場的正中間。
他們前可支援前方騎兵,後可回撤保護,從戰爭的一開始,就牢牢地守住這一戰略要地,自始至終就沒挪動過一星半點。
此刻要想繞向進攻淺水清,就必須面臨本陣的巨大威脅,何況淺水清的那三千熊族強兵,也不是好對付的。
很顯然淺水清早就預料好了這一招,才會留下了他最強的戰力衛護身邊。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往後撤,在他的後方,那三千騎兵正在肆意逞威。
但這同樣不是個好主意。
一個優秀的將軍,是絕不會被對手牽著鼻子打的。此刻他剛剛將主軍與後陣分割開,如果僅僅因為對手的本陣佈置出鋼鐵防禦就再往回撤,那就真是兩頭奔忙了。一旦自己回剿虎豹營,對手是騎兵再來個從容後撤,然後鐵風旗本陣再給自己來個從後掩殺,兩支部隊輪番從自己的後方進攻,豈不是能活活折磨死他?
所以,石容海沒得選擇,他沉聲命令道:「下令全軍強攻!我要你們就是砸,都得給我把他的車城砸碎嘍!」
這一刻,石容海已經下定決心,要利用平原上的開闊地形,將手裡的全部兵力盡可能的一次性投入,力圖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動量、最狠的打擊,一舉摧垮敵人的戰鬥意志,迅速奪取輝煌的勝利。
他要在對手的騎兵徹底摧垮自己的後陣之前,搶先拿下這個大本陣,而促成他做下這個決定的,不是別的原因,就在於這個鐵桶大戰的防禦固然強悍無匹,卻幾無任何攻擊能力。
石容海相信,就是再強的殼,沒有了進攻的力量,也只有等死的份。
那時,他喃喃說道:「淺水清,你果然是個好對手。只是你的本陣防禦雖強,卻終究是依靠兵甲器械,死物豈可擋活人!」
就這樣,一面面飄舞的戰旗,開始默默地引導全軍挺進,指揮官的軍刀無聲地出鞘,刀鋒映耀著刺目的陽光,指示身後戰士們衝擊的方向。
龐大的步兵方陣就像是天地間一個個碩大的大鐵塊,準備以磅礡之力衝擊對手,將其碾壓,粉碎直至最後的毀滅。
他們就像是一把重錘,面對的是一面堅強的鐵壁。鐵壁雖牢,但是面對重錘的一次又一次無盡錘砸,終會又崩潰的一天。
當他們將對手那堅硬的外殼敲碎之後,就是轉回頭摘取那豐碩戰果的時機。
而在遠處,是洪天啟的虎豹營正在瘋狂殺戮,三千精銳騎兵爆烈的嘶喊扯破了天地的靜謐,以縱情的流線條在血火般沸騰的征野上呼嘯怒飆著。
他們一路所向,奮勇砍殺,鮮血混合著泥土,碎落的殘肢斷臂彷彿騰卷而起的赤炎浪花,鐵蹄踏出人世間最深沉的交響樂,在殺戮與怒吼中升騰跌宕。
他們也在做同樣的事:盡快的消滅這殺都殺不完的數量高達一萬人的敵軍後陣,然後幫助面對龐大兵海壓力的己方本陣擺脫危機。
此時此刻,誰先能摧毀對手,誰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到底是虎豹營的騎兵們以少戰多,先拔頭籌,還是止水軍的步兵大方陣憑借人海優勢率先粉碎對手的本陣防禦,直到此刻,人們還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第三十一章新年第一戰(5)
小坡之上,淺水清蒼白的臉上終於泛起了紅暈。
坡上的風吹來,他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夜鶯小心地為他披上大氅,他卻揮手拒絕了。
「今天很冷。」他說:「冷些好啊,可以讓人冷靜,可以助人思考……」
他望著遠處的那片戰場,彷彿所發生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惟有冷靜,才可讓自己置身於戰場之外,可以清晰地看到並理解戰局的變化。
惟有冷靜,才可以做出一切適合戰場需要的決定。
這刻,他看到了那個他等待已久的時間終於來到了。
他輕聲道:「無雙,看你的表演了。」
本陣前,大量的止水步卒幾乎將整個鐵風旗都包了起來。他們搬離拒馬,清掃鐵蒺藜,無視甲城之上重裝戰士長矛的吞吐,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為後續部隊鋪平道路。
一批士兵倒下了,更多的士兵卻蜂擁而至,戰士們成為最好的清理工,只要在對方的防禦鐵壁上撕開那麼哪怕是一道口子。到時就是自己的重騎兵發威的時刻。
面對這個幾乎放棄了所有進攻手段全力防禦的鐵桶陣,他們實在沒有太多的可以顧忌的地方。
可就在下一刻,鐵風旗的反擊卻開始了。
弓弦鳴響,數以千計的長箭呼嘯出死亡猙獰的鳴嘯,這些弓箭以一種整齊的角度斜向刺射天際,再劃出一道道優美的拋物線後,藉著陽光的反射在空中彷彿形成了一面佈滿了鋼刺的大釘板,以焚雲裂蒼之勢兇猛地落向敵步兵群。
血之鮮花在人群中盛放,生命的悲歌再此唱響。
三千支箭!
整整三千支由紫杉長弓射出來利箭僅一輪齊射,就奪走了數以百計的止水戰士的性命!
石容海驚訝的發現,淺水清的本陣,完全擁有反擊的能量,而且其反擊的能量之大,之可怕,遠超過他的想像。
淺水清這個混蛋不僅讓止水降卒穿上天風軍的軍服以冒充自己的部隊,同時還讓大部分的弓手穿上別的兵種的裝束。
事實上,這個八千人的大方陣裡,竟然有高達三千之眾的射手存在!
在這個近身步戰決定勝負的年代裡,遠程兵的數量竟高達四成之多,如此奇特的配置,遠遠超出了一般人的預料。
遠程兵種,雖然是可以遠距離殺傷敵人的絕佳兵種,但是缺乏近戰能力和防禦能力的他們,一旦被敵人近身,就只有被屠殺的份。
在一個擁有騎兵的年代裡,當兩軍正面交戰時,以弓手有限的射程和騎兵衝擊的速度而言,沒有哪一個弓手可以在騎兵進入射程開始衝刺的那一刻發出三支以上的箭。而一旦展開混戰,素來以覆蓋箭雨為主要殺傷手段的弓手就再無作用。
因此,也從不會有一支部隊,會讓自己的遠程兵種佔據到如此大的份額。某種程度上說,那叫找死!
然而今天,淺水清就這麼幹了。
他苦心積慮搞了這麼一個鐵壁大陣,為得就是給自己的長弓營一個可以發揮的空間。
拒馬鐵蒺藜還有甲車組成的防線,將對手和自己的士兵進行隔離,同時又像一個漩渦,吸引了所有對手過來,使他們的士兵更集中,更適合為集群射擊所獵殺。同時他們堅強的防禦,又為弓手們贏得了射擊所需要的時間。
而淺水清擺方陣,壓根就不是為了進攻。他是為了讓長弓營的人,能夠擁有更好的站位。
如今這三千弓手,以55*55的平行站位排布,位於戰陣的最中央,四周全部是擅長防禦的戰士在為他們遮風擋雨,阻擋來自四面八方的敵人的進攻。而他們自己,只需要在長官的指揮下拉弓,放箭,進行著這單調而重複的工作。
他們甚至不需要看到外面的情況,他們的長官會告訴他們角度是多少,力度是多少。他們在最安全的角落裡,放出一片又一片的箭雨,掀起一場場箭雨風暴,瘋狂而猛烈地落向敵人的頭頂。
他們每個人的間距標準是0.86米,每一次箭陣的齊射,差不多就是一個2200平方米覆蓋範圍的大面積轟炸。在這個區域裡,死神之箭是生命唯一的主宰。箭雨劃拋物線射下,斜向插入地面,每一支箭的角度,距離,都經過周密的計算,0.86米,差不多就是一支箭的長度,無雙的計算,保證了在這種斜向箭雨的衝擊下,沒有絲毫空隙可供對手逃脫。
於是,一輪箭雨之後,一個方圓2200平方米的空間就變得空蕩蕩的,幾乎無人可以站立。
當一輪又一輪的箭雨射向天空,化成一個個恐怖的大釘板重重落下,連天空都為其遮蔽時,所有人都為之震撼。
那是真正的箭入飛蝗,遮雲蔽日,如雨狂澆,傾盆而下,連天空為之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石容海目瞪口呆地在數數。
這是第十二輪箭雨了!
這是第十二輪!
十二支箭,這是一個箭手的標準配置。由於弓手能夠放箭的機會太少,他們的箭筒裡通常只擺放十二支箭。
也就是說,石容海只要忍受過十二輪箭雨之後,他的步兵就又可以發威了。
儘管在這十二輪箭雨之中,他已經倒下了上千名戰士,可是面對兩萬餘人的大軍,他還是能夠承受這樣的損失的。
三千弓手,哼哼,沒有箭的三千人,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然而下一秒鐘,第十三輪箭雨升空而起時,石容海的臉上已再無半點血色。
他錯了!
既然淺水清這次根本就是打算以弓手作為他的決戰主力,他又怎麼可能只讓他的長弓營配十二支箭呢?
一輪又一輪的箭雨,無休無止地噴瀉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就像永遠射不完一樣,就像是機關鎗在瘋狂地掃射,瘋狂地兇猛地奪走著止水士兵的生命。
那一刻,石容海仰天長歎。
他知道,這場戰爭打到現在,自己已經輸了一半了。
目前這種情況下,唯一能和弓手對抗的就是自己的弓手。
可是他的弓手呢?正在被虎豹營的騎兵屠殺中。
那些騎兵們不急。
他們一點都不急。
他們沒有使用騎兵擅長的鑿穿戰術,反而利用自己速快力猛的優勢不斷衝擊,絞殺著那被拋棄的止水後陣。
在鐵風旗本陣瘋狂箭雨逞威的同時,他們就像是秋日裡的農夫,瘋狂地在麥田里收割著,收割著,收割這土地上每一寸土地的生命。
他們就像是在搞殺人比賽,完全放棄了騎兵亂陣的作用,而只想屠殺,拚命屠殺……
「不惜一切代價,破開甲城!!!」那是石容海在最後瘋狂的吶喊。
一個優秀的將領,永遠是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戰鬥。
即使他在一開始就已經落於下風,為敵所趁,他也絕不會輕言放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拉幾個對手下水。
他石容海可以為對手所敗,但絕不會讓對手勝得那樣輕鬆,那樣隨意。
士,可殺不可辱!
此時此刻,飽受重創的止水軍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們的後方,被騎兵所阻截,前方有三千熊兵虎視耽耽,摩拳擦掌,中間是那無盡的箭雨噴射。唯一能打破淺水清這中心開花戰術的方法,就是立刻破開甲城,衝進去殺戮一番。那麼此仗就算輸掉,對方也要至少付出八千人的代價。
在止水地面,失去了這樣一支部隊,鐵風旗就再沒有了可以猖狂的本錢。
所以,他們鼓起最後的勇氣,發出淒厲的嘶嚎,宛如一道道流掠而過的死亡風雷,接二連三地扎入了天風人的鋼鐵大陣。
當甲城守軍再度甲車翻板傾瀉出又一批鐵蒺藜時,一個個戰士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撲倒在鐵蒺藜上,他們來不及再做清理工,就用自己的生命與血肉為戰友鋪開道路。
當那車上的士兵用長矛捅穿他們的身體時,他們不閃不避,硬是拉住長矛將對手也直接拉下甲城,與對手拚個同歸於盡。
當飛斧手的投斧劈開自己的身體那一刻,他們大聲獰笑著將投斧從身體上拔出來,在那血泉噴濺中將投斧狠狠地反擲回去。
他們瘋狂,他們勇敢,他們無所畏懼,在他們知道自己家園將滅,國家不國的那一刻,這群最後的勇敢的忠誠的國之衛士就已經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他們最後的榮耀。
他們衝到甲車旁,瘋狂地用刀砍,用斧砸,用錘敲,打壞了武器甚至就要牙齒咬,用腳踢,也要把這號稱絕對鐵壁的甲城大陣給破掉。
一道勾連著甲車的鐵環被砸開了,然後又是一道。
接連數道勾車鐵鏈相繼被砸斷砸碎,士兵們同聲發出了勝利的歡呼,彷彿這一刻,站在勝利邊緣的是他們,而不是對手。
是的,他們最後的工作就是把甲車推開,然後就可以衝進去盡情屠戮對手了。
重裝武士的防禦,擋不住重騎兵的摧枯拉朽般的進攻,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然而下一刻,他們驚愕地發現。這些被斬斷了鏈條的甲車……竟然推不動。
「怎麼回事?為什麼推不動!」一名士兵憤怒地高呼起來,下一刻,他被人一斧削飛了腦袋。
一名已經身負重傷的止水士兵躺在地上,他呆呆地看著那些頑固得像個千年鐵烏龜的甲車的下面,然後突然發了瘋般的狂叫起來:「甲車被釘住了!被釘住了!根本就不能移開!」
什麼?
一輛被重錘擊破了外壁的甲車,終於露出了其森然的內在景象。
除了三層可裝鐵蒺藜的暗格之外,中心處一根粗大如手臂的鐵柱竟然連著整個車體直接釘往地面,與大地渾然一體……
「卑鄙的天風人!!!」所有的止水軍士同聲大喊起來。
石容海卻再也不忍看下去了。
他錯了。
他該早聽楚英的建議繞過甲城直撲淺水清的本部,又或轉向先對付虎豹營騎兵,而不該強攻這個車陣的。
從一開始,淺水清所做的一切,就沒打算讓本陣移動過。
他讓甲車環鏈相扣,不過是在欺騙他的眼睛而已,讓他以為那些環扣是薄弱之處,事實卻是這些甲車根本就可以獨立存在,不需要連接成陣。他完全拋棄了甲車的移動能力,換來的是真正的鐵壁防守。
假如他選擇繞過本陣,強攻淺水清指揮所,三千熊族武士的力量雖然強悍,卻也擋不住兩萬大軍。
或者是回後直擊虎豹營騎兵,同樣有希望獲得全勝。
這些被固定在地面的甲車雖然防禦牢固,但同時也讓這八千戰士根本沒有移動作戰的能力,他們只能老實地呆在陣裡,看著自己人被屠殺。
可他偏偏就選擇了強攻本陣,正中了淺水清的圈套。
淚水,從石容海的眼中流出,這一次,他敗了,且敗得如此淒慘。商有龍集合全國所有的軍隊,讓他挑選最好的戰士,卻被他一役盡沒,而現在,兩萬多大軍在對手那瘋狂的箭雨下已經被消滅得剩不到一半了。
「將軍!」一名手下將領哭號著跑過來:「下令撤退吧!不能再攻了!」
是啊,的確不能再攻了,甲城無法破除,後面的騎兵卻已經快要轉過手來對付自己了,前方的熊族武士更是蠢蠢欲動,一直沒出過手的他們,早就捺不住性子了吧?
一旦被敵合圍,則大勢盡去。
他垂頭道:「傳我命令……撤退!」
此時此刻,走是最好的選擇。
虎豹營的騎兵仍在廝殺之中,前方的熊族武士則距離太遠。本陣的鐵風旗防禦雖牢,可是甲車被釘在地面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移動作戰的能力。
撤,還可以保住大陣之中大部分的兵力,他依然還有迴旋的餘地。
淺水清,你雖然狡猾,凶狠,甚至不惜把甲車釘死在地面來換取絕對的防禦能力,但是沒有行動力的你,又如何追得上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保住這支部隊中大部分的精英,我還回回來的。
隨著那一聲撤退號角的響起,淺水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
對手,終於要跑了嗎?
可是,他苦心積慮佈置的陷阱,又豈能容對手如此輕易的逃跑?
他淡淡地下令:「佑字營,出擊。」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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