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無所不用其極。
京遠城大戰,在後世人的津津樂道裡,很多時候都是在為勝利者歌功頌德,但是沒有經歷過那場戰事的人,從來也不知道要想從一位當世名將的手中討得便宜,是怎樣的一種困難。
身為名將,不僅僅要有奇謀妙計在胸,更要有身處絕境而也絕不輕言放棄恆心與毅力,要有瀕臨死亡前,也能做絕地反擊的勇氣與信心。
抱飛雪是這樣的名將,淺水清也是。
他們同樣的白衣素馬,同樣的風度翩翩,同樣的陰沉果決,同樣的手段毒辣,同樣的在最後時刻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
上帝在造人的時候,一不小心用同一塊模板造出了兩個優質品,然後卻放進了不同的陣營之中。
一個身處高位,卻國家貧弱。
一個國家強盛,卻官位卑微。
淺水清擁有強兵,卻無法隨心所欲的使用他們,抱飛雪的部下雖然聽話,卻最終兵員不濟,兵力太弱。
定武門的那場火,火勢連綿,燒痛了兩個人的心。
淺水清的心在痛,他好不容易拿下來的定武門,轉眼間就被抱飛雪的塵攻火燎之勢給弄了個兩敗懼傷。
抱飛雪的心也在痛。
有太多的飛雪衛由於無法及時撤出,和城門下大批的天風軍人同歸於盡,一起喪生在熊熊火海之中。飛雪衛在經歷連場大戰後,算是徹底廢了。
那場火,由中牆開始一直綿延到定武門後方,同時延展兩端。由於揚塵車瀰漫了大家的視線,很多士兵沒有覺察到其後的黑油來襲,就這樣被迅猛的大火所吞噬。
集中在定武門一帶的數千士兵,燒死燒傷無數,若細細計算,僅是當場死亡的,就不下千人。而費出如此心力攻打下來的定武門,現在是一片火海。在火勢熄滅之前,攻城方休想再有寸進。
這為防守方提供了寶貴的時間。
揚塵車依然在揚塵,但這次他們不再放出塵煙,而是改噴黃沙了。
大量的黃沙堆積在城門處,只要待火滅後澆水,就會在定武門一帶形成大片的泥窪地。
這片泥窪地可以大大阻滯攻城方的進軍速度,拖延他們的進攻頻率,從而為止水軍奪回城牆再度贏得時間。
時間,是如此寶貴,誰先能將定武門搶回入手,誰就擁有勝利者的稱號。
淺水清的目光已經穿越過那片火海,停留在了城牆之上。
依舊留守在城牆上的熊族武士,很幸運地避免了黑油淋頭的厄運。但是火勢一起,由下而上的熾烤,這些人熊戰士同樣也無法忍受。他們不需要命令,自發的放棄攻擊,轉而沿著城牆向兩側奔跑,迅速離開燃火地帶。
定武門之外,其餘四門依然處於膠著狀態。這些熊族武士的奔襲,到是為左右側附近兩門的攻城帶來一些新的希望。
不過這希望,只存留在士兵們的心中,與淺水清無關。
打通定武門,搶佔跑馬大道,為後方大軍入城製造有利條件,這是淺水清的全部目的。
這一戰略目的達不到,則此戰,算自己輸。
他沒有輸的資格。
「淺少,這樣下去……有些不太妙啊。」方虎有些煩惱道:「讓我帶人殺進去吧。」
「不。」淺水清立刻搖頭:「龍威龍鱗兩軍,與我關係陌生,他們不會真正接受我的指揮。一旦戰事出現轉折,我需要一支可以絕對聽從我命令的部隊來執行我的任務。你們留在這裡,比上戰場更重要。而且你們不出手,就說明我們還有餘力,戰士們心裡會有底,會有信心。要是你們也上去了,而戰局得不到任何改變,則這次的攻城我們就注定失敗了。」
「可是那場火……」
淺水清冷冷道:「火利攻,不利守,隨風向而變換莫定,難以控制。今日無風,對雙方都算不上是太好太壞的局面。抱飛雪用出這一招,雖然凌厲凶狠,卻也說明他黔驢計窮,再也無力掌控局面,是他最後的掙扎……定武門的防禦由護門牆,護城牆,城門,中牆,和士兵聯合組成,缺一不可。五者已破其四,只剩下最後的中牆尚未打開,既然如此,該著急的是他抱飛雪才對,不該是我們。放心吧,這場仗,我們贏定了的。」
一個優秀的將軍,就像是戰場上的預言家。
他未必能每戰都勝,但必定能在局勢下分析出必要的結果。在那真正的厄運或者勝利來到之前,他一定能提前看到那局面。
淺水清的自信,浮於臉上,鎮定而從容。
抱飛雪的表情,卻越來越難看,呈現出一片無助的灰色。
定武門城頭的那片火,不能真正幫助他擺脫困局,熊族武士的強橫,天風戰士的兇猛,敵軍如海嘯般波瀾壯闊的攻勢,深深擊痛了他。
而就在那個時候,上帝那命運的骰子,又再次出現了新的點數。
一個新的,重大的轉折出現了。
這個轉折,徹底擊碎了抱飛雪心中最後的防線……
定武門的那場火,燒痛了攻城將士的心,沸騰了守城士兵的血液。他們大聲歡笑著,彷彿勝利已經在向他們招手。
他們相信自己在抱飛雪的領導下,一定能贏得這場艱苦戰鬥的勝利。以至於誰也沒注意到,有一支小股天風軍,正從後方向他們殺來。
這支小股部隊,有大約五百人,分成兩隊。
一隊直撲中牆。
他們遊走於城牆根下,將每一個自己所見到的止水士兵殺死。奪去他們的武器,穿上他們的盔甲。然後冒充止水士兵匆匆上城。
另一隊則上了防禦相對要弱許多的尾牆,也就是京遠城的最後一道護城牆體系。
在那裡,他們悄然奪占數處城頭,有些人甚至公然使用起守城器械,然後用手中那可怕的強弩,冷漠射穿身旁止水戰士的胸膛。
兩支部隊同時上了中牆與尾牆,在無聲無息中解決部分守衛,然後靜靜地等待著號令。
城內,數十處同時火起。
同一時刻,「定武門已破,天風大軍業已入城,大家快逃跑命啊!!!」的呼聲響徹全城。
謠言,一種可以摧毀士氣,擊垮鬥志的最強有力的心理戰武器,在這刻正式逞威。
與謠言相對應的,是中牆牆頭上,數百名天風軍人同時脫掉罩在身上的止水軍軍服,露出裡面的天風戰甲。
他們組成數支方隊,牢牢控制住中牆幾處重要處所,一邊大喊:「天風軍已上城,城破在即!」一邊向中牆下正使用揚塵車和水車止水軍狂飆勁箭。
沒有想到自己後方會出此大亂的止水軍一時間被殺得人仰馬翻,中牆城頭上,數十名勇悍絕倫的天風將士也同時大開殺戒,肆意破壞著中牆的城防力量。
就連那些在首牆上的熊族武士,也有不少找到了飛橋橫架,硬是從首牆直接飛渡到中牆之上,肆意砍殺。
首牆,中牆,尾牆,三面同時夾擊處於中部位置的敵人,空中,地上,多重攻擊,鋪天蓋地而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定武門戰事再起突變,這一次,其變化之凶險,凌厲與兇惡程度更超從前。
已經經歷了連場大戰的止水士兵,再無力抵抗著洶湧狂潮的攻擊波瀾,城門火勢頓減,天風軍眼見有自己人踏上中牆城頭,士氣再漲,呼嘯奔流著殺了過來。
一時間,定武門再度鮮血激揚,紅光漫天,殺聲震傳天際,將所有指揮將領的目光與吸引力再度集中了過來。
那一刻,淺水清的眼中閃出一片欣然。
拓拔開山,你終於歸我所有了。
你的第一次正式歸來,就為我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最重要的貢獻。
淺水清的真正底牌,在這刻終於盡出。
變化,可怕的變化。
京遠城瞭望塔上。
抱飛雪看著中牆的慘烈態勢,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對方是什麼時候上的城,怎麼上的城?
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任由這種形勢發展下去,定武門必失,京遠城必亡。
一名傳令兵騎著馬從煙霧中跑出來,盔甲散亂臉色慌張,他來到抱飛雪的身邊,大聲地咳個不停,邊咳邊急急大喊:「總領,戰俘越獄了!」
抱飛雪心頭巨跳:「你說什麼?」
那傳令兵哭泣著大喊大叫:「拓拔開山擊斷圍牢木柵,帶著六百多名天風戰俘殺出了軍牢。他們現在分成了兩隊,一隊向城內進發,四出燃火,焚燒民居官舍,一路則向定武門三牆和殺去。有部分天風戰士已經佔領了第三道城牆,正利用重型弩車對我中牆發起攻擊。我部將士腹背受敵傷亡慘重,其餘四門目前也開始承受不住天風軍的強力打擊,各門守護將領告急不停,正不斷傳來求援信號!總領!京遠城就快保不住了!!!」
形勢在一瞬間一變再變。抱飛雪犧牲巨大所換來的一點微弱優勢轉眼間就被這個噩耗所吞沒。
原來是這樣。
這可惡的傳令兵,竟然到現在才來回報這一消息。他難道沒有看到,整個城頭已經即將為天風軍所佔據嗎?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抱飛雪眼中蘊含血光,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混蛋!臨戰卻敵,造謠生事,漲敵人士氣,竟敢滅我部軍威。來人啊,拉出去斬了!」
那士兵大叫:「總領,不要殺我啊!我還有話沒說呢。拓拔開山,他……」
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被沖天的喊殺聲所淹沒,直到一聲淒厲的長嘶後,徹底歸於靜止。
抱飛雪凝視定武門的那片火海深處,眼中更見猙獰狠色。
淺水清,難道說連拓拔開山的舉動,也是你早就計劃好的一部分嗎?
還是天意如此,無論我怎樣努力,止水都終將不改滅亡的命運?
他沉聲下令:「空晴,你帶三千虎刀衛去增援定武門中牆。一旦中牆被對手控制,則我京遠城再無回天之力。我要你無論如何,誓死守住中牆。至於定武門……準備放棄吧。」
抱飛雪不甘心地歎息。他的一切綢繆運作,想要奪回定武門的努力,在這刻終因軍牢戰俘的意外之舉,而全部破滅。
碧空晴的眼中帶出一抹陰毒:「末將……誓死完成任務!」
望著這碧空晴遠去的身影,抱飛雪長長歎息一聲。他悠然說道:「有龍,碧空晴此去,只怕無果。火勢已熄,尾牆被佔,中牆受襲,定武門已是必失無疑。定武門大道一旦被打通,則京遠城守無可守,你我還是準備一下那最後的計劃吧。」
聽到那最後計劃幾個字,商有龍的心中巨跳:「總領,你要三思啊。」
抱飛雪慘然一笑:「不必考慮了。我抱飛雪縱是死,也絕不會讓他天風軍好過!!!」說著,他轉身下了瞭望塔,此時此刻,在這裡指揮已再無意義……
難得來一趟,小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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