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的時候,方虎和沐血兩批人也回來了。麒麟小說
遠遠地,方虎看見淺水清就站營門前的空地上:「報將軍,又徵募到新兵二十六人,請將軍驗收。」
話音嘎然而止,方虎呆呆地看著淺水清的身後。
夜鶯身著軍裝,正威風凜凜地站在淺水清後面。她天生一張嫵媚嬌好的面容,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是個女人。
這一刻方虎一看,魂先飛了一半。
「這……這小妞是誰?」方虎問。不少士兵都紛紛圍了上來。
「我新收的士兵,正要介紹你們認識。」淺水清微笑道。
方虎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淺少,你這是什麼意思?女人怎麼能當兵?」
夜鶯跨前一步:「女人怎麼就不能當兵了?」
方虎哼了一聲:「笑話,女人若能當兵,天下男人又幹什麼?你一個小小姑娘,不知道在家勤修女紅,將來相夫教子,跑出來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打打殺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女人為水,若以繞指柔纏百煉鋼,則百戰不殆。可是只要你拿起了刀槍,你的敵人可是不會管你是男是女的。你要想殺敵立功,最好還是脫了衣服上了床,用你那下身去夾死男人,否則,只怕戰場還沒上,就先被那滔天殺氣給沖死了!」
旁邊有士兵立刻嘿嘿笑道:「要不改做隨軍娼妓也不錯。大軍作戰,總是少女人調劑。有這麼一個漂亮水靈的小姑娘在身旁,到也解乏了。」
士兵們放聲狂笑。
羞辱,如鑽心的利箭,狠狠地向夜鶯的心房猛扎。
淺水清卻不聞不問,背負雙手,看著那漫天的星光,全不在意。
「淺水清!你就任由他們這樣侮辱我嗎?」夜鶯大喊。
深邃的目光終於從那無盡蒼天中收了回來,淺水清低低笑了起來,聲音低沉而清晰:
「夜鶯,我的確答應過你,只要你能打贏狗子,我就收你為我的士兵。但是你懂得什麼叫士兵嗎?」
夜鶯愕然。
淺水清緩緩轉過身子,看著夜鶯,聲音若冰峰勁雪,吹出無邊寒氣:
「兵者,國之利器,君主手中之劍,保國安疆之盾。可並不是什麼人,都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士兵。真正的士兵,除了要擁有百戰敢死,赴難無怨,前仆後繼,惟求一勝等諸多品質外,還有一樣東西非常重要,那就是團隊意識。」
「一個優秀的士兵,永遠不會以個人武力呈英豪。將自己孤立於其他的士兵之外,就意味著死。你身為女人,不容於男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淺水清可以看得起你,讓你當兵,但不代表我的手下也該看得起你,信任你。他們既然不信任你,就不可能和你共同作戰……因為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一個自己不信任的人。」
淺水清死死地盯著夜鶯:「夜鶯,侮辱只是對你不信任的一種體現而已。你若是因為那些話語而傷了心,失了鬥志,甚至只知道找長官哭訴,那麼你根本就沒有資格來這裡當兵。記住,士兵們永遠只佩服強者。所以,如果我是你,在受了對方的口頭侮辱之後,最好的做法就是用拳頭打回去。讓他們知道,女人,也可以是很可怕的。只要你打服了他們,他們自然就會信任你,接受你!」
「啊!!!」
隨著淺水清的話音落下,一聲婉轉若鳳鳴的長嘯鳴響天際。洶湧的氣浪猛然撲向方虎,勢猛如山。
凶狠的衝拳正擊中方虎的小腹,隨後又是一腳,直接將他蹬飛在了空中。
方虎慘叫著從半空中跌落,夜鶯已經收回了自己的拳頭,冷冷地說:「還有誰不服的,咱們再來!」
一眾士兵同時呆滯地看向夜鶯。
這個看上去秀氣文弱的小姑娘,出手竟如此快捷而狠辣。而且反應還如此之快,淺水清剛說過的話,她立刻就照做了。
呻吟著從地上爬起來,方虎吐出了一口鮮血。他瞇著眼看夜鶯:「死丫頭,招呼都不打就出手。」
夜鶯冷哼:「戰場之上,你難道也要等你的敵人和你打過招呼再出手嗎?」
幾名士兵嘿嘿笑出了聲,方虎自己都拍了拍手:「淺少,你又收了個好兵呢,她學得還真是很快。麒麟小說不過可惜是個女人,就算再厲害,也還是有弱點的。」
他大模大樣地走到夜鶯的身邊,嘿嘿怪笑起來:「士兵夜鶯,你對上不敬,毆打上官,是為無禮!不過還好本官大度,不想和你計較。這樣吧,我和你單打獨鬥一局。我賭我只用一招就能敗你。要是我輸了,我保證這佑字營裡的每一個士兵從此都不會小瞧於你。不過你要是輸了……嘿嘿,今天晚上,你就陪大爺我過夜吧。」
無情的羞辱深深激怒了這個姑娘。
熾熱的火焰從夜鶯的眼中洶湧噴出:「條件得改改。如果我輸了,我這條命就給你。可要是你輸了,你以後看見我就得喊奶奶!」
方虎狂笑:「果然是個伶俐的小妞,這種情況下都能不失理智,不錯啊不錯!可惜你沒上當,不過沒關係,大爺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咱們第三衛男人的真正英勇!」
然後,他回頭狂叫:「兄弟們!還等什麼?就讓這女人見識見識咱們男人的本錢吧!!!」
吼!!!
所有的天風軍士同聲狂呼。
他們同時做出了一個動作——脫下自己全身的衣服,就那樣赤裸裸光精精地站在了夜鶯的面前。
一堆堆白花花的大胳膊大腿在月色下閃耀出令人眩暈的神采,一個個高漲鼓挺的老二昂首向天,發出內心深處最強烈的呼喚。他們同聲大笑,交叉雙臂,昂首挺胸,張揚出自己一生中最肆無忌憚的瘋狂,與男人最本色的血性。
「啊!」夜鶯尖叫著捂臉。
下一刻,方虎的重拳兇猛若怒濤拍岸,凶狠無比地擊飛了夜鶯。
翩飛的身軀在夜空中飄落,方虎原本狂暴怒囂的聲音沉沉響起,在一瞬間變成了冰冷的殘酷。
「你輸了,現在開始,你欠我一條命。」……
痛,深沉若夢,一片黑暗迷離。
迷離遊蕩的靈魂總也找不到盡頭,一隻大手憑空而現,撕裂這漆黑的空間,扶著她,走出黑暗牢獄。
夜鶯呻吟著,從迷茫中醒來。
周圍是一片空曠的荒野,她竟然就這樣被人擱置在這片露天的荒地上,不聞不問。
附近的營地,戰士們依然笑傲灑脫,他們大聲說話,卻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
「還好吧?」淺水清那充滿笑意的臉,在眼前突然浮現。
「我輸了。」她說,心中一片黯然。
「這並不稀奇。」
「你早知道會是這結果了?」
淺水清笑了笑:「士兵們長期在一起,同吃同住,同飲同食,同浴同溺,同生同死,彼此間早有默契,有些事情對方不說,其他人也會立刻明白。你可以覺得虎子的招數卑鄙下流,但你不能否認,將來沙場之上,不可能每一個敵人都是盔甲整齊地與你戰鬥。除此之外,戰場上總有許多受傷的情況,士兵們總是會相互救治。要治療,就得脫下衣服。還有就是,有時候士兵要長途行軍,時間緊迫時,往往會不眠不休地行進。一旦到了休息時間,大家倒頭就睡,互相摟在一起也是常有的。大軍在外,總有很多條件無法照顧。要想洗澡,大都是不會排隊的。隨便找條小河,一個個脫光了就往裡跳。互相給對方搓去身上的泥灰也是很正常的。」
「這些事,幾乎是每一名戰士都要面對的,而每一條,你幾乎都做不到。」
夜鶯緊咬下唇一言不發。
淺水清看著夜鶯:「那一拳,虎子用了全力。他不像你,學過正派的武功。他所學會的每一招,都是沙場上磨練出來的,簡單,但卻實用。你一招打飛他,他可以立刻爬起來。他一招打飛你,你卻會立刻昏迷。一對一單打獨鬥,他或許不是你的對手。可是做生死肉搏,死的那個就一定是你。」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你都不適合當一名士兵。當然了,我不會主動要你離開,但你若是自己想走,我也不會挽留。」
淺水清如是笑道。
夜鶯看著淺水清,對方笑得很輕鬆,也很愜意。
她有些費力地想要站起,淺水清伸手扶她,卻被她一把甩開:「我不用你扶我。」
淚水嘩嘩地從臉頰上流淌下來,小姑娘已經哭得淅瀝嘩啦了。她憤憤地把頭盔摘下,扔在地上,然後向著遠處走去。
淺水清以為她要離開,但事實上,她卻是跑到了一條小河邊,看著那河中自己倒影。
纖巧的面容上,淚痕斑斑,這梨花帶雨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我見猶憐。
水中的倒影成雙。
淺水清就站在她的背後。
夜鶯哽咽了幾聲:「我以為你是個英雄,不會看不起女人。」
「我從不看不起任何人。沒錯,我只要一句話,他們就會立刻停手,也絕不會做出那樣過分的事。但是夜鶯,我要你明白。有些事,你早晚都要面對,這是你逃避不了的。我能幫得了你一次,卻幫不了你一世。既然你要當兵,那你就要做好這最糟糕的準備。」
夜鶯長長地吐了口氣:「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走。」
淺水清猶豫了一下:「如果你走,我會對你失望。如果你留,我會替你難過。因為無論哪種選擇,對你來說,都不會是一種好結果。或者是理想的破滅,或者是前途的艱辛。」
這個答案,讓夜鶯微微楞了一楞。
坐在河邊的草地上,夜鶯癡癡地看著遠方,想了好一會才說道:「其實我來當兵,是父親授意的。」
淺水清立刻呆住,這怎麼可能?夜家堡堡主夜蒼瀾竟然會讓自己的女兒來當兵?這太不可思議了。
夜鶯悠悠地說:「佑字營這些日子鬧的動靜很大,父親早就知道了。是他讓我假扮成我哥哥,然後等你們過來的。」
淺水清恍然大悟:「他用自己的女兒來代替他兒子?」
夜鶯嬌好的臉上,露出一絲不甘,一絲無奈:「父親就這麼一個兒子,他捨不得他去從軍,又不敢和天風軍對抗。淺將軍打下南北兩關,紫心勳章加身,威名赫赫,連各地城守鎮守都不放在眼裡,甚至皇帝都下了詔書嘉獎你,想要對付區區一個夜家堡自然更不在話下。佑字營四千士兵,不是夜家堡一個小小草莽能對抗的,他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過來。淺將軍你得了他的女兒,想來……也是不好意思再來要他的兒子的了。」
淺水清怒哼:「他難道就沒想過你來到這裡會是什麼後果嗎?你竟然還會同意?」
夜鶯看著他:「我必須同意。如果我拒絕,他就把我嫁給城南馬家。我未來的丈夫,是一介酸儒,除了會吊詩文,怕是半點用處都沒有。父親知道我心高氣傲,讓我嫁給這樣的男人,比殺了我還難過。所以,我情願到這裡來當兵,也不會願意去嫁那樣一個無用的廢物!至於我父親……我走了,他或許會難過,但那又如何?那是我們女人的命。再說了,他送我來,其本意也不是讓我來吃苦的。」
淺水清立刻明白了。
他怒極反笑:「好一個夜家堡,好一個夜蒼瀾,堂堂的武林大豪,竟然獻女以求保全。我還真是服了這傢伙。他是讓你來做我的女人的吧?」
夜蒼瀾果然好心計。把自己女兒送過來,既可以免了兒子的兵役之苦,還可以藉機拉攏討好淺水清。
淺水清現在財大勢大名大,將來若是飛黃騰達,自然少不了他一分好處。就算將來淺水清結怨天下日後落難,他夜蒼瀾也只是個女兒被擄的「受害者」而已,不可能跟著遭殃。這筆買賣無論怎麼做,他都不吃虧。
當然,在他的眼裡,夜鶯是算不上什麼本錢的。
在這個世道,女人原本就無地位可言。
夜鶯的臉微微一紅,卻朗聲道:「對我來說,這卻是個機會。我從小就受女子三從四德的教育,早就受夠了。憑什麼女人要為男人三從四德?憑什麼女人要從一而終,男人卻可以三妻四妾?憑什麼女人天生就要聽男人的,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還不就是因為你們男人比女人力氣大,所以就可以為我們女人立下規矩!」
「父親讓我來獻身求榮,我卻偏要堂堂正正做一名戰士!」
「只要我也夠強,我就沒必要做男人的附庸。他既然把我送到這裡,我算是還了他的恩情,以後也不再欠他什麼。我既然來了,就要努力當個好兵,上場殺敵,而不是做個少爺兵,繼續靠著父母的庇佑過日子。天若佑我,讓我能立下功勳,我同樣可以光宗耀祖。而且以後,也不用再為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發愁。我可以找我自己喜歡的男人,想愛就愛,想恨就恨,又有什麼不好?!」
「我知道每個男人聽到我這麼說,都會看不起我,唾棄我,可那又怎麼樣?我們女人從一生下來,就已經被這天下拋棄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意這些世俗眼光?隨他們怎樣去看,怎樣去想,我只做我自己。我不僅要當兵,我還要當將軍。和你一樣,做威風八面的將軍!做一個天風帝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女將軍!」
「天可棄我,我絕不自棄!!」她如斯大叫,吼出內心深處最深沉的壓抑與渴望。
這一番話,真正讓淺水清為之動容了。
他看著夜鶯,看著她眼眸深處那不甘的掙扎,對命運絕不屈服的豪情鬥志,在那一汪深水寒潭中,他彷彿看到了草原上雲霓翩翩起舞的影姿。
她們,都是那種內心處剛烈剛強的女子,永不為命運的困難所折服。
不,甚至比雲霓更強!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見到的第一個如此有思想的女孩。
即使象雲霓那樣內心剛烈的女子,又如此愛他,卻也從未想過能正面對抗整個男尊女卑的思想,對抗家族對她婚姻的安排。但是現在,卻又有一個小女孩告訴他,她願意放棄一切,只會追求自己的權利。
他是過來人,他知道那有多不容易。
而他,也是唯一能理解這種權利和意義的人,畢竟在思想上,他不屬於這個時代。
淺水清看夜鶯的眼神,微微有些欣喜。他緩緩說:「你說得沒錯,就算是女人,也該有選擇自由的權利;就算是女人,也同樣參軍的權利;就算是女人,也有那選擇愛情的權利。」
聽到那句選擇愛情的權利,夜鶯整個身體都為之巨顫。
她沒有想到,淺水清,竟然會這樣支持她。在這個男人至上的世界裡,竟然有這樣一個人,明確地告訴她,她是對的。
那一刻,她的兩眼濕潤了……
淺水清的心中突然一動。
他很認真地說:「我這個營主,是前不久剛獲的任命,正好還缺個貼身衛兵,給我來打打下手,你有興趣嗎?」
夜鶯的臉色微正:「我要做的,是沙場征戰的兵,不是跟在將軍身邊畏縮不前的怕死鬼。」
淺水清微微一笑:「誰說衛兵就不能上戰場了?雖說營主級別的將領是可以不上戰場,只在後方指揮的,不過我可沒這個打算呢。」他看看夜鶯:「你也知道,男人做事總是很粗心,不太會體貼人。我身邊的這些兄弟,一個個打起仗來都不怕死,要他們做些細活,卻是生生難為了他們。做我的衛兵,未必是什麼好差事,因為我這個人其實很挑剔,但至少還有幾個好處。比如……」
他輕聲說:「比如可以享有一些特權,不必和那些粗魯大漢擠在一張炕上睡覺;可以使用營主大帳單獨洗浴;平時跟在營主的身邊,也不用擔心男人們的騷擾……」
夜鶯的眼立刻亮了:「多謝將軍成全,夜鶯願為將軍鞍前馬後效死沙場!」
淺水清哈哈大笑,眼神中流離出一片愜意的塵囂。
「很好。歡迎你,士兵夜鶯,從現在起,你就是我佑字營的正式一員。你將和我佑字營全體士兵一起,共同面對一切敵人,面對所有可能會來到的苦難與殺戮!」
啪!
夜鶯恭敬地向淺水清敬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