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一戰,易星寒受制於淺水清,他歷盡艱辛才得以回到止水,一路所受辛苦難為外人所道。
這其中幾多滋味,因那份拳拳愛國之心,到也忍受得下,惟有一個問題徘徊心頭,始終卻之不去。
那就是淺水清在離開時對他說過的話。
他說:大梁三分,皆因止水開國君主羽滄為一己之私,害天下以謀私利。最終導致曾經強橫一時的帝國四分五裂,至今還戰亂不休。
對他這樣一輩子受忠君愛國教育的人來說,這樣的侮辱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受。
回到京遠城後,易星寒越想越覺得有問題。他出身書儒之家,對止水歷史也頗多瞭解,每次痛恨淺水清之餘,就忍不住想,如果事情真得像淺水清所分析的那樣,又會如何?
這個念頭在心中徘徊繞去,竟始終散不掉,最終他克制不住心中的狂想,開始調查所有的歷史書冊,以期從中找到答案。
對他來說,他一直想找的,或許是自己的國主並沒有這樣做的證據,可最終的發現卻令他大吃一驚。
從大梁旱災,賑災糧被劫,到羽滄鍪海起兵,其間可查的時間,地點,發生的各種事件,結合當地的生產狀況和生活情況,幾乎都可以分析出這樣一個結果,當年所發生的一切,其實正是羽滄的陰謀。
他借大梁國內草原王蒼黎與陽泉公爭權,內爭不休之際,悍然起兵,明為靖難,實為謀反,最終使得大梁帝國崩潰。
大梁內亂後,各地爭戰不休,其中最強的勢力就是草原王蒼黎。
最終,蒼黎幾乎拿下了原大梁帝國的一半國土,建天風帝國,而羽滄和陽泉公則各得了止水領土與驚虹領土,各自依仗地勢天險,據天風人於重關之外。
易星寒是個聰明人,但顯然太年輕不懂時事政治。
在他發現了這些問題之後,他竟然沒有將其埋藏在肚子裡,而是藉著酒醉之機,說給了自己在軍中的幾個好朋友聽。
結果消息竟傳到了三重天總領軍抱飛雪的耳中。
抱飛雪驚得差點成了抱飛魂。這件事後果實在非同小可,嚴重起來甚至可以毀滅掉整個國家。
作為一個國家的開國君主,其形象通常總是被神化的。一旦這種形象被打破,碾碎,被人踩到了污泥之中,那麼對一個國家帶來的傷害無疑是巨大的。整個國家的國民意志,戰士們的戰鬥精神,被灌輸過的忠君愛國的思想,都會受到極大的威脅和動搖。
而如今,一個可以用史書上的分析來打破其形象,並被證實不是謠言的故事,就在這個戰火紛飛,受到敵國重兵威脅的時候,出現了從內部散開的萌芽,並最終可能徹底地顛覆這個國家。
多年來,天風帝國多次攻打止水,都聲稱此為大梁內戰,要求三國重新一統,所謂侵略止水一說,從不存在。口號永遠都是:收復止水,或大梁五省——儘管他們自己都不再以大梁自居。
如果不是周邊各國害怕再出現一個強大的帝國,對自己有威脅,屢次出兵干擾天風,不許他們重兵進攻,只怕止水人早被滅了無數次。
而現在,易星寒等於送給對方一件強有力的武器加以利用。有了這個消息,天風人師出有名,止水人不戰自潰,周邊眾國不得再輕易插手,這一系列的災難性後果,都有可能因此消息接踵而來。
結果就是:京遠城全城戒嚴,立刻開始清掃所有知道此事的戰士,消息嚴加封鎖,不許外傳,有造謠生事者,立斬不饒。牽連之廣,可以說是止水史上最大的一件案子。在當時,這起案子就被稱之為梁史案,後世稱為星寒案。
做為梁史案的第一重犯,易星寒被送往南門關關押起來,嚴刑拷打,定要讓他說出所有當初曾聽他洩密過的人。
「原來是這樣。」淺水清歎息搖頭:「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他送到南門關來?」
一名被俘的將官透著諂媚地回答:「這裡城關險隘,易守難攻,天風人十年不敢攻其一次。總統領抱飛雪急著回國都匯報此事,不敢冒著把他放在京遠城動搖軍心的危險,只能將他送來南門關。只是沒有想到,他剛到此地,你們就殺了過來。南門關天下奇險之地,連號稱天下第一雄關的寒風關都未必比它更難打,想不到大人你只用一千將士就將它打了下來。」
「既然這件事上面嚴防洩露,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回大人,其實這件事,三重天知道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總領雖然嚴加管制,但是謠言一起,神仙難救。只是大家口上不說,總領也不可能將所有將士都殺光殺絕。由於謠言傳播的速度太快,總領懷疑有人在暗中興風作浪,傳遞謠言,所以才留了這小子不死,一心想找出幕後主使。不過在我看來,這次到是總領大錯特錯了。很顯然,以這小子的脾氣和骨頭之硬,顯然是不會有什麼幕後主使的。」
淺水清呵呵一笑:「你在止水軍中擔任什麼職務?」
「小人只是區區一個曲長。」
淺水清點了點頭:「連一個曲長都能看出來的東西,抱飛雪會看不出來?那才真正叫可笑了。怕是他想借這個機會清除些什麼人吧?」
那軍官心中一驚,這才意識到原來抱飛雪竟是藉著梁史案在排除軍中異己。他心中汗顏,對淺水清敏銳的政治頭腦到是大感佩服。
尤其是易星寒震驚而欽佩的眼神,更是充分說明了淺水清的猜測是正確的。
低頭想了一會,突然意識到什麼,淺水清說:
「你剛才說,抱飛雪去了止水國都大梁城?那麼他現今不在京遠城了?」
那曲長恭敬回答:「正是。」
易星寒心中一驚,猜到了淺水清的想法,立刻冷笑:「你要是以為抱飛雪不在京遠城,你就可以將其趁機拿下,那就大錯特錯了。三重天一半的守衛兵力在那裡,進可支援南北兩關,退可駐守要塞,令敵人寸步難進。京遠城副領商有龍,其軍事謀略的才華不在抱飛雪之下,在軍中也甚得人心。就算你今天拿下了南門關,也不代表你就能進入止水。而且南門關之險,只是針對天風人而言。京遠城只要得到南門關失陷的消息,必會派重兵來搶回,到時候這裡無險可據,只怕你在南門關的風光也只是走走過場而已!」
淺水清卻神秘笑道:「到還真是個死忠的傢伙呢。不過……誰說我要去打京遠城的?」
眼神中閃爍出一片狡黠之色,淺水清幽幽說道:「我不會去攻打京遠城,但是,我對另一座城關很感興趣。抱飛雪的不在,僅僅是堅定了我計劃中的信心而已。」
赫然回首,淺水清大喝道:「立刻召集所有全官,有緊急軍務!~」……
在戰爭中,有這樣一句話:
奇跡,永遠都是狂人製造出來的。
而狂人們的狂想,永遠都是那樣的令人匪夷所思,那樣的令人難以置信。
他們無視一切規則,眼光獨特,思想詭異,總是能跳出現有的框框架架,展開想像的翅膀。
剩下的,就是行動。
成功的人,成為世之名將。
失敗的人,則成為蠢蛋。
當淺水清召集所有軍官召開緊急會議,提出了他剛剛萌生的那個想法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嚇蒙了。
「淺……淺水清,你說什麼?」沐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淺水清的眼神鎮定如山:「我說我要去攻打北門關。」
所有人都覺得腦袋裡嗡嗡的直響。
「淺校,你不是瘋了吧?我們拿下南門關,功勞已經夠大得了。這一次,大家怎麼都死不了,軍部還得給咱們加官晉爵。你現在不立刻通知鴻帥,要他們派兵來進駐南門關,反而要我們去攻打北門關?那你還不如讓大家集體上吊抹脖子來得輕鬆些呢。」一名哨官大叫道。
「怎麼?都怕了?不敢了?」
「不是我們不敢,而是此事絕無可能。北門關可不是南門關,那裡有三萬守軍,咱們這八百人過去,被人包了下餃子吃都不夠。淺哥兒,你清醒些,能拿下南門關已經是僥天之大幸,再去打北門關,大家都得死無葬身之地!」方虎連忙說道。
「我既然敢叫大家去打,自然就有成功的把握。」
淺水清將地圖攤開在桌上:「你們看,南門關,北門關,還有京遠城,呈倒品字形分佈。三座城關之間,各有運兵道相連,方便相互接應。為了防止三重天任意一個關卡失陷,三大要塞的主門都是重兵佈防,後面卻只設矮牆,不設任何險阻障礙,可通行自如。這樣,一旦城關失守,止水軍也有極大的把握將其奪回來。由於昨夜無雙的錯誤,致使火攻之計無法實行,但卻給大家帶來一個好處,那就是北門關和京遠城至今尚不知道南門關所發生的一切。只要我們穿上止水軍服,沿著關後的運兵道一路向北,快馬小半日就可到北門關東門下。那裡防禦薄弱,我們完全有希望趁其不備,殺進城去。」
眾人被這番分析聽得意動神搖,不過沐血還是立刻搖頭:「你說得沒錯,要進北門關,只怕比我們攀登落鷹崖還要容易得多。可是北門關有三萬守軍,我們就算進了城又如何?那裡可不是南門關,我軍曾多此攻打那裡。那裡的士兵,無論士氣,經驗,指揮水準,戰鬥意志都遠比南門關守軍強上太多。別說他們的素質不差,就是三萬頭豬,咱們八百人想要幹掉他們,只怕沒殺完,也都先累死了。而且現在是白天,北門關也不缺水源,我們就是想匿跡潛伏,縱火焚城,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淺水清嘿嘿一笑:「光憑咱們這八百人,當然是不夠的。不過,要是孤星城三鎮大兵齊進,從虎頭嶺和北門關兩面同時對北門關發起猛烈攻擊,你們覺得,這個時候再有一把鋼刀突然插進敵人的心臟部位,擒其敵首,斷其指揮,咱們拿下北門關的希望大不大呢?」
大家的心中同時駭然。
這句話,意味著一件事:進攻三重天的戰役,將在今天,因為淺水清的狂想而提前發動。
意味著淺水清將以一個衛校的身份,調動六萬大軍受其指揮。
意味著一旦成功,則天下戰史將出現新的輝煌一頁——一日夜間,以一千人馬徹底攻陷阻擋天風人百年之久的三重天中兩座重要的城防要塞!
意味著打通止水國的道路,將只剩下薄如片紙的難度……
死一般的靜寂。
沐血長長地吸了一口涼氣:「按你的計劃,一旦我們從後方殺入北門關,而正面三鎮大軍又不能及時趕到,只怕大家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又或者北門關鎮守不顧正兵威脅,先除內憂,到時候城或許打下了,大家卻個個都得戰死。」
「再有可能,就是軍部根本不理會我們的意見,到時候咱們大家過去了,軍部卻根本不發一兵,不僅大家全得完蛋,連好不容易得來的南門關,只怕也要重新淪回敵手。」
「淺哥兒,這個計劃太冒險了,需要慎重考慮。」
「大家一夜未睡,苦戰方休,體力不支,也不宜再打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自闡述自己的想法,對進攻北門關一事,卻是均不看好。
成果越大,風險也越大。
第三衛諸官,同時起了小富即安的心思,實在不願再冒這樣巨大的風險。
淺水清道:「首先,我希望大家明白一件事,雖然我們已經拿下南門關,但是不代表三重天要隘就不存在了。北門關和京遠城,深溝高壘,城高牆厚,又兼重兵把守,要想突破,依然是困難重重。但是現在,我們有一個機會,就是抱飛雪不在京遠城,兩大要塞至今仍未知南門關失陷之事。若不抓緊時機,趁隙進攻,先奪北門關,再強攻京遠城,只怕機會錯過就再不復返!所以,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絕對不想就這樣輕輕放過。」
淡漠的笑容,在淺水清臉上升起:「至於我們所要面臨的問題。我已經有所考慮。軍部的事,大家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叫他們一定會出兵。至於說北門鎮守不顧正兵威脅先除內憂,這也不是問題。咱們可以等待大軍進攻之後再行動。在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可以令所有人立刻休息,休息時間估計至少兩個時辰,因為這差不多是孤星城調兵到攻打所需要的最短時間。只要前線打響戰事,我們大家立刻就想辦法以援軍的身份混進去。能夠擒住敵首,自然是最好不過。混不進去,我們也可以先殺進城去,然後分散出擊,四處襲擾,製造混亂,散播謠言,動搖士氣軍心。」
這一番算計,終於說得大家有些心動了。必須承認,淺水清基本上已經把各個方面的問題都考慮清楚,雖有危險,但也確有可乘之機。
看了看周圍的眾人,淺水清的目光如熊熊燃燒的火焰:「如今,這為帝國建立千古基業的大好時機就在眼前,成,則從此大富大貴,人人可得重封厚賞。敗,也不過一死而已。大家都是沙場征戰多年過來的人,要說死,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就是今天不死,將來也可能會死!可是這次,只要活下來,不但可以在其他各衛的面前,從此揚威吐氣,最重要的是,我們虎豹營第三衛也將從此一舉成為天風第一鐵衛。再不用看任何人的顏色行事!假如說攻打南門關是為了豁免罪行,那麼攻打北門關,就是為了爭取我們應有的榮耀和封賞!」
「我不想強逼大家,但是在這樣的情勢下,難道大家還都怕死了不成?有願意跟我去的,就報個名!」淺水清大喝道。
一番話語,終於鼓動了大家的鬥志。
「怕他個鳥!」方虎大吼起來:「為丈夫者,當不畏生死。富貴險中求,只要能拿下北門關,這裡的人,個個都得陞官發財。既然淺少你這麼有把握,老子就跟你拼一回!」
雷火嗡聲嗡氣的道:「咱們能活到今天,也都虧了淺哥兒。淺哥兒到哪,我也跟到哪。」
方豹沉聲道:「沒錯,今天這功,也是淺哥兒給大家立下的。既然他想發瘋,那我也跟著一起發瘋好了。」
無雙低頭看了看一身的鞭傷,喃喃道:「我欠大家的,就一定還大家。」
淺水清看看沐血,沐血無奈的苦笑。
突然間他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越混越倒退,反到是淺水清在上官們的虎伺之下一路狂飆猛升。
因為他比自己狠,比自己膽子大,比自己要瘋狂得多。
在那看上去溫柔秀氣的身軀裡,蘊藏著的,是一顆火熱而瘋狂的心。
這樣的人,只要還活著,不成大業,必成大患!
長歎一聲,他說:「你們都去,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再不多言,所有人都開始發動士兵,做好進攻北門關的準備。
淺水清留下無雙:「無雙,你身上有傷,這次就不必去了。」
無雙急了:「為什麼不讓我去?我還能打!虎子的鞭子很輕,這些都是表面傷。淺校,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不,是我另有重要任務交給你去做。」
將一封信放在無雙的手裡,淺水清鄭重其事道:「你要立刻去孤星城,把南門關落入我手的消息通知軍部。讓他們立刻派人過來接管此關。不過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告訴他們,我們必須在其他兩城得到消息之前,發動對北門關的突襲,否則就會錯失戰機。」
「他們要是不信我呢?」
「這正是為什麼我要你去的原因。你身上有傷,只要你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他們就會明白了。不過為了萬一起見,在你去軍部之前,我要你先把這封信,交到一個人的手裡。」
「什麼人?」
「咱們常去喝酒的那個酒館,裡面那個長得還算不錯的老闆娘。把這封信交給她,然後只說十萬火急,就可以了。」
「哦。」無雙有些納悶。
淺水清的臉色一沉:「此事事關重大,你一定要做到,事後也不可對任何人說起,明白了沒有?!」
「是!」無雙恭敬地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就朝屋外跑。
望著無雙的背影,淺水清長長歎息,自語道:「無雙,你終究還是不適合這個殺戮的世界。你可知道,我之所以叫你去,是因為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前,還有一件事,必須去做,也不得不做……你若見了,是一定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