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水清坐在村子的中央,手中把玩著虎牙軍刀,面帶微笑地看著被捆成一隻粽子的少年。首發此刻少年的眼中仍噴薄著憤怒的烈焰和不屈的神采。
「你叫什麼名字?」淺水清問。
「無雙。」少年昂首回答。
「無雙?沒有姓?」淺水清皺了下眉頭。
「賤民本當無姓!」
這個回答,令淺水清的心中微微一顫。
「難道你不是方家村的村民?」他問。
「我若是,早被止水人抓去當了兵了。」少年大聲回答。「兩個月前,我流浪到此地,因飢寒交迫,昏倒在方家村村口。是這裡的老人救了我。他們自己都沒有東西吃,卻把僅有的能吃的東西都拿來救了我!我感恩圖報,自然應當保護他們不受別人的欺凌。今天你若不是用詭計逼我出來,就憑你們這些騎兵,想在林中和我作戰抓到我?哼,難比登天!」
一個士兵走了過來,小聲匯報自己探聽到的消息:「問過那幾個老傢伙了。這小子的確是被他們救活的路人。不過這小子到也硬氣,救活了之後,乾脆就不走了,免費幫方家村的人看家護院。前幾天有七個止水兵過來搶東西,結果全被他一個人給幹掉。咱們這次一來是人多,二來是用了焚林的方法逼他出來。不然要抓到這小子恐怕真得很困難。聽說他是山裡長大的,最擅長的就是玩叢林捉迷藏了。進了山林,就沒人能捉到他。」
哦?竟是個很有意思的存在。淺水清眉頭一揚。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這倔強的少年,他此刻依然悍不畏死,一口一個不服。
「你不怕死?」他問。
「天下英雄,為義取捨,死有何懼!」
淺水清再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笑意,哈哈狂笑起來。
感情這竟是一個看英雄小說看多了的單純少年。
無雙看他笑得這樣猖狂肆意,又羞又怒:「有什麼好笑的?」
淺水清笑得合不攏嘴:「當然好笑。我問你,你知道什麼叫英雄嗎?」
「英雄者,拯黎民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戈。只要俠義在心,就敢捨生取義,這有什麼不懂的?」
淺水清看著那張充滿稚氣的年輕的臉龐,終究歎了口氣道:「你錯了!真正的英雄,不該是,也不能是這樣的。」
少年一呆。首發於
淺水清已站了起來,迎風而立,遙望遠山,低聲私語:「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英雄。」
彷彿是在吟詩一般,淺水清緩緩吟道:
「一個真正的英雄,應當懷抱天下,受萬民擁戴,被四野鹹服,享八方膜拜,承天地靈光!」
「一個真正的英雄,應當不受世俗所限,傲視蒼生,兵鋒所至,無往不利,所到之處天下拜服!」
「一個真正的英雄,應當是笑傲眾生,逍遙灑脫,不為任何情懷所牽絆的~!」
淺水清繼續說:「一個真正的英雄,固然應當仁義天下,卻也當知輕重取捨。有捨生取義之德,同樣也該有壯士斷腕之勇。遇事自有見地,絕不拖泥帶水,婆婆媽媽。你既為了救方家村的百姓而主動攻擊我們,就該堅決奮戰到底,怎能因為一時的威脅就放棄立場挺身而出?你以為你是捨自己而救大家,在我看來卻是蠢無可蠢。我問你,你可知道你剛才的攻擊令我的三名戰士受了重傷?你可知道他們都是戰場上殺過無數敵人的好漢子?倘若我心疼我的士兵,那麼在抓了你後,便會立刻將你一刀砍了,然後下令屠村!那時……請問你可還有任何能力阻止?」
少年無雙怒視淺水清:「你!」
淺水清無視他的怒目而視繼續道:「倘若你想做一個英雄,就該知取捨懂進退。你箭法超群,又擅長潛蹤匿跡,林中不利騎兵作戰,你本可大打游擊。但凡有敢傷害村中百姓者,你就射箭殺之,令大家心中忌憚,不敢隨意動手。你奔忽林中,來去自如,令我們不知道敵人有多少,更不敢隨意進犯村中百姓,這樣,你或許不能保住全村百姓,至少也可以保住部分百姓。就算你碰上的敵人是個瘋子,不顧對手威脅,果真燒林,你也應當迅速離開。哪怕今天救不了大家,來日也要為大家報仇雪恨。可是你看看你。我隨便說要放把火,就把你逼了出來。用村子裡幾個百姓的生命,就讓你自動投降。就你這樣的人,不知取捨,不懂進退,心甘情願地想要保護所有的村民,又怎麼可能?我若是殺戮成性之人,此刻你和你這一村百姓的性命早就沒了,你又拿什麼去做英雄,逞英雄?!」
一番話說得少年無傷大汗凜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卻仍是大聲地喊道:「我不服!是漢子的就站出來和我比一比!」
淺水清嘿然冷笑:「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很可笑嗎?你是不是以為你箭法厲害就能贏得過我?還是以為贏過了我,你就是個英雄了?你甚至連最基本的生存之道都不明白!」
淺水清的聲音越來越大,響徹四方:「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那你就得首先看清楚你所處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而現在這個世界本就是個強者適存的世界。你要做英雄人物,便該睥睨天下,俯視眾生,無視一切苦難!你若是自問做不到,就好好回家種地去,不要在這裡丟人現眼!」
狠狠地看著少年,淺水清湊在他的耳邊一字一頓小聲道:「凡成大事,立大業者,無為螻蟻而活之輩!」
這句話,已近乎於大逆不道,所以淺水清只說給了那少年一人聽。在淺水清的眼中,那些懷抱天下的英雄豪傑其實都是私心輩出的野心家冒險家而已。縱觀古今歷史,那些位居人尊者,又有幾人能不變成自私自利的小人?那些所謂匡扶正義心懷百姓而登至尊之位者,又有幾人到頭來不是為一己私利而爭勢奪權?那些所謂的英明的君主又有哪個主動放棄過皇帝這個職位?主動放棄過家天下的構想?主動放棄過終身制和世襲制。他們的英明,無非是為了永世皇朝所做出的努力構建罷了。
淺水清不相信英雄,或者說他相信,凡英雄者,皆血染紅櫻。
唯一的問題是,他現在必須努力讓自己也成為一個英雄。他不認為自己能和別人有所不同,或許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絕不欺騙自己。
他永遠不會說自己仁義天下,懷抱蒼生,也不會說自己忠君愛國,俠骨柔腸,倘若可以,他更願意在自己做了一分惡之後將其說成是十分惡,以一個十足的大惡人的面目出現在世人面前。
他願作真小人,也永不做偽君子。
君者,偽君子也……
無雙驚訝地看著淺水清,淺水清則微笑著看他。
淺水清說:「雖然你不喜歡天風軍,不過你同樣也不喜歡止水軍。既然你兩者都不喜歡,不如就跟我當兵吧。你不是想做英雄,史書流名,千古流芳的嗎?跟了我,一路殺敵,或許你還有這個機會。」
無雙把頭一搖:「你殺了我吧。我看你肯和我說這些話,應該是不會傷害村裡的百姓了。我謝謝你。你的想法,我不敢苟同,萬一他朝洩露,只怕還會害了你。你還是殺了我比較安全一些。」
「我既敢說,便不怕你傳。我說的話,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再沒第三個人聽見。你就是想傳,我也大可否認,說是你污蔑於我。所以這個問題絲毫都不必擔心。不過你要想活,就難了一些。」淺水清冷然說道。
手中不住把玩的虎牙軍刀突然駕到了無雙的脖子上,淺水清森然道:「你傷我士卒,是為大罪。我若不殺你,上無法對上官交代,下無法請士卒原諒。若是就此放你,那麼我也就有了罪名。我知你只是為了保護村中百姓而無奈所為,但為了我自己,便只能犧牲你。可我念你一身功夫來之不易,殺之可惜,所以再給你最後的機會。你若跟我,則前怨盡去,我對各方面也好有所交代。否則,你既想做英雄,便只能捨己而成全我。」
無雙死死地盯著他,最終只是說了一句:「你縱殺我,我也不跟你走。」
淺水清哈哈一笑,虎牙劃出一道森寒的光圈:「那我若殺他們呢?」他指的,正是那些表情麻木呆滯的村中老人。
「你!」無雙大怒。
淺水清湊到無雙的耳邊,輕聲說:「你瞧,人生總有很多艱難的選擇。我選擇了要你活著,而你呢?是選擇大家一起活?還是大家一起死?」
「你就不怕我跟了你還殺你?」
「以你的為人,肯跟我,就不會叛我。」淺水清淡然回答:「你雖是箭手,擅射冷箭,但真正的暗箭傷人,你甚至連見都沒見到過,想都沒想過,聽都沒聽說過!跟了我,至少可以讓你以後做人不再那麼幼稚一些。」
無雙虎目死死地盯住淺水清,對方卻不為所動。他一咬牙,喝道:「好!我跟你走!」
淺水清露出了一個愜意的微笑……
回來的路上,有名士兵忍不住悄悄問淺水清:「淺少,如果那小子還是不肯跟你,你真會殺了所有人嗎?或者他不肯出來,你就真得縱火燒林?」
淺水清冷然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那士兵只覺得彷彿一桶冰水迎面澆下,渾身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一眼,令他毛骨悚然,竟產生了一種無力的恐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