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渦水北岸的那個戰場,叫做李家坡。
八月十九那天,前幾日紛紛擾擾的局面突然間變得安靜了,雙方的騎兵反反覆覆的一觸即退,再也沒有那廝殺的血腥,雙方都勒著馬韁,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天空雖然透亮得很,連一絲雲彩都看不到,卻總讓人感到一絲黑雲壓城一般,凝固的空氣好像塞滿了胸腔。空氣中彷彿淡淡的有一絲腥味,這是死亡的味道,死神的鐮刀已經開始揮舞,無數的人命將會在未來的幾天裡會像麥子一樣被收割。雙方的士兵雖然平時也都渾渾噩噩,但此刻也都感受到了所謂的緊張,營地裡的廁所,現在居然都開始排起了隊。數十萬大軍在渦水兩岸對峙,雙方都保持了一種反常的安靜,誰也不願意大聲說一句話,也不願意大聲喘一口氣。
彷彿是感受到了這股壓抑的氣氛,一向是清澈的渦水開始變得混濁,而佈置在四周的警戒騎兵開始頻繁的和對方的前哨發生接觸,無數次追逐戰爆發了,但是在真正的戰鬥爆發之前,追擊者都克制的選擇了退卻。大戰將至,最需要的,是保持信息的通暢,讓自己無謀的陷入纏鬥,只會給大軍造成不必要的危險,對於這些老練的軍人來說,首功雖然重要,但是勝利才是最重要的。
黑雲壓城一般,兩頭怪獸的碰撞,不可避免的即將到來了,就連最遲鈍的那些莊戶人,也都停止了搬動他們的家產,在大軍到來之前,還可以逃走,在雙方即將接火的現在。要是還去逃荒,那就會在大軍碰撞的浪潮中變成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渦水北岸,膠州營已經紮下了營盤,靜靜地等待著碰撞的到來。李孟選擇的紮營處。是為這周圍唯一可以適合大軍行動的區域,也是唯一可能發生大規模會戰地地方,渦水北岸太康縣下游這片區域唯一村寨三王廟。儘管是已經荒廢的村寨,但也是說明只有這裡才是適合人聚居之地,還有著一座勉強過得去的土木混合的橋樑。闖軍人馬眾多,必然要沿著河流和官道行進,李孟就在這個要點等著他們就好了
渦水南岸的李家坡,一個已經破敗了很多年的小村子,距離三王廟不到四十里。李自成和羅汝才在此紮下了行營,探馬和使者流水一樣的從村頭進出,他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軍情,大到萬人大軍的機動,小到某處有幾條柵欄,帶走指揮幾十萬大軍舞蹈地音符,這裡雖然破敗如故。但是,整個中國的焦點,聚集在了此處。
村東口的祠堂裡,臨時擺下了幾張桌子,鋪滿了亂七八糟的地圖。年輕精幹的軍官們不停的進出,幾個中年人聲嘶力竭的嘶吼著,還不停地在地圖上寫下只有他們自己認識的鬼畫符,嗯,鬼畫符,根本不能稱之為文字,因為他們很大多都是文盲,寫下的只是方便自己記憶的符號而已。
在祠堂門口,燃著幾堆篝火,吊著行軍鍋。咕咕的燒著熱水,兩個三十來歲,鬍子拉碴地中年漢子,蹲在篝火旁邊,輕聲的交談著,一個人穿著一身舊的箭衣,披著一領打著四五個補丁的粗氈大氅,另外一個卻穿著上等的大紅綢緞戰袍。足下的靴子也都是上等的官制朝靴。這兩個怎麼看怎麼不搭調的人。卻如同最常見的陝北老農一樣蹲著,彷彿這裡是家鄉那燒得熱熱的大炕一般。這惡劣地環境,好像一點也影響的心情。
一身舊的這位,用勺從鍋裡面舀出一勺熱水,倒在對面那華服漢子的碗裡,一個缺了三個口的破陶碗,裡面泡著的茶,黑乎乎的,葉面粗破得很,看上去是三五文錢一兩的那種破葉子。那華服漢子也不講究,端起來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喝完一抹嘴,順便把鬍子上地茶沫抹掉,開口說道:「他娘的,說起來,俺老羅也是喝過幾兩銀子一兩地那種什麼賊廝鳥的雨前龍什麼井的,可是怎麼也喝不出什麼味道來,怎麼跟這幾個大子一兩的差不多咧。老李,你說說,那些官家太爺,怎麼就好這口啊。一身舊的漢子原來就是縱橫數省的闖王李自成,他噗哧一笑,自己也舀了水續上,應道:「咱們都是窮苦的命,命賤,使不起那好東西,不過你也算是享過福了,祖宗八輩加起來,睡過的婆姨也沒你一個人多吧。」
一說到這個葷段子,老羅羅汝才就興奮起來了,咋咋呼呼的吹噓起來,上次破了府城,睡了那個知府小姐,如何如何的白,那個富戶的小老婆,如何如何的綿軟,不過嘮叨了一通,卻又埋怨李自成破洛陽的時候,沒有給他留幾個郡主千金,讓咱老羅這泥腿子嘗嘗皇家千金,金枝玉葉的滋味。
正當這兩個攪亂中原的最大賊酋還在喝茶聊天的時候,一個中年漢子衝出了祠堂,到了他們面前。
「闖王,曹大王,出事了,那李孟他……。」
話還沒說完,李自成卻揮手叫他停住,自己卻慢條斯理的喝完了茶水,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再慢悠悠的說道:
「芳亮啊,大軍統帥,要有自己的城府氣度,有什麼事情,不要這麼咋咋呼呼的,你這麼著急,也不急在這片刻,你省這麼點時間,敵兵也打不過來,你順口氣,慢慢說清楚,多花得了什麼。」
羅汝才也在旁邊幫腔:「劉芳亮你個***,咋唬什麼,嚇得老子都要噎到了,就算***老天塌了,他一時半會也掉不下來,就算掉下來,也是老子個高先頂著,你小子急個俅啊。」
那漢子呆了一下,然後才彎下身來細細稟報,誰成想他剛說了一半,李自成和羅汝才卻坐不住了,羅汝才蹭的一下跳了起來,直接把碗砸在地上。卻濺了李自成一身的渣。
李自成本來也急著要站起來,被這麼一濺,卻把碗一放,再慢慢的站起身來。握住劉芳亮的手腕,說:「芳亮,咱們進去議議,你去召集諸將,軍議吧。」
半個時辰以後,祠堂正廳裡已經塞滿了人,這裡聚集的人,最小地也都是統帥數千人的大將,這一刻。卻都鴉雀無聲的盯著桌子上的地圖,剛才劉芳亮已經把新地軍情細細的說了一下。大傢伙都是老軍務了,這種事情,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劉芳亮所說的軍情,其實還粗陋得很。但是老師傅瞞不住,大家從這一點,都看出了事態的緊急。
本來以為當面只有陳六的兩萬多雜七雜八的兵——膠州營的駐地,塵煙不起,士馬不嘩。讓順軍大大的低估了當面兵力——大多還是靠不住的土豪,這樣地破爛兵,呆在城市周邊,還能守守土,讓他拉出來野戰,都怕他自己走跨了,更別說快速穿插幾十里到渦河北岸這裡待機了。誰成想,細作拚死傳來的消息,卻是李孟親自統帥兩萬大軍已經到了,還突然前出到了唯一可以展開大軍的地方。搶佔了有利地勢。
如果闖軍早些知道消息,以輕兵快速突進,快速度過渦河,佔據要點,那就可以輕鬆的展開大軍,在正面引住李孟的主力,再分兵從側翼包抄。但闖軍到底是扶老攜幼,罈罈罐罐太多。新入伙的部伍也是良莠不齊。所以不得不謹慎進軍。闖軍的謹慎給他們耽誤太多地時間,當前鋒到達渦水南岸的時候。他們赫然發現,若是從膠州營的東面繞,則是距離南直隸邊境太近,那邊屯駐官兵的大隊,為免側翼有危險,而且水系相對複雜,大隊人馬穿越難免會被耽擱;要是從西面繞,開封城內的陳永福和楊文岳地兵馬仍然頗有力量,如果在哪裡走,側翼也是不安全,有被開封城和柘城兩邊夾擊的危險,而且一旦迂迴,正面李孟可以依托河流抵抗,在兩翼他則是處於完全的內線作戰態勢,可以輕易的利用便捷的道路迎頭痛擊疲憊的迂迴部隊。
不管如何繞,距離都有些遠,還有被夾擊的危險,現下的闖軍成軍不久,輕易分兵未必能指揮得如意。李自成和羅汝才思來想去,反覆會商,還是只能在太康縣沿著渦水而下,面對面和官軍對碰。
大廳裡的氣氛很有些壓抑,大家都沒有預料到,李孟的動作如此神速,幾日之內,居然從山東這麼迅捷地調發了大軍到歸德,還這麼快速的行軍佔據了戰場,現在這樣,等於是還沒有展開的順軍,在行軍狀態就迎頭碰了上去!兵再多,也要展開才行,而且兵越多,展開越麻煩。本來還以為山東兵馬雖然有些精銳,畢竟不多,誰知居然大軍調動如此之快,須知,這種大軍,跑起來不散不亂,那就肯定是精銳之師了。現在主動權已經失去,大軍何去何從,也需要上首的兩位頭領做個決策了。
一個青年耐不住大廳裡沉悶的氣氛,站起來大聲說到:「父王,羅叔父,俺們現在統帶數十萬大軍出來,那李孟不過是三四萬兵馬而已,山東兵馬素來也沒有什麼戰陣,雖然火器犀利一點,咱們也未必能讓他們射著了。孩兒雙喜願請命,領一隻兵,從上游渡河,抄襲掉他們的側面,渦河水淺不及腰,父王和羅叔父正面擊鼓而進,一舉蕩平不在話下。」
搭話的青年,是李自成的養子李雙喜,也就是李過,是軍中地新銳,不過帶隊以來,闖軍所向披靡,他也沒想過區區幾萬人,對大軍能有什麼阻礙。
這時卻聽祠堂口一聲冷哼,原來是郝搖旗從前沿快馬加鞭趕來回來,剛才在門外聽到李雙喜大言炎炎,他素來不喜歡這些年輕人,自己又在李孟手上吃過大虧,自然要表示表示。
他地位甚高,就算李雙喜是闖王養子,也不用懼怕。他也不跟這些人搭話,逕直落座,就跟李自成和曹操談起了前線地軍情。
軍議開始的時候,李自成地眉毛就有些皺在一起,現在聽了郝搖旗這麼一說,卻越發的擰在了一起。曹操則是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桌面,嘴裡傳來模模糊糊地聲音:李家坡,李家坡……
軍議以後,闖軍還是照樣前進。可行軍的序列卻是不斷的變化。以三王廟為軸心,部隊不斷的離開官道向兩翼展開,後續部隊不斷地補充上來,而老營的精兵,則開始向官道方向靠攏,大軍已經放棄了行軍隊列,轉入了作戰狀態。不過,這樣提前的展開,大量的部隊必須要在野地裡前進。行軍的速度越發的慢了。
闖軍的前鋒是郝搖旗、田見秀率領的四萬餘人,李自成和羅汝才帶著大軍跟在其後,他們從太康縣開始沿河南下,就能看見河對岸有騎兵往返跑動,顯然是官兵的探馬,這時候情勢明朗,卻也懶得管這些探馬了。
反正雙方是堂堂正正地開戰。李孟已經擺了個決戰的局,而順軍也必須要應子了。看官兵的動向,也沒有什麼提前截擊或者是埋伏的動作,好像是在養精蓄銳,安心的等待正面開戰。
闖軍的大將田見秀。資格老得很,別看在議事的時候都是無精打采地模樣,平時也是蔫吧蔫吧的,那可是跟著闖王縱橫數省,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狠角色,到了這大戰之時,狀態卻要精神機警很多,不過他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謀劃和帶兵打仗上,比這郝搖旗實在是差的太遠。事事都是以這郝搖旗為主。
可郝搖旗臨戰時的狀態卻頗為地奇怪,原來闖王帶著屬下孤身十幾騎的時候,郝搖旗尚且是勇猛萬分,信心十足。
闖軍的大將,唯一能讓他們忌憚的兵馬,也就是當年巡撫孫傳庭和總督洪承疇率領的秦軍,這些陝西的邊兵雖然在待遇上不比大明的其他官兵好多少,卻貴在歷年多戰。和平賊平亂的那些官兵不同。陝西邊兵都是和西面的蒙古韃子打個不停,練出了一支頗為精銳的兵馬。
幾次闖軍地大敗。都是這些陝西邊兵們的功勞,而且孫傳庭和洪承疇多少發的下來糧餉,也有一定的凝聚力。
但到了後來,孫傳庭、洪承疇被調往京師拱衛,秦軍也是跟隨前往,留在陝西本地的這些陝西老兵頓時是崩潰流散,等到傅宗龍入陝西收攏邊兵,方才是重新聚攏起來,但這聚攏秦軍,傅宗龍拿不出糧餉支應,軍心士氣全無,和闖軍一戰,立刻是煙消雲散,全營的崩盤。
傅宗龍死掉沒什麼影響,但這潰散的陝西邊兵,卻大部分被闖軍收攏起來,在闖營之中,靠著那些官紳府城的積儲,骨幹地老兵還是能吃飽飯地,李自成和手下的一眾大將自然知道這些陝西邊兵地價值。
而曹操羅汝才的兵馬也都是以陝西和山西的潰散邊兵作為骨幹,兩軍合流之後,闖營的各大將都是信心大漲,大明最有戰力的軍隊已經是在自己的手中,橫行河南已經不是什麼目標,天下也就在眼前了。
有這樣的實力在手,當日定下的城下之盟現在自然是不必遵守,這山東兵馬看著有些實力,不如趁這個機會一口氣吞下來,豈不是大好的事情。
從靠近對方這陣地開始,田見秀的安排是不如讓騎兵涉水而進,在北岸沿著淺水和岸邊快速推進,等到達陣地的時候直接上岸衝擊,這樣總比涉水而攻,讓對方佈置好防禦,再發動進攻要好太多。
但郝搖旗卻否定了這個想法,距離河岸一里,探馬在十里的範圍內搜索,緩慢的前進,即便是到了這岸邊,也要距離岸邊有一定的範圍紮營,並且要預先的把後路選好。
田見秀聽說過山東兵馬的厲害,但卻沒有把對方想的太過厲害,看著郝搖旗在後面佈置陣地,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安排兵馬的防禦已經是有些變態的地步了
田見秀的年紀比郝搖旗大兩歲,但郝搖旗的勇猛和狠辣是他望塵莫及的,可今日的表現讓田見秀卻有些火大,對面又不是天兵天將,何必小心成這個樣子。
他索性是不理會還在那裡安排防禦的郝搖旗,自己帶著十幾名親兵跑到了河邊的陣地上張望。
渦水因為大軍的取水和上游的大批人馬來回經過,已經從清澈變為了土黃的混濁,儘管對面地官軍比自家早到了四天,可這南岸邊。以及水中看著並沒有什麼工事的佈置,不要小瞧幾十萬人馬在上游的取水和飲用,這李家坡一帶的渦水,逕流已經是頗為地小。有些不大的石塊已經是露了出來。
他領著十幾名親兵在這邊觀察,本也是小心翼翼,但看著對面卻沒有什麼動靜,只有幾名騎兵在河邊兜了一圈,又轉了回去。
看到對面的佈置,田見秀心裡也是暗罵,確實是棘手的地形,對岸能展開野戰的區域已經被官軍佔據了,闖營要是進攻。還要涉水,過這條河總歸是不能維持正常的步速和陣型,到時候對方就可以以逸待勞,迎頭打擊。
如果不是對方工事的密集和奇怪,田見秀這邊無論如何也不會覺得對面有個坡度,渦水差不多有百步寬,在百步之外。上岸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上開始有山東兵馬的工事。
地確是奇怪,本來應該是挖壕溝和設置一丈高的羊馬牆,但山東兵馬卻只是用倒置的三角木柵欄,差不多齊人高的木架。
這樣的簡易木柵,隔著一定的間距。就擺放一列,除卻第一列之外,其餘的中間都是有通道,差不多在第五列地位置上能看到堆了四個土台,土台上面放置著火炮,能看到在這木柵欄的後面隱約有拿著長矛士兵走動,木柵欄差不多有十幾列,一直到最上面,按照大旗的位置來分析,營盤應還在更後面的地方。
看見那些木柵和長矛。田見秀差不多能想到手下的士兵衝過渦水,到了那個倒置地三角木柵欄前面,想要攀爬或者是搬開,裡面的官兵拿著長矛攢刺出來,無數士兵倒在那前面,更不要說這有十幾列的木柵。
不過田見秀卻也覺得舒了一口氣,和敵人遭遇,不怕敵人守。就怕敵人對攻。攻擊的手段五花八門,必須見招拆招。而對方守,自己攻,那就可以玩出許多的花樣了,反正對方只能是被動挨打。
而且這攻守的態勢,也是軍隊勇氣的一種反應,「夫戰,勇氣也」戰勝戰敗的關鍵,並不是看裝備如何的完備,而是看這士兵們的勇氣,先到達幾天,卻一直是所在渦水地北岸,連在南岸設置工事都沒有設。
說明這山東的兵馬根本沒有出戰的勇氣,只求攔住自己這邊的進攻,這樣的膽怯和懦弱,好像並沒有郝搖旗說的那麼可怕。
田見秀看到這邊,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忙碌的郝搖旗,覺得老郝的銳氣是不是都被這突然變好地日子消磨地差不多了,對面這麼個縮手縮腳的兵馬,怎麼還怕成這樣子,看來自己在闖營之中可以朝前挪動下了。
「張石頭,你叫些弟兄地把這個河趟一遍,看看有什麼問題,小心些,莫要被對方打到!」
他的一名親兵在邊上聽到了命令,大聲的答應下來,既然是闖軍大將的親兵,膽子都是不小的,那名張石頭小心翼翼的涉水朝對面走去。
那邊山東陣地的反應還是死氣沉沉,還是幾名騎兵到了岸邊張望了,也不做什麼動作,本來這些過河的闖軍士兵已經是做好了戒備,但看見這幾名騎兵的動作,膽子卻立刻慢慢的變大起來。
這些造反的闖軍士兵,特別還是這些骨幹,本來心中就沒有什麼顧忌,看見對面這麼畏縮,馬上是大聲的鼓噪嘲笑起來。
田見秀則是盯著他們的趟河親兵的腳下,看他們落腳雖然是小心翼翼,但卻沒有什麼磕絆,渦水最深處不過是到膝蓋左右,對面那幾名騎兵也沒有什麼動作,後面的官軍工事也沒有什麼反應。
那十幾名親兵一直走到距離北岸邊四五步的距離,在岸上的那些騎兵就算是撿起塊石頭砸也打的到。
張石頭這些人不敢再向前了,前面這四五步的距離也能大概分辨的清楚,的確不會有什麼據馬的工事。
現在南岸那邊站著的田見秀身邊已經多了幾個人,其中一位正是郝搖旗,他看著對面層層疊疊地工事,臉色陰沉的好像要下雨一般。而在田見秀下首的,卻正是那名差點擊潰闖軍馬隊的那名陳二虎.
「河裡面沒什麼傷人傷馬地東西,二虎,你當時那幾百人馬也是直接過河吧。麻煩不。」
聽到田見秀這麼問,這名軍將肅聲的說道:
「河不深,水底也頗為的平坦,當時來回很是便捷,不過這已經是四五天的時間,不知道有什麼變化。」
那張石頭一行人也是見好就收,在水中跳躍著跑了回來,這樣看,水中的確沒有什麼佈置。田見秀嘴角已經是帶上了笑意,這麼淺的河水,對騎兵和步卒沒有什麼影響,相當於雙方之間有百步距離的平地而已。
「這官兵如此佈局,倒有些引我們去攻的意思,咱們千萬要慎重,莫要上了這些官狗的惡當!」
郝搖旗甕聲甕氣在邊上說道。田見秀微微皺眉,郝搖旗地見識和狠辣,這以往的印象在他心中已經是淡化了許多,但郝搖旗說的也有道理,官軍的大營面對面的這一塊設置的極為有層次和完備。如果硬攻的話,肯定會有不小地傷亡。
但對面這樣沒有戰意的敵手會有多餘的心思去做這麼個局嗎?要知道和郝搖旗的戰鬥,據說這山東兵馬一直是壓著郝搖旗進攻,怎麼今日就龜縮起來了。想了半天也只能是想到對方怯於闖營的幾十萬大軍。
這數量上地差距實在是太過明顯了,對方不敢進攻,只能是據營而守。
郝搖旗的氣餒,讓這幾萬前鋒軍的主導權明顯是由田見秀掌握,田見秀看看對面官軍大營的兩側地形,的確不適合渡河作戰,戰場被對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正觀察的期間。一直沒有出聲的陳二虎卻冷聲的說道:
「咱們闖軍人多,不怕死。」
聽到他的這句話,田見秀和郝搖旗對視一眼,禁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五十萬人馬,能被稱為核心的軍事力量差不多也就是十幾萬人,陝西邊兵、老弟兄,各部的骨幹底子。剩下的人都是壯聲勢的炮灰。
跟隨闖營。的確有這些炮灰的一口飯吃,但既然被稱為炮灰。這些人就是消耗品,在起家之初,闖營的確是窮苦人為了求活地造反組織,大家彼此都是兄弟,生死與共。
但出生入死這些年,不斷地有人死去,不斷的有新血加入進來,如今地李、羅聯軍是一個軍事集團,他的確是聚攏流民,率領大家求活的組織,但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軍事集團的根本目的服務。
田見秀和郝搖旗當日在魚腹山區可是殺妻小和李自成表忠心的人物,這等冷血涼薄,自然不會有什麼憐憫之心。
八月二十二這天,上午闖營的大軍到達了李家坡的對面,膠州營的諸將和李孟一起在坡頂看著對面的佈置。
闖軍不大舉衝鋒絕不開火,這是給下面火器兵的死命令,看著河對岸的幾匹馬停駐,也看見那些大笑挑釁渡河的闖軍士卒,但除卻幾名擺出去裝裝樣子的騎兵之外,膠州營一直是隱忍沒有反應。
「這麼等著,實在是窩火,大帥,咱們又不是打不過這些流賊,何必這麼忍著,不如來一個打一個……」
陳六這樣猛衝猛打的軍將,根本受不了這樣的龜縮,他也知道這樣做的用意,可還是覺得憋氣,李孟拿著千里鏡望著對面的景象,到一定的距離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對方的紮營地點距離河岸很遠。他邊看邊出聲回答:
「這次流賊來的如此小心,步步為營,要是這前鋒你就把他打疼了,以李闖和曹操的脾氣,馬上就要縮回去,咱們在河南也就是歸德府和黃河沿線能動,要是他跑到別處去,怎麼給他教訓。」
李孟呼了一口氣,笑著對陳六說道:
「陳六你吆喝著來一個打一個,你那馬隊的把總,差點被流賊的騎兵給吃掉,對面這麼多人,小心的應該是咱們啊!」
五百騎兵對五百騎兵,僕從的土豪武裝潰散死傷。就連膠州營的正規騎兵也死了幾十人,這種戰果幾乎是膠州營軍隊成立以來地首次,這樣的情緒通過種種渠道反應到李孟這邊來,今天直接拿出來說。
陳六臉猛然漲的通紅。身邊的張江臉色也是不好看,淮揚軍和兗州軍地馬隊,在所謂的戰場遮蔽和互相截殺的戰鬥中,吃虧的可是不少,但真正能稱得上是失敗的,並且規模值得一提的,就是這河邊的互鬥。
「大帥,末將治軍不利,戰後請大帥按軍規責罰……」
「和你們治軍無關。那天我叫來幾個人問了問,河邊這幾百名闖軍騎兵打的很沉著,怕是所謂的陝西老卒吧,最難纏地就是這些人。」
「大帥,那把總楊戰犯了大錯,這仗結束後,就行軍法。」李孟呵呵笑了幾聲。促狹的盯著陳六,開口笑著調侃道:
「想給他求情是不是,敗戰雖然丟人,好歹沒有把流賊嚇跑,不過。給騎兵拿著火銃,把這些人都給搞傻了,騎兵是個拿著刀劍沖的,拿著火銃下馬去打算幹什麼……楊戰也是老卒……這次讓他領著他的騎兵,在前面沖吧!」
打頭陣死亡率很高,但立功贖罪的機會也很高,李孟的這個結論,的確算是留了情面,陳六大喜,連忙地躬身致謝。
就在這時候。渦水南岸突然爆發出巨大的鼓噪,就連李孟他們所在的山坡這邊也能聽的清楚,在山坡上的諸將停止了交談,都是把注意力轉移了過去,李孟拿著千里鏡看了幾眼,笑著說道:
「看來今天就要把這前鋒打疼了,諸位,去各處安排督戰吧!」
眾人齊聲地領命。各自跑到預定的位置。山前的火器陣地是張江督導,而陳六和湯二則是在工事後面的軍營之中。
無數的流民衝到了渦水岸邊。這些流民都是拿著個盛土的容器,很多人都是拿著衣服包裹著土,赤著上身,每個人臉上都是有很狂熱的神色,雙眼發光一樣盯著對面的官兵工事。
在闖營之中,這些流民最起碼從快要餓死的境地,變成了有一口飯吃,在這地獄般的世道之中,能有口飯吃,已經是莫大地幸福。
這些甚至連鞋都沒有的窮漢,並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炮灰,但為了這口飯,這炮灰當也就當了,如果能在炮灰的生涯中活下來,或許就會有個很不錯的提高,或許自己能吃飽飯了,如果再上一級,或許還能讓全家吃飽。
平時就算是想要有這種做炮灰的機會都沒有,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每個人都是很興奮,死就死了,這樣的世道,死未必不是一種幸福和解脫。
南岸聲勢喧天,北岸一列列木柵之間人影晃動,原本佈置的兵丁僅僅是警戒,此時真地有警,大批地在營地等待的士兵迅速跑進充實,做好戰前地準備。
「碰」的一聲號炮,早就是在河邊等待的流民們紛紛的把懷中的土包丟進了水中,一時間水花四濺,丟完土的流民轉身向後跑,而後續的人則是跟上,如此週而復始,土包不斷的被丟進水中。
闖軍竟然是想要填河!百步寬的河流,他們居然想要填上,對面木柵之後的膠州營官兵有的人都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火銃兵們在笑,連士官們也有忍不住笑出來的,這也太異想天開了。
不過接下來誰也笑不出來了,近萬人的輪轉填河,有人專門挖土,有人拿了土則是迅速的上前倒在河中,這畢竟是幾千上萬人的工作量,能看見渦水因為乾旱和上游取水,河水本身不深,最深處也不過漫過膝蓋而以,而且水流也不急促。
這麼大的土方量填充到河中,能看到一條近百步寬的土地迅速的朝著北岸靠了過來……
「裝填彈藥,檢查火繩!!!」
幾乎每列木柵的士官都是在聲嘶力竭的大喊,儘管按照這個速度,還要有小半個時辰,才能靠近過來,但這種瘋狂之極的景象,實在是給人心中巨大的壓力,讓人心驚膽戰。
張江大步的走在木柵之間,他沒說一句話,跟在身邊的親兵都會把他的話重複著大聲喊出來:
「都穩住,流賊進入五十步之內再打,不要慌,你們在工事後面,你們的身邊有你們的戰友,他們只是一些傻子和瘋子,就按照你們平時射擊練習的時候打!」
闖軍那邊的流民依舊是在瘋狂的朝著前面填土,不過開始有背著弓箭、火器的士兵夾雜其中。
那些填土的流民動作不停,很少有人注意到前面在岸上的木柵後面有人不間斷的把弓箭射過來。
可這箭支卻不是奔著填土這些人的,只是高吊著落入河中,而且就那麼一張弓間隔段時間的發射。
這箭支似乎總是落在差不多的範圍之內,既然對人沒有殺傷,闖營那些流民們也不理會,依舊是蜂擁向前。
這種力量的弓箭就算是挨到最多也就是個擦傷,誰也不怕,河水漸漸的被阻斷,前面的水流越來越急,填河的速度也漸漸的有些慢。
可那支箭還是不緊不慢的吊射,對面的官兵在工事中反倒是安靜了下來。
填河流民鼓噪嘈雜,聲聞十里,官兵在木柵之後,安靜異常,一動一靜,雙方之間只有那吊射的弓箭朝著河裡射,很是詭異。
終於,填河的土地到了那弓箭的落點所在,弓箭這時候卻突然停止了,安靜半天的對面突然傳來幾聲大喝。
在木柵後面的火銃爆豆一般的打響,一時間所有嘈雜和喧鬧,全被這火銃的爆響掩蓋住。
那支弓箭吊射的地方距離木柵五十步左右,正好是射程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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