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將軍,眾位大人,我們是不是去涼棚坐一個侍衛提醒楊華等人。超速更新最新小說章節*提供在線閱讀
從校場到軍營房還有一段路程,眼見著頭頂的天空黑如濃墨,雷聲一陣緊似一陣,現在趕回去只怕已來不及。
楊華點點頭,說:「也好,諸位大人且隨我來。」較場旁邊有一圈涼棚,日常用出新兵休息場所,地方不大,但要容納這麼多人卻不成問題。
這次隨吳敏前來的有一百來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前欽宗朝廷的官吏,還有不少已在太原就職的公卿的家眷。二帝並立,各方政治勢力都要尋一個地方安身。不是南京就是太原,非此既彼,非黑既白,法統之爭,要想置身事外根本不可能。因此,在軍統司的安排下,許多東京的官吏都過了黃河,跑河東來了。
進了涼棚,分主次座好,衛兵端來熬好的酸梅湯給大家解渴。
楊華這才仔細端詳起身邊的吳敏,同上次在東京見面時的神采飛揚不同,眼前的吳大人看起來神色憔悴,眉宇間隱約有一絲頹廢。
風漸漸大起來,吹動衣擺吳敏好像有些冷的樣子,端著小碗的手不為人察覺地哆嗦。
楊華終於從陳東的死訊中平靜下來,斟酌著語氣說:「吳大人,李相就任趙構的宰相沒幾個月,怎麼就被罷免了呢?陳少陽和歐陽澈又是因何被殺?」
吳敏淺淺地喝了一口酸梅湯,緊了緊身子:「茂先的問題是在太多,其中牽涉巨大,容我慢慢說了。」
「好,您慢慢說,不急。」楊華點點頭,讓人給吳敏拿來一件外套。吳敏這次能夠前來投奔天承朝讓他有些意外,又大感驚喜。
吳敏此人聲望極高。政治上也非常成熟。算是靖康初年朝中最重要地人物之一。他以前是太上道君皇帝地給事中。在第一次開封大戰。太上倉皇逃離東京時。聯合李綱以一己將欽宗送上了皇帝寶座。後來。他又如願做了宰相。
李綱倒台時。他受到牽連。被罷免。
吳敏宦海沉浮多年。又長期位於中樞。官聲極佳。這樣地人物若能投到太原。已經足以振奮河東鎮地民心士氣了。
而且。在楊華地關中經略計劃中。也需要這麼一個有威望有能力地大人物坐鎮。才能節制住西軍那群驕兵悍將。顯然。現在地河東鎮還沒有合適地人選。
楊華自己要攻掠西夏。脫不了身。再說。經略陝西。政治先於軍事。並不是誰地拳頭硬誰就能取得最後地勝利。拼地是政治手腕、法統和計謀。
而太原地那群宰相中。趙明誠是政治新丁;王孝迪是太上地老臣。有奸臣地壞名聲;張孝純要總管山西政務。脫不了身。
所以,吳敏是最佳人選。
吳敏這一年來很是倒霉,精神氣不足,看起來身體不太好。他接過衣服裹在身上,這才說:「事情還得出僭王登基時說起。」
吳敏說,趙構登基明面上靠的是軍方各路大將軍的擁戴,其實將軍們未必將他放在眼裡。大家之所以選他,那是因為趙構在就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時有節制各路軍馬的權力。這個權力地來自欽宗皇帝,而且,欽宗皇帝最後給大元帥府下的命令是接收河北失地,迎太上道君皇帝還朝。
而且,趙構的玉璽和百官來自偽楚政權,在天下人看來,趙構繼承大統其實在法理上不那麼站得住腳。這時,天下已亂,大家都需要一個皇帝,而趙構手握軍權和百官,大家也就別無選擇地認可了他。可這種認可並不等於對皇權的認可。因為趙構是唯一手握軍權的皇子,要接回太上皇,還得靠他。大家實在是沒辦法,也只好這麼湊合了。
在天下人眼裡,建炎朝也好、天承朝也好,跟張邦昌的偽楚政權沒什麼實質地區別,都是不合法的。
位於太原地天承朝偏居一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在目前看來,建炎朝好像更正統一些,前景也一片光明。
當然,兩個皇帝地處境相同,也都在湊合。只不過,天承皇帝樂得當太平天子,什麼事都不想管。而雄才大略的趙構卻想有所作為。他在考慮找一個有足夠威望地大臣來幫忙。
這個人就是李綱。
可惜他錯了。
李綱從一開始就不認同趙構的法統,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帝是趙桓。趙桓駕崩之後,皇帝人選應該由太上道君皇帝來定,這才是封建社會的倫理道德,這也是李綱所堅持的從一而終的傳統觀念。
在李綱看來,趙構不過是一個兵馬大元帥而已,老實帶兵去救太上才是正經。現在卻登基稱帝,簡直就是悖逆之行。
有著這樣看法的人不在少數。
「李綱太剛直,有時候,他的想法不太切合實際。」說到這裡,吳敏微微歎息一聲。
雷聲更猛烈,須臾,「嘩啦!」一聲,暴雨從天而降,眼前全是朦朧水氣。
遠方,那群坐在地上的天武軍士兵因為沒有接到命令,依舊挺直著身體坐在地上,被白亮的雨幕籠罩。
侍衛欲言又止,幾次都想提醒楊華,可一看到他皺眉深思的模樣,又悄悄地閉上嘴巴。
楊華抬起頭,從缸中舀了一勺酸梅湯給吳敏續上:「李相的人品我是很佩服的,可是……有的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吳大人的分析很有見地,楊華佩服。你繼續吧。」吳敏剛才這席話直接從皇權和天下人心著手,說得頭頭是道,讓楊華心中一亮,似乎把握到一些什麼。
他以前是一個單純的武將,一遇到事總喜歡以暴力解決。可現在地位高了,心中有存有不為人言的野心,思考問題的方面同以往已大不相同。
不過,吳敏同自己說這些做什麼,難道他看透了自己的野心。
想到這裡,楊華心中一驚,抬頭盯了吳敏一眼。
吳敏好像很冷地樣子,身體有些抖瑟,但卻回了楊華一個雪亮的眼神,嘴角竟掛著一絲淡淡地微笑:「李伯紀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當有此劫。
且說,僭
寫信給李綱請他就任建炎朝的宰相後,朝中有人便看能為相。」
「哦,趙構手下也有明白人。」楊華有些意外。
吳敏,喝了一口酸梅。這個時候涼棚開始漏雨了。隨他一同來文水的官吏和家眷們紛紛撐開油紙傘。
一個衛兵張開雨傘罩在楊華頭上,楊華一把將他推開:「給吳大人。」
「是。」
水珠一滴滴落下,落到雨傘上,落到楊華的鎧甲上,出輕微的聲音。
吳敏有開始了他漫長地敘述。
當趙構提出讓李綱來應天府做宰相的時候,遭到了一眾新貴的強力反對。其中,御使中丞顏歧反對得特別激烈,他說李綱不能入朝地主要原因是李綱不為金人所喜,若任用這麼個主戰派領袖做宰相,怕要惹惱金國。不如趁他還沒來南京時撤消他的任職命令。
當時,之所以拿金人舉例,也不過是一個不得已的辦法。若再深說下去,就要扯到皇權法統,顏大人還沒笨到在趙九面前說李綱不認同新朝的地步。
可惜年輕地趙構聽不出顏大人的弦外之音,痛斥顏歧說,金國討厭的何止是李綱,只怕更討厭我這個皇帝吧。
本來,李綱對趙構是很不感冒的,也不打算去應天府當這個勞什子宰相。可一聽到顏歧這麼說,他的牛脾氣就上來了,還非得當這個宰相不可。於是,李綱一路急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趕到了南京。
李綱到南京就如吳敏到太原,讓趙構大感驚喜。這樣地重量級政治人物的到來像是給建炎朝打了一劑強心針。趙構親派百官迎接,慰勞並賜宴,然後在大殿親自接見。
見了趙構,李綱老實不客氣地答應做這個宰相,並獻上十策,請趙構遵照執行。
「十策,這麼多?」楊華抽了一口冷氣。
吳敏諷刺地一笑:「李伯紀好大喜功,說地都是廢話。其實,這十策中只有兩個內容。一,殺張邦昌,清算偽楚官員;二,進攻金國。」
楊華駭然變色:「李相真這麼說?」
「真的。」吳敏面色慘然,「李伯紀糊塗啊!」他端酸梅湯地手定在空中,一動不動。一串雨水從上漏下,滴滴答答落在碗中。
涼棚裡很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吳敏以為楊華不知道這兩條的厲害,良久才重重將手中地杯子杵在桌上,解釋說。張邦昌雖然有越之為,但也是被逼的。
而且,趙構的皇位和玉璽來至張邦昌。對張,趙構又是感激,又是同情。不但如此,趙構朝的百官大多來自偽楚,如果聽李綱的來一個政治大清算,只怕朝廷要為之一空。
如此一來,王趙構的統治基礎就要被動搖了。
至於進攻金國,現在新朝初立,實力微薄,要任務是建炎和天承的法統之爭。李綱現在提議去打金國,就算順利接回太上皇帝,實力也將大損。而且,接過太上皇帝之後,到時候誰做皇帝還說不清楚呢!
「的確如此。」楊華苦笑;「李相的脾氣也太擰了!」
吳敏:「可惜僭王趙構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加上朝野清流中要求懲處張邦昌的呼聲甚高。趙構以為只要除掉張,就能獲取名聲。於是,他免去張邦昌的職務,配充軍,並於半路下詔賜死。」
「張邦昌死了。」楊華身上的鎧甲已經完全被雨水打濕,肩膀上傳來雨點的清脆響聲,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那裡:「張邦昌與我是故交,聽聞他的死訊楊華心中頗為難過。可惜啊,東京城破的時候,他就應該以身殉國的……李相這麼做不對。」
「哦!」吳敏面上帶著一絲微笑:「將軍說說,李伯紀這麼做為什麼不對?」
楊華黯然道:「別的人可以殺張邦昌,李相不能,因為他是宰相啊。」
敏一拍桌子:「將軍說得對,因為李伯紀是宰相啊!宰相的職責是調陰陽,統百官、化天和、息天威的。將軍是軍人,喊打喊殺都是對的,惟獨宰相卻一定要包容。必須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睛,必須能藏污納垢。須知百管各司其職,天下事務都有專人專職管理,何必需要宰相?
宰相地作用就是以寬容之心調和矛盾,使國家政務能夠順利運轉。因此,宰相一定是一個心胸寬和大度的人,而不可愛憎分明,否則只會人為引矛盾。建炎朝新立,需要地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李伯紀清算偽楚朝臣無疑是人為製造敵人,劃分陣營。使趙構的新朝更加脆弱。」
華神色大變:「吳大人,道理不說不透,楊華佩服。」他對李綱的人品是非常佩服的,以前在山西和東京也建立了深厚地私人友誼。雖然知道他這麼做都是錯的,可內心中還是為他感到難過。
「楊將軍客氣,這也是吳敏的一點淺見。」吳敏說:「今年兩河、京畿顆粒無收,身為宰相,本該想辦法救災,維持朝廷地正常運轉。可清算偽楚朝附逆大臣,卻弄得人心遑遑。」
「大概是李相也沒想到今年的災害如此嚴重,有些措手不及。政治清算一但開始,一卻不可收了。」
「楊將軍說得是。」吳敏歎息,「伯紀也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麼大。」
外面的雨突然停止,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山西旱了許久,這一場酣暢淋漓地暴雨應該能讓地裡的莊稼不至於死絕吧。
楊華心神有些恍惚,他暗暗計算了一下山西今年秋收的預計產量,即便是沒有災害的影響,地裡的收穫也無法養活這麼多人口。
涼棚裡的眾人都收起了雨傘,但積水還是從頂棚上滲下來。於是,眾人都說笑著走了出去,只楊華和吳敏還靜靜地坐在涼棚裡。
吳敏繼續說:「李伯紀之所以下狠心收拾偽楚降官,其實也有他地打算。」
他說,李綱以政治正確大帽子黨同伐異。之所以堅持懲治叛變行為,是與一個長遠考慮有關的。目前地建炎朝,從表面看起來,是繼承了欽宋的法統,並未
但實質上與靖康朝在國力上有了天壤之別。
而且,太原還有趙楷這個天承朝立在那裡。
過去,宋是天朝大國,遼金再怎麼強,也是化外藩邦。而今,大宋二帝並立,建炎朝雖然比太原勢力雄厚,卻只有半壁江山而已,幾乎是一個偏安政權。
李綱地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恢復」。他認為:若要恢復河北,就要打掉官僚集團內的怕死情緒與投降傾向。如果整個上層官僚毫無國家榮辱觀,遇敵則降,不肯抵抗,且事後高官照做,不受懲罰,那麼還能指望誰來推動恢復大業懲治叛變行為,就是為了製造中興、光復地濃厚氛圍,以便今後整個國家機器能有效地圍繞恢復做文章。
如此,建炎朝才能佔到大義和正統的高度,以襯托出天承朝偽政權的不合法。
「他這個想法也不是不對,只是有些不切實際。」吳敏搖了搖頭,「事情始於宋齊愈的被殺。」
「宋齊愈?」楊華想了想,「他不是趙構偽政權的諫議大夫嗎,言官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無罪的呀!」
吳敏苦笑:「可在李伯紀的眼裡,這就是一個挑釁。」
吳敏見楊華不解,解釋說,宋齊愈也是偽楚的官員之一。當時,李綱向皇帝上了一個條陳,提了三個建議:一,各郡自行招募士兵,每郡增加三千個士兵;二、買馬;三,讓老百姓捐獻家產資助宋軍北征金國和太原。
宋齊愈作為一個言官,自然要提出自己的意見。
他說,先,讓老百姓捐獻家產這一條根本行不通,這不是逼老百姓造反嗎?其次,向西夏買馬,黨項人根本不會輸入戰馬;其三,招兵。現在的建炎朝不是兵少,而是兵太多。要招兵就得花錢,軍費開支一直都是政府預算的大頭,動輒千萬之巨,朝廷根本無力承擔。
而且,現在朝廷聲威不顯,地方上根本就不聽中央的話。不但如此,地方官員還肆意剋扣運往應天府的物資,現在讓地方上自行招募兵勇,豈不給了他們剋扣漕銀地理由?
於是宋齊愈準備上書趙構,提出自己的看法。按說,他是言官,上奏論政是他地職責。
可是,還沒等他寫完這份奏折,消息就走漏到李綱那裡去了。
於是,宋齊愈下獄,並以附逆僭偽之罪處死。
「殺士大夫,這個先例竟然開了……」楊華很是無語。
吳敏也很是氣憤:「當初,所有人都以為宋齊愈會被充軍嶺南。朝廷一但開了殺戒,風氣立即大壞。」他有些悲憤:「李伯紀是宰相啊,治國不是治軍。慈不掌軍,軍令如山,軍隊之中,殺一個人固然可以不講任何理由。可他是宰相啊!趙構希望獲得一個合格的宰相,可伯紀卻在朝中行軍法。」
說到這裡,吳敏越地激動了:「張邦昌和宋齊愈的死使得偽楚降官人人自畏,知道已沒有妥協的可能,而這一派人馬占朝中官吏總數的六成。至於汪、黃等新貴,則嫉妒伯紀聖眷甚濃,大權獨攬,也有意扳倒他。宋御使地朋友,軍方大將張俊上書趙構,彈劾李伯紀無故冤殺大臣。同時上書的還有趙構的親信虞部員外郎張浚。有這二人帶頭,朝臣自然群起而攻之。」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吳敏感覺有些可渴,顧不得許多,端起已接滿雨水地碗一口喝盡,長嘯一聲:「李伯記的狠辣固然使群臣大感震驚,但宋齊愈的血也讓趙構明白了一件事。」
「是什麼?」楊華身上的鎧甲**地閃著光,他沒想到建炎朝地政治鬥爭居然殘酷到這等地步,已經聽得有些心寒了。
吳敏:「趙構突然明白過來,他需要的是一個宰相,而李綱卻拿他當一個能夠施展胸中抱負的大元帥。----李剛終究是拒絕為他使用。」
「於是……」楊華伸手緊了緊面皮。
「於是,李綱罷相。」吳敏苦笑:「可李綱一走,問題更嚴重了。」
吳敏說,因為建炎朝財政吃緊,因此所有的軍事行動都被停止。這讓朝野清流大感失望,認為趙構有投降金人的打算。
清流們當初之所以沒有生變亂,那是因為有李綱在,有李綱,大家都能看到恢復河北,接回太上的希望。
可現在李綱一被罷免,所有地不滿都爆出來。憤怒的太學士陳東抬著棺材去闖宮,直接挑戰趙構地權威,大聲疾呼:「欲復中原,以定大計,非用李綱不可!」
不但如此,陳東甚至給趙構來了一句:「日後太上歸來,不知何以自處?」
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搗亂份子出現了。太學士歐陽澈也不知道腦筋出了什麼問題,他本是李綱的人,李綱下台後,歐陽澈胸中地怒火化做一腔戾氣,上書斥責趙構貪花好色,是個無道昏君。
趙構的性能力本就有問題,歐陽澈這一席話點中了他地死穴。
不管是陳東還是歐陽澈,這兩個人都代表著士林和天下的輿論,他們已經開始**裸地懷疑趙構皇位的正統性。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兵馬大元帥,想要的是趙構立即帶著兵馬收復河北失地,接回太上皇帝。至於皇位最後落到誰頭上,那得由太上來定。這才符合封建倫理,這才符合士林的道德觀。
現在的趙構雖然麾下有二十萬之眾,但嫡系部隊並沒多少。大家之所以跑南京來,不過是來領工資,找飯吃的。一旦錢糧不繼,這些人未必聽話。
趙構很是頭疼,可是李綱已經教會了他該如何處理這種棘手的問題-一個字,殺!
於是,陳東和歐陽澈就不得不死了。
宋朝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已經徹底變成了歷史。
「因為河北、京畿局勢混亂,人心不穩。河北即將大變。」吳敏微笑著說:「將軍西進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河北又出什麼事了?」楊華忙問。(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