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河北宣撫司行轅。
隨著夏收的結束,能夠維持十五到二十天戰役所需的糧秣已經齊備,李綱雄心勃勃地決定給太原的銀術可部一個狠狠的教訓。
朝廷五路大軍也已經開進到預定地點,其中接替姚古的解潛駐屯於隆德;折可求和張思政軍駐屯於汾水;劉頜部駐屯於遼州;范瓊軍要遠一些,現在還在晉州。可以說,宋朝救援太原的軍隊,已經推進到戰鬥第一線了。
面隊宋軍如此咄咄逼人的攻勢,銀術可很奇怪地沒做出任何激烈的反應,他只小心地收攏追擊種師中潰軍的隊伍,依舊集結在太原一帶,對宋人的五路大軍來了一個置之不理。
既然部隊已經就位,再拖延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反空費錢糧。於是,李綱的緊急軍令如雪片一樣向各路大軍的統帥發去。信中,李綱言辭激烈,命各路軍事統帥務必在六月底在隆德參加緊急軍事會議,約定各戰區協同配合作戰事宜。
信發出去了,各軍事主管卻遲遲未到,皆回信說糧草尚圍齊備,再說,部隊所欠的軍餉還未發放,兵無戰心,現在出兵,必敗無疑。
這些日子,各路將帥們基本不怎麼搭理剛成立的河北宣撫司。他頭上的婆婆已經夠多了,有兵部,有樞秘院,有宣撫司,加上皇帝時不時還過問一下,都不知道該聽誰的了。再說,現在李綱已經時勢,加上這個曾經的李相性格剛強,上次東京戰役時弄了個親征行營,從種師道手中搶去了兵權。西軍諸將夠不怎麼喜歡這個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剛直文人,一聽到說要去隆得商議進軍事宜,都推說軍務繁忙。
與此同時,各路將軍都派出快馬去東京打探消息,兼問樞秘院討要軍需。
於是。從山西到開封,路途千里,儘是往來不絕的快腳遞。
眾帥都焦急地等待著皇帝開恩,能不能再撥下些錢來。西軍自去年冬天出兵開封勤王以來,就沒領到過一文錢。到現在已經大半年過去,很多軍隊都已斷糧。再這麼呆下去。不用等敵人來打,軍隊自己都要散了。
所以,各路大軍在開到戰場之後,就停了下來,眼巴巴的盯著黃河以南。
不過。皇帝現在也窮得厲害。對西軍諸將地請餉行動視而不見。只推說。你們已經歸河北宣撫司節制。要錢。去問李綱。
面對著這種沒有擔待地皇帝。眾將也只能苦笑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大家心中已有定計。看來。第三次太原之戰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反正皇帝同金人地和議條約上也寫著要割讓三鎮。大不了把太原給女真人算球了。不就是一座城市而已。丟了。以後再找機會奪回來就是。但軍隊若被打垮。損失地可是自己地前程。
正當大家猶豫著是不是把防線往後撤一撤地時候。一個好消息傳來。李綱答應為各路大軍提供所需地糧草、物資。並補發軍餉。計算十萬貫。
一切地猶豫都煙消雲散了。五路大軍地統帥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再也不敢耽擱。立即騎上快馬跑過來報到。
五路大軍兵力參差不齊。人馬最多地一路是折可求。有六萬多府州兵。最少地是解潛。只有一萬二。而且。各路兵馬裡前線地距離也各有不同。
聽說這次下發的糧食不過十萬石。現錢十萬貫。該給誰多少,該先給誰後給誰,都值得推敲。
事關切身利益,眾將這次動作出奇地快,都回信說當剋日起程,共商軍國大計。
河北宣撫司行轅還設立在前隆德府衙門中,此時正值盛夏。知府衙門大堂熱得厲害,李綱就將會議地址該在後院。這裡有一半畝荷塘,夏風從高大的香樟樹梢吹過來。穿過曲廊。掠過荷花池,已經變得分外涼爽。
但眾將心中卻說不出的燥熱。每個人都繃著臉,用戒備的目光觀察著身邊的同僚。
在座的西軍將領們以前隨童貫征西夏,剿方臘,討契丹,交往十多年,一個個熟得不能再熟。大家都知道,上一刻大家也許都還某將軍某帥地喊得親熱。一旦看到軍餉,下一刻就會爭得面紅而赤。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來,李綱和楊華從院門口地月門走進院子來。
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大聲喊道:「河北宣撫司李大人到!」
「見過李大人。」所有的將軍都站起來同時作揖。雖然內心中對李綱很沒好感,但不可否認,李綱巨大地聲望和人格魅力還是對這群桀驁不馴的將軍們有很大的震攝力。
即便是折可求,也態度恭敬。自從種師道病辭、種師中陣亡,姚古被流放之後,折可求隱約有扛西軍大旗的味道。而折家所統帥的府州兵戰鬥力極強,又自成體系,不怎麼受朝廷節制。
李綱也不是第一次統兵,神色鎮靜地走進來,滿目都是精光。他也知道自己已經失去皇帝信任,今後也沒有再回中樞的可能,也許這次主持山西軍事是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挑戰,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吧。強烈的鬥志充盈內心,讓他更家剛強。
「都來了,免禮吧。」李綱示意大家坐下,現在也不是客套的時候,他坐在上首位置,朗聲道:「各位將軍,太原已經被北奴圍困半年。三鎮乃國之屏障,三鎮在,宗廟陵寢安。三鎮失,中國不存。
現在正值盛夏,宗翰主力還在雲中休整。太原只剩銀術可兩萬多人馬,兵力匱乏,加上天氣炎熱,金人水土不服,士氣低落。
此時若不開戰,等到秋後北努主力南下,如之奈何?北奴雖強,我大宋西軍也是精銳強軍。以二十二萬之眾,挾泰山以超北海,要破兩萬金軍。舉手之勞爾……」
眾聽李綱在上面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大道理,都有些不耐煩。大家冒著毒日頭跑隆德來是要錢要糧地,說這些大道理做什麼?
可飢餓的軍隊還指望著李大人呢,就不能不繼續經受李綱的理論轟擊和道義折磨。
在對李綱的長篇大論充耳不聞的同時,眾人又拿眼睛仔細觀察起他身邊的楊華。
楊華最近病得厲害,身體瘦了一圈。看起來滿面疲憊,人也沒什麼精神。眾將看了,心中都很是不屑,心道,原來也不過是一個普通角色。所謂每戰必勝,估計也是誇大其辭。不過,這傢伙是皇帝的心腹愛將,能夠這麼年輕就做到了實授的觀察使一職,運氣實在是好。
李綱很滿意大家恭敬的態度。他喝了一口茶水,繼續安排軍事計劃,「如果沒什麼意見。各路大務必與七月二十七日那天同時動手,齊殲北奴於太原城下……」
聽到這個計劃,院子裡諸宣撫副使、制置副使、察訪使、勾當公事等都小聲騷動起來。
楊華在李綱身邊也聽得有些煩躁起來,李綱真是太能說了,又不拿出實惠,在座地各人都老的成精的人物,誰耐煩聽他的嘮叨。
是時候打斷李綱的口水話了,他立即站起來,裝出一副很激動的模樣:「大宋必勝!」
李綱很滿意地看了一眼地楊華。微笑道:「各軍所需的糧秣、軍餉都準備好了嗎,又如何分配,你說說。」
「是。」楊華從懷裡掏出一紙條,念道:「折可求部,糧草三萬石,錢四萬貫;解潛部,糧草八千石,錢一萬貫……」
解潛立即跳了起來,叫道:「李宣撫。我軍怎麼才八千石糧食,這點糧食夠什麼用?」
楊華道:「解將軍稍安勿躁,這次分配方案有兩個原則:一,道路遠近;二,兵力多寡。兵多的只要要多發放些錢糧下去。至於道路地遠近,離戰場遠地部隊開上前線花的時間要長些,路上人吃馬嚼,耗費也要多些。這可都是經過計算地。解將軍部兵力最弱,軍餉自然最少。你部現駐紮在隆德。若開上戰場。一路上隆德各縣都陸續供給,也用不了那麼多糧食。」
聽楊華這麼一說。眾人都說「有理,就按照這兩個規矩辦。」
解潛還是不服氣,李綱瞪了他一眼,「坐下。」
解潛這才恨恨地坐了下去。
楊華心中苦澀,這個後勤主管還真不好當。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都要得罪一批人。不過,老子也不怕他們。
李綱還在繼續:「此戰的關鍵是多路並進,要快要猛,不給北奴喘息地時機……銀術可陰險狡詐,仔細被他各個擊破了……」
這是楊華費了極大心力為河北宣撫司做的軍事計劃,李綱只不過是照本宣科的復讀一遍罷了。
但念著念著,李綱心中突然一動。這是他第二次做統帥,和軍隊打了這麼長時間地交道,李綱隱約中已經把握到一絲兵法的精髓,現在他眼前突然變得清晰起來,籠罩在整個山西戰場上空的迷霧也逐漸退去,顯出戰爭所特有本質來集中優勢兵力,在最短最快的時間內,在適合自己的戰場用適合自己的戰術,給敵人最沉重的打擊。
一領悟到這點,李綱歡喜得要笑出聲來。
「折可求部攻佔子夏山,打通汾州、太原交通;張思正攻佔文水,掃清太谷、清源;解潛攻佔南北關,奪取盤陀山隘;劉頜,你去平定軍,依舊沿榆次一線朝太原猛攻;范瓊部緊隨折、張兩軍之後,做總預備隊。」
「遵命!」眾人同聲應允。
李綱繼續道:「千萬記住,各路軍馬必須於七月二十七日那天同時動手。只有各路同時進軍,才能給北奴以泰山壓頂的打擊。銀術只有兩萬多人馬,還得留一半圍太原。能出動的兵力更少。無論他如何狡詐,也只能阻我一部。其餘各路依舊能打到太原城下。哈哈!」李綱大笑:「二十二萬對兩萬,還是多路並進,我看那銀術可如何應對。諸君,此戰我軍必勝!」
眾將已經拿到他們想要地,自然也沒興趣聽李綱再嘮叨下去。會後,同楊華辦理了物資交接手續後,都各自回去了。
在離開隆德之後。各軍的信使又都同時出發,將李綱多做的這個軍事計劃報備樞秘院,請天子定奪。
這是規矩。將從御中,不管前線戰事如何,必須按照皇帝事先所發下的陣圖嚴格執行。各路大軍也各自為戰,互不統協。
河北宣撫司雖然做好了軍事行動計劃。但各路將軍們卻並沒立即執行,這事還得等皇帝點頭才行。
李綱這個宣撫使再大,還能大過皇帝?
就這樣,楊華和他手下的參謀部為宣撫司所做的這個軍事計劃從一開始就沒被大家放在心上,這一點他也看出來。
看來,不經皇帝點頭,這個計劃就有流產的可能了。
本來,讓李綱將這個計劃上報朝廷最好不過。可是,從隆德到開封。千里迢迢,公文在幾個朝廷主管軍事地幾個部門按程序走上那麼一遭,也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這一戰必須盡快開打。再拖下去,糧食一吃光,還打什麼仗,自己先散了!
沉吟了片刻,楊華難得地提起筆來給皇帝寫了份奏章,也沒讓關群代筆。如此,這封大白話奏章顯得真誠動人:
「臣隆德觀察使楊華有機密要事奏報皇帝陛下:
我大宋救援太原諸路大軍所需糧秣已經準備妥當,軍事行動計劃也已做好。陛下請盡快做出決斷。太原戰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此刻正是取勝良機。若拖到秋天。宗翰大軍再次南下,以北奴之剽勇,我宋軍也未必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以中國之國力,再無力來一次如此規模地戰役。
請陛下三思。太原,金軍大營。晨。
「急報,快去通報銀術可將
耶律五馬急沖沖衝到中軍大帳前,一把掀開攔在身前的侍衛,提氣大喊:「銀術可快出來,出大事了!」
大帳之內傳來個女人的驚呼聲。銀術可的聲音響起:「滾,你這女人好生煩人,癡纏我做什麼,耽誤軍機大事,砍你腦袋。「
說話中,五馬就看到銀術可批赤著上身,光著腳丫衝了出來,「五馬,出什麼事了。可是折可求那邊有異動?」
「不是。」
「那麼。是張思正?」
「張思正也沒動。」
聽五馬這麼說,銀術可一笑:「既然他們都沒動。你著什麼急,還親自跑過來。來來來,進我大帳去,我那裡還有一罈好酒,我們喝酒。」
五馬沉著臉道:「銀術可,我地細作從張思正那裡得到一個消息,李綱已定於七月二十七日向我軍發動總攻。五路並進……一共二十二萬人馬。事情緊急,你還是早點拿個主意。」
「哦,你說的是這件事啊,我已經知道了。」銀術可有些瘦,光著身子站在五馬身前,顯得手腳更加細長。
「你知道了?」五馬有些發楞,他也是剛得到這個情報,心中有些畏懼,這才連夜從文水起程跑到太原來了。
銀術可一屁股坐在羊毛地毯上,伸手抓著排骨胸膛,笑道:「這個情報啊,不但你知道,活女也知道,室婁也知道,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嘿嘿,宋人那邊都在傳這個消息,全天下,也只有你五馬後知後覺。」
五馬直跺腳,「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也快點拿個章程出來啊,是戰是走,早做決斷,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走,誰說要走?」銀術可又開始摳腳丫子了,他悠悠道:「我不但不走,還要打敗這五路二十二萬宋軍。」
五馬大驚:「你開什麼玩笑,這可是五路人馬啊,難道我軍也分成五路去阻擊?每一路放多少人馬?」
銀術可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讓五馬看得大皺眉頭。
不過,銀術可接下來的話讓五馬非常吃驚:「分兵截擊?虧你想得出來,你是剛上戰場的新兵嗎?我們集中所有兵力先打解潛。」
「可是,其他幾路怎麼辦?」
銀術不住搖頭:「五馬,你果然笨,這麼個簡單地道理你怎麼就看不明白呢?李綱地軍事計劃雖然做得好,可下面的各路統帥不遵照執行,他又能怎麼樣?宋朝有個規矩,軍隊地作戰計劃必須得到皇帝地點頭才能實施,還得預先畫下陣圖。各路大將在得到這個計劃後肯定會派人去請旨。從山西到開封這麼長的道路,等接到皇帝的聖旨之後,黃花菜都涼了。
但是,解潛軍可就在隆德,時間一到,李綱肯定會第一個催他出兵。他一動,立成孤軍,我當集中全部兵力先吃掉他。
解潛軍一敗,遼州劉頜就被我切斷在晉東北,他那點兵馬,還不夠我塞牙縫呢!
嘿嘿,這兩路軍隊被我吃掉後,你說,折可求他們還能蹦達幾天?」
說到這裡,銀術可神情激昂揚:「兩萬人吃掉他二十二萬,我將以宋人鮮血鑄就我,完顏銀術地不世威名!」
五馬佩服得五體投地:「將軍真乃神人也,五馬佩服!」
銀術可大為得意,正要撫鬚微笑,突然臉色一變,大喝:「來人!」
兩個衛兵走了進來。
銀術可指了指大帳後面的那個女人:「把她給我砍了!」如此機密大事,怎麼能讓女人知道?
可惜了,這漢族女人還真是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