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弼,女真名兀朮,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第四子,此刻正坐在一匹棗紅馬背上。他今年才二十出頭,卻長了一臉剛硬的大鬍子,加上這一路的風雪,一張粗糙的臉看上去卻如四十來歲的壯漢。他也當得起女真壯士這個稱號,這次隨二哥宗望南下,他一直都是部隊的先鋒官。每戰必爭先,惟恐落於人後,是軍中第一猛將。
可與他粗豪的外表和輝煌的戰績相比,兀朮卻是一個極為謹慎之人。在同宗望一起拿下相州,一口氣衝到黃河北岸後,他已經得知宋朝京畿守衛大軍出擊的消息,可敵人究竟來了多少,戰鬥力如何卻是心中沒底。說來也奇怪,敵人都出發這麼多天了,按說早已同金兵接觸。
他和二哥怎麼也想不明白,宋軍這是怎麼了。
宋軍究竟來了多少金兵固然不甚清楚,但金兵來了多少宋軍也是一無所知。兀朮和二哥一起率東路軍一路南下,剛開始時還有些來一個平面推進,妄圖拿下一地鞏固一地。可沒想到七萬人的大軍剛一出動就在中山遭受到頑強抵抗,到現在也沒能拿下那座堅城。不但中山如此,黃河以北地區宋軍雖然不堪一擊,可依托城堡逐次抵抗,卻也是一個極大的麻煩。如此一來,金國大軍的腳步就無形中被拖得慢了下來。
可以預見,這樣的情形再拖延下去,東路軍就會像一隻掉入泥潭的蠻牛,逐漸被這惱人的態勢一點點吞噬。
宋國的國力實在太強大了,死一個補十個。常常時剛擊潰他們的一千人,就有探馬來報前方發現敵人的一萬大軍。
完顏宗望和兀朮知道,這次戰役打的就是一個冷不防,若再這麼同宋國消耗下去,其結果是女真大軍一點點被磨掉火性,到最後也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回北方。
特別是在得知宗翰的西路軍被拖在太原之後,宗望和兀朮決定不管河北的宋軍,直接領軍南下,一路直趨開封。後勤不要了,退路不要了。
佔領要點,放開兩邊,快速推進。
如此一來,速度總算快了起來,很有點摧枯拉朽的味道。
大概是因為實在太快了,也來不及收集情報,不但金兵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敵人,連宋軍也弄不清這次南下的金兵究竟有多少。
可以說,敵我雙方都是在蒙著眼睛角力,只等彼此的拳頭落到對手身上。
好在總算一口氣衝到黃河邊上了,只要一過河就能看到開封的城牆。那可是一北宋的京城,天水一朝的精華所在,世界的核心,一百二十萬人口的雄城。
一想到自己手中的戰刀劈開層宮闕的大門,一想到滿城的錦繡,兀朮就渾身哆嗦:「殺掉敵人,搶劫他們的女子和財產,讓高傲的漢人匍匐在自己身下,那是何等的風光,大丈夫當如是哉!」
可宋軍中央禁軍究竟有多少,戰鬥力又如何呢?
也因為心中嘀咕,金國大軍暫時停了下來,也沒急著過河,只派了一隊斥候衝到汲縣,貼近宋軍,想看個究竟。兀朮是一個閒不下來的人,便主動請纓討了這個差使。
跑了一整夜,總算同宋軍的前鋒接觸上了。
看到遠方明滅不定的篝火,所有的女真騎兵都發出了一聲歡呼。此刻已經沒必要隱藏身形,敵人也發現了女真騎兵,正慌亂地在山坡上結陣。現在,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騎著馬衝上去,用彎刀割進宋狗的胸膛,用狼牙綁砸碎他們的頭骨,用長矛刺穿他們的身體。
終於同宋朝的京畿禁軍接觸了,這支傳說中的大宋朝最強的軍隊。這支用金錢餵養出來的武裝集團。
是的,他們太有錢了。特別是立在前排的刀手和槍手,他們身上那件步人甲就值兩千吊。在閃爍不定的火光中,一千多片甲葉子流光溢彩,如金似玉。同這種精美的盔甲比起來,鐵浮屠身上的鎧甲雖然堅固得像阿爾泰山上的岩石,卻毫無美感,又蠢又笨。
看篝火的數目敵人不多,只一個都百餘人。卻有二十多具步人甲。只要殺光他們,剝掉他們身上的衣服,回營之後自可在同伴面前大大炫耀一番。
老天保佑,這次總算可以發一筆橫財了。
「宋軍搞什麼鬼,才這點前鋒,沒斥候,沒騎兵,好像一點準備也沒有。」兀朮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抬手示意眾人停了下來。
「吁!」四十匹狂奔的戰馬同時停了下來,前蹄激起一片雪霧。整齊得宛如一人。
四太子,還等什麼?」身邊的也末該大聲問。
「不急。」兀朮張嘴一笑,滿口雪白的牙齒在雪夜中亮得嚇人。他伸長脖子突然大吼一聲:「女真的勇士們,你們累了嗎?」
「不累,還可以殺一百個宋狗。」
「你們想不想換一件上好的鎧甲。」
「想。」
「你們想不想將宋狗的頭顱砍下懸於馬邊,炫耀你們的武功?」
「想。」
兀朮抽出彎刀指著山坡:「那麼,衝上去,將你們的兵器指向敵人。戰馬和天神將指引你們。榮耀屬於大金,殺!」
「殺!」
四十多人同時大吼,功勳近在咫尺,漢人的血近在咫尺。
淒厲的牛角號響起,激烈的聲浪沖破沉悶的黑暗,一瞬間,這片漆黑的夜彷彿也變得透明起來,漫天雪花都被這戰馬所帶起的疾風扯碎了。
戰馬輕巧地跑了起來,速度並不快,實際上,離敵人所在的方向還有一點距離,現在還不是衝鋒的時刻。
四十多女真騎士在馬背上單手舉著火把,身體上下起伏,說不出的寫意自在。雖然人不多,可看起來卻聲勢浩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