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濱城的春天在搖曳著花香與草木抽芽的律動中唱響了一種怡然自得的音符,對於這些,濱城的美女們無異於是嗅覺最靈敏的一群,看著那些身著薄衫,衣鬢環香的麗人從大街上姿態妖嬈地掠過,只要是個男人就不免會有些想法。
路中華身穿黑色圓領T恤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雙手插在褲兜裡,嘴上叼著一根煙,懶散地徜徉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本來就很帥氣的臉,在配上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這殺傷力跟濱城的美女也有一拼。
路中華來到濱城已經五年了。
五年前,路中華18歲,那一年年他手持理工大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卻去了理工大學附近的工地當起了小工。
從河南老家出來的時候,他沉默寡言的老父親在送他和同村的人一起外出打工的路上,一輩子倔強堅強從來不服輸的老父親突然老淚縱橫,哽咽著說:「阿華,爹沒用,連你上大學的學費都交不起,爹對不起列祖列宗啊!」
青春年少的路中華更是心如刀絞,他在老父親面前發誓,自己一定會出人頭地。
這是一個懷著夢想的少年,10年寒窗,他刻苦攻讀,吃鹹菜喝涼水,為的就是以後能有一個輝煌的前程,希望通過自己的刻苦努力,使自已走過的那條鄉村的土路在有一天因為他而變得金光燦爛起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的兩個哥哥一個在遙遠的南方城市的工地腳手架上摔了下來,當場就摔死了,包工頭從此音訊全無,不僅沒有獲得一分錢的賠償,反而讓家裡搭進去許多路費;另外一個哥哥在附近的一個非法小煤窯裡給一個小老闆做工,結果小煤窯瓦斯爆炸,與十幾個人一起血肉模糊地挖出來時,連屍休都分不清誰是誰,結果,這個利慾熏心剛剛干小煤窯的窮鬼老闆被判無期徒刑,妻子現在就在附近的小鎮上乞討要飯。
在兩個哥哥暴死的時候,路中華的老父親都沒有哭,但在路中華因為上大學沒錢交學費而不得不放棄學業外出打工的時候,這個脾氣倔得跟驢一樣的老頭在路邊哭得驚天動地。
路中華的心一直在流著血。
路中華要去打工的城市,正是那個給他發錄取通知書的大學所在的城市。
當他拿著錄取通知書站在這所大學的門口,看著衣著光鮮的同齡人有說有笑地進進出出,偶爾給他投來鄙視的目光的時候,路中華再次發誓,他,一定要出人頭地。
總有一天,他一定要將這座城市踩在腳下。
從此,一個普通的外鄉青年,在這個到處都是民工、下崗工人、假白領、冒險家、暴發戶、流竄犯和各色財主的城市開始了他多姿多彩的一生,像無數的異鄉青年一樣,他被歧視與打擊,從精神到肉體,承受著別人難以想像的磨難,但是,最終,他頂天立地地在這個城市站了起來。他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要說不同,那也只是他有夢想並且一直抱著夢想不放,還有就是,熱情,對生活的持續不斷的熱情,以及他那不屈不撓的勇於擔當的個性。
任何一個人,只要擁有了這些,也就夠了。
十年磨一劍,這把劍路中華在這座城市磨了五年,這把劍已經很亮了,現在,在這座城市,已經沒有人敢瞧不起這個23歲的笑起來一臉燦爛的年輕人了。
路中華深鎖劍眉,掃了一眼馬路對面的寫字樓,雖然五年來濱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樓一棟棟地拔地而起,可這座寫字樓卻一直是濱城最高大華麗的建築,想起他初來濱城看到這個寫字樓的時候,他還有些黯然傷神,自己興許一輩子都無法踏足這樣的地方,可現在,路中華心裡的那些感慨,早已經平靜如水,再華麗的樓房也是人蓋出來的,這些年,自己出入大大小小的工地,城市的華麗,不過是兄弟們用血汗堆出來,樓在高,也沒有兄弟們的站得高,這個城市,有哪一座樓,沒有被民工兄弟們踩下腳下過,他們一個人的力量也許很小,可是,要是把他們的力量彙集到一起,這會是一股什麼力量?這會是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現在,路中華就是把這股力量彙集在一起的人。
隨著一陣好聽的鈴鐺聲,路中華轉過頭,眼睛卻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一個健步衝了出去,隨著一陣剎車聲,路中華這才意識到自已正抓著剛才差點被車撞到的女孩的手,路中華不僅舒了口氣,把手鬆開,既關心又隱含責備地問道:「你沒事吧?也不看著點路,這麼多車,你居然敢慢慢悠悠在馬路中間散步似的閒逛,你還真行。」
路中華的話音剛落,馬上就張大了嘴巴,這次他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路中華像被定住一樣驚呆了,只見自己剛才救下的女孩對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像一個咒語一樣,使路中華的心跳都漏掉一拍,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啊,路中華的心裡此時只有一個詞:天使!
只見女孩身穿一件薄薄的白色針織衫一條及膝的墨綠色短裙,長長的黑髮隨著微風輕輕上揚,精緻白皙的臉隨著剛剛綻開的那個笑容,美得如同落入凡間的精靈,讓路中華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孩是個真人。
路中華雖然只有23歲,可是,路中華見過的漂亮女人比許多人要多得多,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可是,路中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大白天,她站在你的面前,可卻讓你感覺像在做夢,這女孩子美麗得像一個天使,又像一個幽靈。
「謝謝!」女孩對著路中華輕聲說了一句。
路中華這才反應過來,心臟還突突地跳著,可神色卻恢復了正常,故作慍怒地說:「你想自殺啊……」說到這裡,路中華猛然看到女孩的手裡還拿著一根導盲棒。
路中華眼裡閃過一絲惋惜,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對不起……」
女孩還是保持著剛才的笑容,眼睛直視著前方,沒說話,胳膊動了一下,路中華往女孩的手腕上看了一眼,只見女孩的手腕上帶著一串古樸的銀鈴,當女孩走出兩步,路中華意識到女孩似乎還要繼續過馬路。
路中華有些恍惚地道:「我帶你過去吧。」說著拉著女孩的胳膊往對面走過去。
女孩還像剛才那樣,淺淺地微笑著說:「謝謝!」然後任由路中華帶著自己過馬路。
春天的風恬靜而溫和,路中華站在女孩的身側,感覺一種青草陽光般的味道和著春風一起湧進自已的鼻息,不由得一陣失神,這種味道應該就是這個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吧。
路中華摸了摸鼻子,傻傻地笑了。
手指上傳來的針織衫的溫柔觸感,和不斷充斥鼻息的香味提醒路中華,這個女孩此時就在自己身邊,不知不覺,路中華已經帶著女孩走到了馬路對面,就在女孩再一次輕輕吐出一句:「謝謝」的時候,路中華才意識到自已還抓著女孩的胳膊,便趕緊鬆開自己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笑笑,道:「別客氣!你走路小心點!」說完,路中華幾步就竄到馬路對面。
等路中華扭頭看剛才的那個盲眼女孩時,看到女孩已經走到了對面那棟高聳的寫字樓門口,直到那抹白綠相間的影子,消失在玻璃門後面,路中華才一閃身進了寫字樓對面的快餐店裡。
此時正值飯口,小店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到處飄散著飯菜的各種香味,小店裡本來服務員就不是很多,再加上還要出去送外賣,現在店裡僅剩下三個服務員在堂前忙活。
這是路中華的一個兄弟開的一家小飯店,給這幢全市最高的寫字樓世界商貿中心裡的公司送餐是這個小店主要的業務。路中華沒事就喜歡到這裡來逛逛,在這個城市,路中華有無數這樣的去處。經常到這裡來,除了看看兄弟之外,最主要的是因為這幢大樓裡曾經有一個人,一個自已記不清長相的人曾經救過自己的命。5年前,自己被一夥流氓打得差點沒命的時候,是那個叫安鐵的素不相識的過路人救了自己,並且還給自己輸了血。他的身上流著那個叫安鐵的男人的血,5年前,當他快要被這個城市冰冷的手擊倒的時候,是這個男人給了他信心,也給了他溫暖。這個男人不僅救了他的命,更改變了他的人生態度,讓他覺得生活其實不是那麼冷冰冰的,還有許多值得自己去珍惜去付出的東西。5年來,路中華看慣了城市冰冷的面孔,可只要一想起那個男人,路中華就覺得城市的心臟其實也是很溫熱的,是值得自已盛放夢想的,那個叫安鐵的男人就是城市的心臟。
那個叫安鐵的男人有一個公司,就在這棟樓的5前,自已在醫院裡躺了兩個來月,等他從醫院裡出來的時候,這個男人卻突然因為猥褻自己的養女坐牢了。
本來,他是最瞧不起這樣的男人的,生活中他要是碰到這樣的男人,他肯定不會讓這人好過,可是,偏偏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情卻發生在這個叫安鐵的男人身上。
路中華明白,這個世界許多時候是黑白顛倒的,他打死也不相信安鐵是一個幼女的卑鄙無恥的罪犯,一個能給路邊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輸完血就走的人,怎麼會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
想起來,路中華就對這個世界悲憤不已,同時,一想起這個叫安鐵的男人,他就會覺得十分溫暖,彷彿這個叫安鐵的男人是他最親近的人。現在這個男人雖然不知道在那個監獄,可是,只要看見這棟大樓,路中華也會感覺心裡有一股暖流從心裡流過。
5年來,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這個叫安鐵的男人。
所以,這5年,他總喜歡在世界商貿中心樓下逗留,這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他在等著那個男人在這個寫字樓裡出現。從最開始的迫切,到後來的平靜,又到現在的期盼。
「5年過去了,應該就快回來了!」路中華喃喃自語道。
就在路中華出現在小店門口,正從廚房裡走出來的一個女服務員一眼就看到了路中華,拿著兩三盤菜朝路中華走了過來,甜甜地叫了一聲:「華哥!你先坐!」女孩雖然長得不是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美女,可模樣倒也清秀,皮膚有些黝黑,再配上一張娃娃臉和一雙大眼睛,看起來非常俏皮。
路中華對女孩笑了笑,說:「小梅,你忙吧,別管我。」說完,逕直朝收款台的方向走過去。
收款台裡的女孩正在忙三火四地接電話,手裡的筆飛快地在菜單上寫著什麼,這個女孩長得比較削瘦,下巴尖尖的,說不上好看和不好看,但看起來十分精明,路中華一看這邊也忙著,就站在一旁,掏出一根煙,慢悠悠地點了起來,等路中華抽了一口煙之後,接電話的女孩一臉驚喜地看著路中華,道:「華哥,你今天想吃點啥,我一會就讓我哥做。」
路中華懶洋洋地說:「趕緊忙你的吧,我就過來看看,生意不錯嘛。」
收款台的女孩笑嘻嘻地說:「嗯,這幾天生意特別好。」女孩還沒說完,剛才那個叫小梅的就走了過來,把一袋打包的飯菜放在說,「春夏姐,這是對面寫字樓點的餐,可小林小虎還沒回來,你看怎麼辦啊?」
春夏為難地看了一眼打包的飯菜,正想說什麼的時候,路中華道:「把房間號給我寫好,我送去。」
叫春夏的女孩趕緊道:「那怎麼行,哪敢勞駕您老人家,要是我哥知道了,還不打死我呀,小梅,還是你去吧。」
小梅剛想伸手去拿,路中華就把外賣的飯菜提了起來,道:「別囉嗦了,你們就這麼做生意的?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啊,嘿嘿,快把房間號寫給我吧。」
小梅吐了吐舌頭,去一邊忙活去了,春夏感激地笑道:「那麻煩華哥了,一會我哥問起來你可得幫我解釋哦。」
路中華不耐煩地說:「別墨跡了,你們這些丫頭真麻煩!」說完,拿過春夏寫好的地址出了快餐店的大門。
路中華拿著餐盒穿過馬路,走到寫字樓門口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剛才的那個盲眼女孩,心裡突然有點激動,腳下一不留神,差點撞到旋轉門的玻璃,門口的保安一見路中華這幅樣子,沒好氣地說:「留點神!玻璃撞壞了你可賠不起!」
這樣的嘴臉路中華見得多了,冷冷地看了保安一眼,保安一接觸到路中華的眼神,馬上就打了一個哆嗦,這個看起來普通平常的小伙子給人的感覺簡直不可逼視,剛才還是笑嘻嘻的樣子轉眼之間眼神變得冰冷,彷彿能把你凍起來。保安看了看豪華的當堂,確認了這是屬於自己的地盤,於是故作鎮靜地扯著嗓子催促到:「看什麼看!要進去趕緊的!」
路中華聽了,邪邪地笑了一下,那個保安微微一愣,等他再看路中華的時候,路中華已經穿過大堂,到了電梯間,這時,恰好有一部電梯打開了門,路中華走進電梯以後,看了一眼春夏寫的紙條,按下了十層的鍵。
不一會,十層就到了,路中華踏出電梯,看了一眼正前方的指示牌,衝著1008號房走了過去。
還沒等路中華走出兩步,就聽見一聲驚恐的尖叫,接著走廊裡亂作一團,十層的所有人似乎都被這一聲尖叫從中午的短暫的休息中驚醒,每個房間的門口都湧出一大群人o
路中華也被這叫聲驚得有點莫名其妙,可卻不像這些閒得發慌的白領們如此感興趣,穿過人群奔1008號房間走過去。可路中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貌似剛才的那聲驚叫就是從1008號房裡傳出來的,而此時,1008號房間已經被人們圍得水洩不通,路中華暗叫了一聲倒霉,卻也想確認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在路中華不明所以地接近1008號房的時候,感覺身後好像被人推了一下,接著就有幾個保安撥開人群衝了進去,接著,就聽圍觀在門口的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
「聽說裡面死人了。」
「是啊,好像是天容房地產公司的老總。」
「啊?不會是心臟病發作吧,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什麼心臟病,聽說是被人暗殺了,就這麼一會功夫的事。」
「暗殺?你不是開玩笑吧,說得好像電影似的。」
路中華這麼一聽,估計手上這擔買賣沒戲了,可心裡卻隱隱感覺事情有點蹊蹺,不過轉念一想,現在這年頭,啥奇事沒有啊,又不關自已事,還是把這些東西拿回去自已吃吧,想著,路中華已經離開人群,打算往電梯間的方向走。
就在路中華扭頭往前方看的時候,一抹白色的身影闖入了路中華的視線,路中華不由自主地往前跑了幾步,當那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女洗手間的門口,路中華停住腳步,悵然若失地甩甩頭,自言自語似的說:「我神經了吧!」
路中華拎著外賣打算折回電梯間,隱約聽到衛生間裡響起一陣微弱的鈴擋響聲,路中華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悶悶地走到電梯旁,把手裡的外賣扔進了垃圾捅,然後上了一部向下的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