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長期蝸居都市的人,鄉村是種明快的記憶,不僅輕靈,而且遼遠,就像路旁金黃的玉米,讓人想起金色的童年。坐驢車行走在鄉間小路,劉憬忽然想到很多,母親的嘮叨,父親的嚴厲,還有起起落落的蜻蜓,都在歌唱之後重返腦海。
玉瑕感受單一得多,就是幸福、浪漫、越來越多的喜歡。她是女人,很早就幻想過大海、藍天、燭光,還有海邊溫馨的小屋,但帶著孩子,坐驢車唱山歌,卻做夢都不曾想過。小男人沒大本事,但不憋屈、不怯懦、不違心,近乎瞎鬧的隨意,她感受戀愛的同時,也感受了生命年輕的激湧。她快三十歲了,還有孩子,這感覺足以讓她幸福到激動。
驢蹄聲聲,驢車在鄉村間歡快穿行,兩人帶著孩子,隨著毛驢感受風一般年輕的戀愛。
一陣樂鈴自腰間響起,劉憬掏出一看,是徐燕來電。他接通:「徐燕,怎麼了?」
「沒事。」徐燕弱弱地說,「我正和舒赤大哥一起進貨呢,鄭姐也來幫忙了。」
「是嗎,那辛苦了。」劉憬暗笑,徐燕應是為昨晚的事不好意思。果然,徐燕緊貼著電話道:「劉憬,我昨晚喝多了,要是胡說八道,你可別放在心上?」
劉憬笑了笑,溫和地道:「怎麼能?我也喝了兩杯,腦袋迷迷糊糊,什麼也沒記住。」
徐燕沉默了一會,頗不情願地說:「你啥也沒記住!真的假的?那我不是白喊了?」
「你到底要幹嘛?」劉憬氣結,差點沒從驢車上滾下去。
「我沒事。」徐燕靦腆而欣喜地笑了。小聲說,「我就想給你打個電話,不跟你說兩句話,我覺得心裡沒底。」
玉瑕冷著眼,正豎著耳朵靜聽。劉憬暗歎一聲道:「徐燕,芳襲沒什麼社會經歷,這兩天你多費費心,欠你那頓飯我記著呢,等回去,我就請你吃飯。」
徐燕一陣委屈加激沖。輕聲說:「那我不打擾你了,等你回來請客。你可別忘了?」
「放心吧,不會地。」劉憬說完。歎息著把電話掛斷。
「嘖嘖,還挺難分難捨!」玉瑕翻著白眼,酸溜溜說。
「別胡扯,人家幫多大忙呢?」劉憬喝了一聲,把手機收起,攏了攏風亂的頭。
玉瑕搖了搖頭,重新靠到他身邊:「老公。她幫忙我當然沒說的,可以後呢?她要老這麼死心塌地地在修車鋪做下去,我們眼睜睜瞅著,這是事嗎?」
「不會,等她靜下心,自然會想通。」劉憬雖頭疼。但仍很肯定。
「但願吧。」玉瑕沒多說,既惋惜又同情。
兩人正說話,多多壯著膽子爬到車老闆身後。近距離觀察毛驢。車老闆邊趕車,邊寬厚地和多多說話。兩人相視一笑,劉憬伸出手臂,將女人擁住;玉瑕攬住他腰,斜斜地偎在他肩頭。路還很長,他們恢復心情,繼續風涼的幸福。
「對了!」玉瑕想起什麼,歪過頭問,「工作組到你們單位一星期了,查出點什麼沒?」
「哪能那麼快!」劉憬心裡有些不平,「國資委工作組下週一才到,而且很來的勉強。上頭在乎的是理想集團,我們這邊就是做做樣子,估計查不出什麼。」
「那不白告了?」玉瑕直起身,同樣忿忿不平。
「也不一定,惡人早晚有惡報」劉憬展出個微笑,抓過她手重重一捏。偷東西是件玄事,他怕玉瑕擔心,所以沒說。
惡有惡報,玉瑕可不信這套,又皺眉問:「那理想集團呢?理想集團查出什麼了嗎?」
「現在還沒有。」劉憬也覺無奈,耐心道,「這種查法本來就很難查出什麼,今年又有黨代會,穩定第一,就是查出來,恐怕也要低調處理。」這也是他決定偷東西的原因。
這道理玉瑕當然明白,凝眉沒再說話,輕咬嘴唇思索。劉憬看了看,安慰道:「算了,別想了,這事這麼大,他們躲不了多久,肯定得完蛋,咱們過好自己日子就行。」
玉瑕眉眼一抬,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劉憬奇怪地問。
玉瑕湊到他耳邊,神秘地道:「你說,要是那些老百姓知道理想挨查,會出現什麼事?」
「你想幹嘛!」劉憬大驚,渾身一激靈。
理想集團集資面巨大,多是沒頭腦的普通老百姓,很多人傾家蕩產甚至借錢集資,省市高層就是擔心理想集團負擔不起,輸紅眼的老百姓喪失理智,導致集體上訪或突事件,所以才恐慌。派到理想的工作組,也是以其他名義進駐,並且下了嚴格地封口令。
玉瑕仍興奮中:「老公,我有個主意。他理想集團不是不怕查嗎?我們把他們挨查的消息散佈出去,那些老百姓肯定會跑去擠兌,理想拿不出錢,沒事也有事了!」
「你瘋了?」劉憬全身泛起一陣涼意,忙制止道,「現在上上下下都在關注這事,上邊就怕不穩定,你還散佈消息,這多大事?」
玉瑕擺了下手,滿不在乎地道:「那有什麼,我們又沒造謠?」
「弄不好會被調查!」玉瑕這招夠狠,但劉憬是個謹慎地傢伙,心裡膽突的。
玉瑕笑嘻嘻說:「調查誰呀?我又沒散佈消息。」
「你想怎麼辦?」劉憬打量著問,「報紙、電視,媒體肯定都不會報導,你怎麼散佈?」
玉瑕湊近,睜大眼睛道:「集資戶越低層越多,藏族會館地人到處打工,肯定也有不少人集資,你跟魯秋陽說,讓他提醒提醒族人,他們肯定會把消息傳出去,你就瞧好吧!」
劉憬說不出話了,無比驚疑地望著面前的女人。
這計策太毒辣了!藏民們都非常熱心,得到消息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身邊人,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幾天,消息就會像瘟疫一樣傳遍全市甚至周邊縣市,大批量的擠兌會把理想集團掏空。
玉瑕注意到他表情,愈得意洋洋。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劉憬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深刻。
「我這主意怎麼樣?」半天沒得到表揚,玉瑕耐不住了。
「好倒是好,可那些老百姓……」事關重大,劉憬仍猶疑。
「老百姓怎麼了?」玉瑕氣昂昂道,「理想集團這種集資方式早晚玩完,越早暴老百姓損失越小,我們等於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比修橋鋪路都積德,要在舊社會,至少得延壽十年!」
積德延壽都是封建迷信,和新社會舊社會有什麼關係?劉憬失笑。
不過玉瑕說的有理,此舉的確利國利民。按理想集資規定,一年收雙倍本錢,提前返資,只能原數返還。玉瑕這招至少能讓最先退資地集資戶收回成本,如果前面參加過集資,還會有盈餘,重要的是,可以遏住這股潮流,讓更多的人避免損失。再者理想把錢還給老百姓,泰國生意自然泡湯,國家資產也保住了,只是高官們可能會頭疼。當然,劉憬也不用再冒險去偷東西。
「那好,我回頭跟秋陽說。」劉憬沒好氣地在女人臉上掐了一把。
「這也就是我,換了別人誰能想到?」玉瑕牛逼得不行。
劉憬笑笑搖頭,伸手把女人摟過。風仍在吹,周圍的田園風光依然恬淡閒適,彷彿世外桃源,讓人流雲般心散如鶴,可兩人卻討論如此毒辣的奸計,實在大煞風景。
劉憬忘了,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何況世上本無桃源。任何地方,只要有歌唱,便會有鬥爭,風景和心情永遠代替不了不斷複雜的人類文明。沒錯,人心也是文明,而且是最深奧地文明。
蹄聲得得,鄉路彎彎,兩人半途歌唱半途心機,度過了一路特殊的旅程,終於到達玉瑕家所在的村莊。
車老闆告辭而去,兩人帶孩子進村,沿途遇到不少熱情驚異地村民。玉瑕張嬸李叔劉伯,坦然驕傲地問候,並介紹自己新丈夫;劉憬抱著孩子,不斷尷尬點頭。
小小的村莊沸騰了,村民們客氣地打著招呼,卻不約而同地暗暗嘀咕。玉瑕挺好一閨女,先前找大丈夫,現在怎麼又找了個小男人,咋就不找個一邊大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