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前方戰線發生了什麼變故,這幾日漢中的防備突然緊張起來,進出城門都管理得很嚴,連城樓上的士兵似乎也多了不少。
那些匈奴侍衛很緊張,悄悄地打探著消息,但是一點確切的信息都沒有。我趁機向漢中知府旁敲側擊。他支吾了半天,才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在我耳邊說道:「燕楚兩國的太子要在漢中誓師了。」
我聞言一呆,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時竟聽不到他在我旁邊聒噪。燕楚兩國太子,那就是楚易和燕舞揚了。楚易是在去年夏天被冊封為太子的,而燕舞揚則是今年初,這兩人終於如願以嘗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該滿足了吧。可問題是,我現在好像不大適宜去見他們,尤其是燕舞揚,沒有舞寒在我身邊,我還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林老爺,林老爺」知府使勁地拍拍我的肩膀,我總算醒過來了。輕輕咳嗽了幾聲來掩飾自己的失態,我壓低了嗓子道:「不知那批糧草大人準備得如何了,我上頭已經在催了,還望大人能加快進度。」
知府「嘿嘿」地笑了兩聲,瞇著眼睛說道:「我辦事,您放心。三天後保證五萬擔糧食一擔都不少。哎,不過您也知道,我漢中雖然富庶,但是為了湊齊這麼多糧食我還是費盡了氣力……」
我很懂行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匣子,裝作偷偷摸摸地遞給他,小聲道:「大人為在下費盡了心血,在下豈有不知,這是點小意思,還望大人笑納。」
知府的眼睛立刻放出光來,瞇成一條線,一邊說著「這怎麼行,不能收,不能收。」一邊伸手接過去,揣在懷裡。
我心中冷笑不止,看來北燕還很有必要加強官吏的管理和控制啊。
回到客棧,我告訴他們三天後就要動身,同時也提醒他們這幾天最好不要出門,免得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當然具體原因我並沒有告訴他們,要是他們當中哪個發了瘋、不怕死的,非要去搞什麼刺殺活動,我可負責不起。
我跟忽葉離則抓緊了最後的幾天到周圍轉了轉,她很喜歡這裡,甚至還想說服我多待幾天,因為扶於康的限定時間還沒到,但是我一想到在這裡可能面對的那兩個人,頭頓時兩個大,說什麼也不答應。再說了,真的等他們到了漢中,這裡的防範肯定要加強,到時候他們想走都走不了了。雖然現在他們都作漢人裝扮,但是言行舉止卻與當地人相異,只要稍稍警覺些的人便會發現其中的不妥。若是讓忽葉離被燕軍抓了,那留在匈奴的雲簫他們還不知要受什麼折磨,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拿他們來冒險。
這樣過了三天,我便領了那群匈奴侍衛到與知府商定的地方去領糧食。這是一片小小的峽谷,裡面鬱鬱蔥蔥地種著許多樹。時值春天,葉子嫩綠嫩綠的,直瞧得人心裡頭也舒暢煥發起來。周圍的山上開著些不知名的花兒,雖然隔得遠了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特別得美。
我騎著匹青驄馬,得得地跑在最前頭,忽葉離則不甘落後地緊隨著我。遠遠地見著那知府在山腳的小溪邊站著,便下了馬走過去。忽葉離見狀,也學了我下馬。其餘的侍衛則遠遠地停在峽谷出口。
「大人果然守信。」我笑著拱手施禮。
他也笑笑,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的笑容跟往日有些不一樣了,裡面帶著得意與自信。他的身子挺得直直的,就這麼站在那裡,竟讓人覺得有種不可侵犯的氣勢。我警覺地朝周圍看了看,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假了。那麼,就是——
還沒等我高聲示警,就已聽得「呼呼」聲朝我和忽葉離射過來,我急步後退,轉身壓在她身上。兩隻鐵箭擦著我的胳膊射入我身邊的大樹,足有數寸。
那知府顯然沒想到我竟然會武功,有些意外,身子疾步後退,與我們的距離也遠了。
我心沉如水,不再管他,拉了忽葉離起來,朝我們的馬匹奔去。好在溪邊樹木眾多,我又藉著它們東躲西藏的,雖然他們有埋伏有弓箭手,卻也一時不能奈何。
見我們在樹叢間飛奔,離馬匹的距離越來越近,那知府竟然開始下令射馬。只聽得「嘶——」的一聲慘叫,忽葉離的那匹棗紅馬吃疼疾奔,一會兒竟然就不見蹤跡。我心裡那個急呀,只擔心我的青驄也步上它的後塵。
運上內力青嘯一聲,那青驄馬竟然得得地朝我們奔來了。好小伙,不枉我平日那麼疼你,我心裡讚道。
先將一臉慌亂的忽葉離扶上馬,然後一躍而上。我使勁地拍拍馬屁股,它又得得地跑開了。
仍然不時有冷箭射來,我一手扶著忽葉離,一手從腰間拔出玉簫來擋箭。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忽葉離受了傷,不然雲簫他們就危險了。
這次真是陰溝裡翻船吶,落在水匪手上沒有死,落在匈奴手上沒有死,這次竟然要死在官府手裡了。我此時心裡竟然覺得很好笑,誰會想到我穿越時空還沒來得及好好嫁人,好好生活,就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舞寒,我若死了,你要好好保重。雲簫,你也要堅強,照顧好父親,替我盡孝。
面對此情景,我竟然失神了。「砰」的一聲,玉簫斷成兩截。忽然心口一麻,低頭一看,胸口中了一箭,血馬上噴了出來,染了忽葉離一身。她嚇得大哭起來。
我腦中此時竟是一片清明,耳中尚聽得到身後不斷追來的馬匹的腳步聲。前方就是峽谷出口了,那些侍衛都在那裡,但是這段距離怎麼辦?馬兒馱著兩個人,明顯跑得慢了許多,身後的隊伍越來越近,彷彿只有幾步之遙。
罷了,我胸口起伏著,把嘴湊到忽葉離的耳邊道:「答應我,保全我弟弟。一定要保全他。」忽葉離哭著點頭,眼淚不挺地往下掉。
我欣慰地笑笑,對不起了,舞寒,我對你的承諾不能兌現了。對不起了,雲簫,以後的路你得一個人走下去了。對不起了,父親,女兒不孝,今生不能侍奉您了。
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我胸前的衣服上,與鮮血和在一起,馬上就分不清了。我使出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從馬上翻下來。
尚在行進的馬速帶動著我的身子在地上打了許多滾,只覺得全身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一陣陣刺疼侵入我的骨髓。腦子裡浮現的是今生的一幕幕:幼時在裡弄牽著弟弟去上學,踏著光滑的青石板路,幽幽地唱著外婆教我的小曲;父母過世的那天跟弟弟一起哭到天明,毅然決然地休學經商;剛到揚州時和弟弟在院子的涼亭喝茶,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初識范成喻的那輛馬車,他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臉;在樓外樓第一次遇見楚易,他穿著一身青色長衫,我到現在也分外的清楚;還有燕舞揚憂鬱而溫和的眼睛,我曾經在其中迷失;最後是舞寒,他清澈的眼,他濃黑的眉,他憨憨的笑,他溫柔的話,彷彿就在我的耳邊輕聲吟著,讓我的心也醉了……可是我卻像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