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瀾月舞 第二卷 第十九章 雙生雙滅
    這是一場決鬥,神聖的決鬥。

    安妮塔莉亞和安娜希莉亞這樣一對孿生子,靜默的站在競技場的兩端。作為裁判的,是代表這正義與光明的教皇。

    「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教皇淡淡的問道,這是一場沒有觀眾的比賽,唯一的觀眾就是封閉了競技場大門的迦西亞,還有作為裁判的教皇。

    兩個女孩同樣沉默著。

    亂我心者,棄我去者,欲語還咽,欲辯…已無言。

    「開始吧。」安妮塔莉亞看著手中流光異彩的聖劍,這是瀾給她的禮物,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安娜希莉亞也能夠得到他的禮物,一把連光線都吸附進去的詛咒之劍。

    安娜希莉亞用進攻代替了回答,黑色的長劍發出嗚咽一般歡快的鋒鳴,而安妮塔莉亞則毫不猶豫的迎了上去。

    「真是像啊……兩個人,一樣的性子……」教皇有些傷感的說道。

    迦西亞愣愣的聽著這突如其來的話,先是困惑,然後又釋然,最終輕聲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卻是忍不住的悲哀。

    原來一切的結果瀾早已經看透,開始到結局,不過是一盤設好的棋局,就像瀾留給他的那些生澀的古文。

    「若有天命,何需人事;若盡人事,已然不負我心,無悔……何必問蒼天?」不知不覺,迦西亞終於理解了這些話的意思,「若盡人事,已然不負我心……無悔……何必問蒼天……」

    教皇有些忡怔的看著迦西亞,聽著這些隱隱約約的話語,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聖劍的輕嘯劃破的沉靜的思緒,黑劍的鋒鳴訴說著對鮮血的渴望,魔法的咒語失去了存在的餘地,神術,一個接一個被施展出來。

    迦西亞聽見教皇在輕輕的吟念著祈禱文,祈求諸神可以保佑這兩個可憐的孩子。

    目光轉向另一側,競技場外,是清爽的深秋景色,瀾死去已經有一個月了,人們在羅斯瑪麗的中心廣場上豎立起他的塑像,吟遊詩人歌頌著他以生命為代價請求諸神參戰的光輝事跡,只有少數人知道,真相已經被扭曲。

    血,沿著劍身滴落。劃過蒼青的鋒芒,像蛇一般蜿蜒流連,於是粘稠而遲滯的液體,居然有了輕靈的、彷彿憂鬱般的透明透亮。

    「繼續。」安娜希莉亞輕盈的轉生,黑色的劍與白色的劍碰撞在一起,交錯,帶起一條血線。

    分開,安妮塔莉亞看著手腕上撕裂的傷口,看見從綻裂的皮膚和骨肉間爭相湧現的液體。這一次,她沒有念動治癒的咒語。

    不可思議的笑了笑,有多久沒有受傷過了呢?好像遇見瀾之後,就極少受傷了,所有的傷害總是在到達他的身體前被阻斷,被一雙修長優美的手,和一個無論何時也輕鬆溫柔的笑容阻斷。

    安娜希莉亞為那個笑容所驚異,甜美的、受到了傷害的笑容,那是她曾經想要一輩子守護的笑容,純潔無暇的笑容。

    決鬥稍稍暫停了一下,安妮塔莉亞漠然的看著自己的姐姐。湛藍的,深邃的,像是心靈最深處透出的光明,裡面是不能解讀的瞭然。

    如果能看見時間流逝的話,也許就能發現,沉默的時候,時間總是比其他時候要慢一些。

    安娜希莉亞緊了緊手中的劍,光潔的額頭上出現了細密的汗水,像是無法忍受這樣壓抑的沉默,她又一次發起了進攻。由壓抑的沉默而帶來的駭然並沒有影響她的發揮,劍法依舊是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

    淡淡的腥氣交錯才來,兩個人沒錯身一次,這腥氣,就濃重一份。

    鮮血的味道。

    迦西亞的心思完全飄遠了,他忽然想起,幼年時期在魔族第一戰將甘達爾地下學技的日子。

    按照常理,魔族的血脈往往要強於人類的血脈,所以即使只有淡薄的四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也都可以顯示出魔族的特徵,可是偏偏他是個例外,他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類。

    所以他被重點培養,學習搜集情報,學習戰術,唯獨武技和魔法,甘達爾卻從來不教他,讓他學會這些的是他的師姐,安娜希莉亞。

    不過同樣的,這位師姐從未教過他如何冥想或者如何修煉鬥氣。

    這並不影響他對這位師姐的崇拜,然後他進入了神殿,修煉起了神聖鬥氣,在做守護騎士的同時,也為魔族收集情報,他甚至不在意他素未謀面的妹妹潔西卡取代了他在魔界家族的地位。

    儘管他是那麼的渴望得到承認。

    再然後,他遇到了瀾。

    一個讓他真心相待的人。

    迦西亞忽然感到有一些茫然,心裡空空蕩蕩,卻又覺得賭的慌。「瀾真的不在了……」像是歎息一樣,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離開了他,你就站不起來嗎?」教皇淡淡的說道,「他是個很容易讓人想要依賴的人,連我遇到棘手的問題都忍不住要去依賴他。」

    「我正再嘗試。」迦西亞努力的讓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不用怕失敗,人生就是一場賭博。」教皇平靜的看著競技場中越來越濃重的血氣,「你不是說了嗎?『若盡人事,已然不負我心。』」

    迦西亞倒是釋然的笑了笑,「不知道神殿會不會歡迎我回去。」

    「神殿並不是個好地方,神的僕人總是過於偏執,那不適合你。」教皇毫不掩飾的說道,「如果你想要修煉到更高境界的話,我建議你去四神,或者向東,穿過雲霧海峽,前往海峽的另一邊,那裡也有一塊大陸,你可以去見識一下。」

    「您知道有離開位面的方法嗎?」迦西亞忽然問道。

    「位面流淌的時間是不同的。」教皇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另一個位面,也許你在那裡不過短短一刻鐘,這裡已經過了千萬年之久。諸神之神Lilith大人曾經說過,我們所生存的這個位面度過一年,外面的位面要度過兩年或者三年,而這只是輕微的差距,她也曾說過,她所生活的位面度過一年,這裡幾乎要度過整整一百年。」

    「我想知道方法,教皇大人。」迦西亞忽然出乎意料的執著,一種一味的拼卻所有也要達成目的的執著。

    「神殿的古典中記述了方法。」教皇看了他一眼,「如果你真的那麼迫切知道,我會告訴你方法,不過,那只有通往三個位面的方法,其中一個是通往Lilith大人所居住的位面,那裡的能量波動太強,人類是無法適應的;一個是通往冥界的,去那裡,你必須捨棄肉體,也就是說,你必須死亡,而靈魂是意識的載體,通常不具備思考和記憶的能力;最後一個是通往虛無的位面,那是最簡單的一個,不過那裡什麼都沒有,沒有光線,沒有生命,沒有聲音……」

    「無間的考驗。」迦西亞截斷了教皇的解釋,「就是那裡吧,幾乎靜止的時間,是在好不過的修煉場所了。」

    教皇歎了口氣,他從一開始就猜到了迦西亞的選擇,不過他也撒了謊,這三個方法並不是記載於神殿的古典之中,而且由瀾傳述給他的,而瀾也預料到,他會選擇虛無的位面,因為那裡,只要意志堅定,就絕不會死亡。

    「在這之前你必須學會用魔法保護自己。」教皇忽然有些感謝瀾的先見之明,「關於跨越位面的問題,瀾曾經給了我一些指點,有一種魔法只要有媒介,就可以在位面的裂縫之中保護自己,即使武技和魔法平平也沒有關係。」

    看了一眼聚精會神聽著的迦西亞,「這種魔法並不是完全的魔法,它同時也是一種武技,被成為『劍靈之守護』,使用它的條件是,你能夠和瀾給你的那把劍中的精神體相互溝通,並且讓它為你所用。」

    迦西亞抽出劍鞘中熒紅色的長劍,靜靜的思索了起來。

    四周僅剩下劍與劍碰撞的聲音。

    然後連這點輕微的碰撞聲也一併消失了。

    安妮塔莉亞和安娜希莉亞分別立於競技場的兩端,就是像開始時那樣,唯一不同的是劇烈的喘息,以及傷痕纍纍的身體。

    終於到了最後一擊的時刻。

    「姐姐,如果死的人是我,請告訴我問題的答案。」安妮塔莉亞輕輕的說道,「為什麼當初你要殺我,卻沒有殺我。」

    「那麼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安娜希莉亞讓黑氣包裹住自己的全身,朦朧的黑煙卻絲毫無損於她的美貌,「為什麼你不恨我?」

    「因為你是姐姐,我唯一的親人。」安妮塔莉亞笑著,平靜而甜美,「曾經是,現在是,往後也是。」

    因為你是姐姐——

    多麼簡單而純粹的理由。

    「真像你會說出來的話。」安娜希莉亞有些羨慕的說道,足尖輕點,衝向了對面的安妮塔莉亞,而對手也是同樣的動作。

    淨化的白光與吞噬的黑光。

    碰撞。

    然後是劇烈的聲響。

    煙塵散去,擺在面前的是難以想像的景象,光輝的聖劍與黑暗的魔劍,貫穿了自己主人的身體,而不是對手。

    「嘻嘻……」生命力不住流逝的兩個人卻相視而笑。

    教皇一把按住了想要上去幫忙的迦西亞,「把最後的時間留給她們兩個人吧。」

    「為什麼不殺我?」安娜希莉亞伸手撫摸著安妮塔莉亞的頭髮。

    「和你一樣的理由。」安妮塔莉亞靠在了安娜希莉亞的肩上,「姐姐,這樣好像我們小時候……」

    「嗯……」安娜希莉亞看著妹妹的身體緩緩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生命,「因為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像用全部的生命守護的妹妹……」言罷,她自己也倒了下去。

    神子死了。

    不詳的雙子死了。她們躺在一處,蜷曲著身體,就像在母體中的嬰兒。

    「她們最後還是在一起了。」教皇看了看天色,「時間正好,和我計算的差不多。」

    迦西亞愣了一下,卻看到兩個神殿的騎士抬著一口巨大的水晶棺進來,修女們搭起了簡單的支架,為死去的雙子清洗了身體,並且換上的華麗的衣服,然後讓她們躺平在棺材之中,手與手牽在一起。

    回到神殿教皇親自主持了哀悼和下葬的儀式。

    迦西亞坐在神殿的門口,看著瀾的塑像,「這樣的結果也在你的意料之中是不是?」他忽然問道,「是不是?瀾,回答我啊!」

    塑像靜靜的立在那裡,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以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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