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下,一條灰黑色長龍從海面上扶搖直上,給瓦藍的天空抹上一道不諧調的色彩。灰黑色長龍下,鄭和艦正辛苦地朝北方艱難跋涉而去。
蒸汽機發出單調的轟鳴聲,將未燃燒光的煤灰拋出煙囪。千噸戰艦因為裝載了太多煤炭,軍艦吃水很深,艦艏朝前面埋了下去。艦速並不快,時速只有七節,因為沒有風,桅桿上的風帆一直未升上去,免得增加阻力耗費更多煤炭。
吱呀一聲,醫務室艙門從裡面推開了,面目疲憊的趙至誠低著頭從裡面走了出來,正在外面焦急地踱著步的張志輝和徐震見軍醫走出,連忙迎了上去。
「趙醫生,傷員們都沒什麼事吧?」
「政委。」趙至誠抬頭見對自己說話的是張志輝,皺著眉頭道:「除了謝易其他三人傷勢比較輕,將彈頭取出,好好靜養幾天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謝易呢?」徐震急忙問道。謝易是一名水手,雖然作為自己手下,他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可一起轉戰數千里,徐震不願意見到自己手下多犧牲一人。照徐震所想的,最好鄭和艦全體將士有多少離開馬尾,等戰鬥結束後自己還帶多少人回去。昨天傍晚炮手吳嵩輔在戰鬥中犧牲已經很讓徐震難受了,他不希望自己的部隊再出現犧牲者。
趙至誠低頭搓著手遲疑下還是說道:「很麻煩,謝易是腹部中彈,腸子都出來了,當時救治又不及時……唉,要是再早一點兒時間,他的希望也許會更大一些,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昨天傍晚戰鬥結束後,趙至誠被留在碼頭給那些受傷的土著人還有英軍傷員治療,三十三名傷員讓趙至誠忙碌了整個晚上,眼睛都沒有合過。那些傷員中土著人因為不懂得隱藏自己,五人傷勢均不輕,而英軍傷員主要是炮彈破片造成的傷害,多數傷勢也很重,趙至誠忙個半死,到了天亮三十三名傷員中還是有十一人因為過重的傷勢而死去。活著的土著人被孔迪卡巴他們抬走了,而那些英軍傷員在鄭和艦離開達爾文港的時候留在了岸上,由其他俘虜照管。鄭和艦上人員是軍人,而不是屠夫。為了進行破襲戰,鄭和艦無法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加之鄭和艦在裝滿了各種物資後,空間已經極為狹窄,無法將九十多名俘虜再帶到其他地方去。於是在鄭和艦離開的時候,那些俘虜全體被釋放了,連一紙保證不參加對華戰爭的申明都沒有讓他們寫下來。——對澳大利亞英軍來說,就是讓他們寫這個誓約書也是沒什麼用場的。——當然,他們的武器彈藥好的讓孔迪卡巴帶走,殘破的被鄭和艦全部損壞了。
在離開之前,鄭和艦按照以前的先例給那些俘虜每人十英鎊的報酬,用來感謝他們幫鄭和艦搬運東西。同時作為艦長,徐震還專門到那些俘虜人群中對鄭和艦因為戰鬥因素無法將噴泉號所有落水人員救起,因為人手不夠、醫療設施簡陋,無法給予更多受傷的英國人及時救治表示歉意,請他們給予諒解。和藹的語氣,優雅的舉止,如同奇跡般給予俘虜報酬,加上自己在被俘虜後不久馬上又釋放了,這些都俘虜對徐震讚不絕口。只是徐震在體現出自己是一名仁慈的軍人同時,卻因為自己的手下失去了最佳救治時間而現在深深地內疚著。
「……老徐,老徐!」徐震眼前出現一片紅色,那紅艷艷的鮮血刺激的徐震頭腦一陣發眩,與自己一樣,謝易也是浙江台州人,戰友加上同鄉現在遭遇到不幸讓徐震心裡更加難受了。眼前發虛時,徐震聽到彷彿極為遙遠的地方有人焦慮地呼喚著自己,努力地甩了下頭,睜開眼見是張志輝正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
「老徐你沒事情吧?」
徐震勉強笑了笑,擺擺手道:「沒什麼,只是一天沒吃東西了,有些餓得慌。趙醫生,請你盡一切努力救治謝易好嗎?我不希望看到傷員因為傷勢過重有什麼意外發生。」
「艦長放心,我一定盡最大努力搶救戰士的。唉,只是搶救的時候實在是太晚了……」
連續救治了一天一夜傷員的趙至誠眼角裡面佈滿了雪絲,現在扶著艙壁勉強支撐著身子,如果不扶恐怕他會馬上軟倒下來,實在太累了,累的讓人想要倒頭就睡,任他天打雷劈也不想起來。
徐震和張志輝默然低頭走了進去,趙至誠雖然很想睡覺,可艦長和政委進去了,他也只能跟進去。一進艙室,徐震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醫務艙裡有八張吊床,因為艙室實在狹窄,吊床分兩排上下安置,現在吊床上正靜靜躺著五名傷員,吊床下還塞了不少的煤炭——為了盡可能多的將達爾文港倉庫內煤炭搬運到鄭和艦上,戰士們連醫務艙裡狹小的空間也利用起來了。在艙室中間擱置了一張長桌,染滿鮮血的棉布鋪滿了桌面。
聽到艙門打開,幾個傷員一轉頭見是艦長和政委走了過來,連忙想支撐著爬起來。張志輝急走兩步,按在戰士肩膀上阻止了他們:「別動,你們躺著。」
躺在上鋪的是槍炮長王紹興,在昨晚戰鬥結束後王紹興就被張志輝強制關進了這裡,現在見艦長和政委走了進來,坐了起來面朝張志輝裝作沒什麼事般道:「政委,只不過被子彈咬了一口,包紮好了就沒事了,請政委允許我回到崗位上。」
張志輝掃了眼正望著自己的傷員,見他們聽了王紹興的話紛紛附和,以充滿磁性的嗓子緩緩道:「放心,現在艦上沒什麼事情,同志們還是安心休養吧,休息好,把傷盡快養好再回去,以良好的身體投入戰鬥!除了回到戰鬥崗位外,有什麼要求提出來,我們會盡量滿足你們。」
徐震一眼就看到在最裡面的謝易,緩緩走了過去。謝易雙目緊閉躺在吊床上,身上蓋著的被子被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塊。原本紅潤的臉上失去了血色,變的焦黃,也許是太痛苦了,臉上肌肉不停地抽動著。
趙至誠在徐震身後輕聲說道:「我回來的時候他就昏迷著,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
徐震握住謝易擱在外面的左手,雖然這裡十分炎熱,可徐震卻覺得謝易的左手冰涼,一滴眼淚從謝易緊閉的雙目中緩緩流淌出來。嘴唇哆嗦著,好像在說什麼話。徐震將耳朵貼了過去,聽了好一會兒才聽清楚謝易在說什麼——「……媽媽……媽媽……」——聽明白的徐震臉色一下煞白,眼角有些發澀,握著謝易的雙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動起來,喉嚨裡彷彿被一團棉花給堵塞了,讓他想發出聲音,可話到了嘴唇邊卻又堵了回去。好一會兒,徐震輕輕將謝易左手放進被子裡,屈膝半跪在謝易面前,低著頭默默地注視著謝易那張因為痛苦顯得扭曲了的臉。
張志輝在安慰了其他傷員後,也走了過來,和趙至誠一起站在徐震身後,垂著頭看著倆人。
徐震腦海裡浮現出謝易母親面容,他認識謝易母親。當鄭和艦成軍後,艦上戰士們的家人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當時徐震安置那些家人在碼頭上隔著老遠看鄭和艦,作為根據地海軍最重要的軍艦,雖然是戰士的家人,徐震也沒膽子讓他們登上軍艦——很簡單,這是軍艦,不是遊艇。
徐震正手指著軍艦對那些不停發出驚訝讚歎聲的戰士家人介紹時,卻見到有位小腳老太挪移著腳步一直朝鄭和艦走去,擔任警戒的戰士將那位老太攔了下來,可在老太榜樣力量下,原本圍在徐震身邊的家人現在也想更近一些欣賞鄭和艦,全朝前面奔過去了。徐震連忙上前,和那些家長好說歹說勸阻大家不要*鄭和艦太近,那位老太卻說想要親手撫摩一下鄭和艦,不用到艦上去撫摩,只要在碼頭上摸摸船舷就行了。徐震好話說了一籮筐,老太主意卻沒有一絲一毫改變,急的徐震差點因為上火流鼻血,如此不通情理的老太自然讓徐震對她印象很是深刻了。
無奈之下徐震只好讓戰士上艦將老太在艦上兒子找了過來,請她兒子勸說倔強的老太。這位戰士就是現在躺在這裡陷入昏迷中的謝易。瞭解到下面發生的事情謝易趕忙從軍艦上跑了下來,一邊勸阻母親,一邊對徐震抱歉,同時還說明了母親為何非要摸一下軍艦不可。
謝易的父親在太平軍到台州的時候參加了當地太平軍外圍組織,後清軍反撲,謝易父親在追隨太平軍逃亡時被殺,同時死的還有他的哥哥,謝家只剩下謝易一根獨苗。在丈夫和長子均被清軍殺害後,謝易母親因為悲傷過度,整日以淚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現在只有很近的東西她才看的見,而且看的還很模糊。為此在到了馬尾後,她才想親手撫摩一下鄭和艦,想要觸摸自己兒子整日打交道的軍艦。明白事情經過後,徐震和鄭和艦官兵肅然圍著謝易母親站在周圍,旁邊那些原本想湊熱鬧與鄭和艦近距離接觸,回鄉也好吹牛的戰士家人也不再朝前面擁擠了。大家給謝易母親讓開了一條通道,在徐震陪同下,謝易母親成為數百名家人中唯一一名*近並且登上軍艦,觸摸過謝易工作崗位的家人。
在離開鄭和艦時,謝易母親拉著徐震的雙手,一再說自己的兒子不成熟,請徐震妥善照顧他,可今天謝易卻躺在這裡生命垂危,徐震覺得有條毒蛇正在狠狠吻咬著自己心臟,讓他心臟結冰,馬上就要破碎了。
「小謝,小謝,快醒醒……你醒醒啊,大哥在你身邊,你睜開眼看看大哥吧。……大哥保證你一定會好起來,到時候我還要和你一起回台州看你母親呢!我會告訴你母親,她兒子是一名勇敢的戰士,英勇的和那些洋鬼子進行戰鬥,你母親一定會為你自豪的!……小謝你給我醒醒啊!咱們就要回家了,你媽還在門口盼望著你呢!怎麼這點小傷你就睜不開眼了?……」
徐震一遍又一遍輕輕撫摩著謝易蠟黃的面孔,不停小聲呼喚著謝易。張志輝和趙至誠聽的心裡一陣酸楚,垂著頭不敢看徐震。張志輝明白,作為軍人,徐震首先是一個人,一個與別人一樣擁有七情六慾的正常人,而鄭和艦上水手都是他一個一個挑選出來的,幾個月的時間讓大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然他現在也不會如此激動了。
作為鄭和艦軍醫,趙至誠的醫務水平在根據地是出類拔萃的,他是醫務部部長黃寬的得意弟子,在鄭和艦下水後,根據地集中了優秀人員到鄭和艦上,而趙至誠就是作為軍醫代表上了鄭和艦。聽著徐震一遍又一遍輕聲呼喚著謝易,趙至誠內疚地恨不得代替謝易躺在這裡,他對自己無法將謝易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謝易一步步踏進鬼門關感到深深愧疚著。
王紹興和其他三名傷員從吊床上走了下來,默默地站在徐震他們身後,注視著床上的謝易還有半跪著的徐震。軍人流血不流淚,可現在他們眼裡卻有幾顆淚花在打轉。也許是徐震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起了作用,謝易眼皮動了動,費力地睜開了。面前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謝易看到徐震正一臉焦慮地看著自己,面色露出一點紅暈,嘴皮子動了動,卻無法發出聲音。
見到謝易清醒過來,徐震嘴角抽動幾下,想要對謝易笑笑,可發覺自己面部肌肉都僵硬了,徐震終於打消了勉強,柔聲說道:「小謝,我是大哥徐震呀,你現在怎麼樣?還很痛嗎?……你放心,我們馬上就回家了,你媽還在家裡等著你呢!她還等著你給你生個兒子,好讓她抱孫子。大哥一定要讓你安全的回到家鄉!你也要保證大哥挺住,咱們一起努力好嗎?」徐震的說的很慢,聲音也很輕柔,他彷彿不是一名軍人,而是一個正在訴說衷腸的戀愛中人。見慣了生死的趙至誠終於忍不住流下一行熱淚,見自己無法控制感情了,趙至誠轉過身偷偷抹了把眼角。
「水……口很渴……我想喝水……」謝易嘴唇哆嗦著,沙啞的嗓子蹦出幾個字。徐震將耳朵側在謝易嘴邊,費力地聽了一會兒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趙醫生!小謝要喝水,快把水拿來!」
趙至誠聽到艦長喊自己,轉過頭,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喏喏道:「艦長,小謝失血過多,現在不能喝水,要是喝了水,恐怕……」
「你沒看到他嘴唇都乾裂開了嗎!難道你想讓他渴死不成?」謝易醒過來讓徐震感到他不會死去了,心情一時好了許多,只是對趙至誠徐震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覺得趙至誠存心詛咒謝易,於是對趙至誠說話也顯得不是很客氣了。
「趙醫生,還是想想什麼辦法吧,既然小謝要喝水你還是想辦法滿足他,也許……」張志輝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
見謝易從昏迷中醒過來,同時臉上還出現淡淡的紅暈,張志輝與亂了心的徐震不同,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也許這只是迴光返照,更加證明趙醫生所說無法救助。張志輝心想既然無法將小謝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還不如滿足小謝心中願望,就是要死,也要讓他好好喝點水。
張志輝也許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趙至誠還是明白政委後面想說什麼。作為醫生雖然明知道謝易活的時間不會很多了,可他還想盡量延長謝易在這人世的時間。趙至誠猶豫地朝四周看看,轉身走了過去,沒多少時間,趙至誠手中拿著一條濕潤的毛巾走了回來,輕輕放在謝易嘴唇上,讓謝易從濕漉漉的毛巾上接觸一點水汽。
謝易在嘴角有些濕潤後,說的話讓周圍的人們都聽的清楚了:「家……艦長我看到家了……溪水……亮晶晶的,水好涼,溪坑魚……山上真好看,綠綠的……綠綠的……綠綠的……」謝易聲音越來越輕,漸漸遙不可聞,嘴唇顫抖了一會兒終於不動了,眼睛大睜望著上面雪白的吊床不再轉動,一顆晶瑩的淚珠從臉龐滑落。
「小謝……小謝?大哥保證會帶你回家的,咱們現在就回家好不好?咱們回家了。」徐震嘴裡嗚咽著不停重複回家,身子一軟趴在吊床上,淚水終於忍不住淌了下來。張志輝和趙至誠還有王紹興等傷員站在徐震身後,將軍帽摘了下來,無力地垂下了頭。
晚霞漫天,洋面遍灑金光,海水緩緩朝西方流淌而去。鄭和艦停泊在大海中,煙囪不再朝外面吐瀉煤灰了。艦上懸掛著的旗幟降了一半,隨著海風柔柔飄動著。黝黑的艦體上,一百四十多名身著雪白海軍服的艦員排著整齊的縱隊,如同兩道人牆肅然站在軍艦兩舷。
一聲低沉的長笛,徐震和張志輝、陳輝、張建松抬著鮮艷的海軍旗裹挾起來的床板緩緩從船艙內走了出來,分列兩旁的水兵見艦長他們出來了,齊刷刷豎起手中步槍,身子挺的更直了。
袁飛、蕭雨風帶著兩名戰士從船舷邊走了過來,鄭重地沖徐震他們行過軍禮,伸出手將床板接了過去。謝易安詳地躺在床板上,露出的臉龐沒有一絲難受表情,落日餘輝下,臉上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彷彿剛剛才睡著,讓人不忍將他驚醒。
袁飛和蕭雨風將床板用纜繩綁好,徐震走上前,最後一次看著這位既是同鄉又是自己手下的戰士,將他頭上戴著的軍帽正了一正,緩緩將海軍旗拉了上去,遮蓋住謝易那張安詳的睡臉。動作很慢,徐震好像覺得是將自己給遮蓋住了,將要海葬的不是謝易,而是自己。
退後一步,徐震加入到張志輝站的行列中,慢慢舉起了右手放在眉梢邊。一眾軍官跟隨著艦長莊重地舉起手,戰士們緊抿著嘴唇,將目光投向躺在床板上的謝易,對他行最後一個軍禮。
汽笛再次被拉響,纜繩緩緩放了下去,帶著謝易朝大海而去。徐震嘴唇微微動著,不由自主地輕聲哼唱著海軍軍歌。
「……蔚藍的海面紅旗飄揚,祖國的兒子奔赴沙場,大炮轟鳴彈如雨下,我們矗立在最前方,任憑彈片撕裂身軀。沒有人能長生不老,只有精神永遠不朽,衛國而死流芳百世,畏縮退避豈是我們海軍?弟兄們,前方炮聲隆隆,敵人再次來到了家鄉,打回去!消滅他們!讓我們的鮮血染紅旗幟,用我們的屍體叫敵人膽寒,前進!光榮的海軍!前進!光榮的海軍!……」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徐震行列中,歌聲越來越響亮,渾厚的海軍軍歌在大海上迴盪著。
徐震見纜繩放到底了,潤了潤喉嚨,高聲喊道:「全體都有了!……舉槍!……送戰友!」
辟啪聲過後,砰然一聲巨響,槍聲響徹雲霄,淡藍色煙霧從兩舷瀰漫開,將軍艦籠罩在煙霧裡。槍聲中,載著謝易遺體的床板在海面上飄動幾下,緩緩沉了下去,消失在人們視野中。
槍聲停息後,徐震大步走到艦艏處,猛地轉身對著戰士們說道:「弟兄們,今天,我們在這裡送別了自己的戰友謝易。他是在與敵人戰鬥中因為負傷光榮犧牲的,光榮!大家都知道,那英吉利帝國乃是當今世界最強大之海軍帝國,與英吉利比起來,我們鄭和艦實在是太渺小了,他們隨便拉出一條軍艦也比我們先進,噸位要大,火炮要多。與這樣的敵人交手,前途如何不言而喻。今天,我們送別了謝易,也許明天大家就要送別我,或者是你們當中什麼人,或者我們大家一起到龍宮去做客。危險嗎?極端危險!那麼是否我們就不打了,趁著現在消滅了幾艘英吉利輪船,破壞了他們達爾文港,我們趕緊溜回馬尾跟首長請功去?」
「不回馬尾!我們不怕死!」戰士們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句話,對戰士們來說,現在溜回馬尾這簡直是懦夫行為,只有懦夫才會這麼做,而不是英勇的海軍將士,尤其不是鄭和艦海軍將士。
「不錯!不能回去!我們是鄭和艦官兵,要對得起鄭和艦這個名字!我們要當孫悟空,要鑽進敵人肚子裡攪他一個天翻地覆!要狠狠地打擊英國人運輸線,讓他們沒有辦法將軍艦用於對根據地戰爭,要讓那些在我們國家進行戰爭的侵略者缺衣少食,彈藥不足!我們破壞的越厲害,根據地壓力也就越輕,消滅敵人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犧牲算什麼?什麼人不會死?戰死沙場青史留名與庸庸碌碌老死在床上豈能同日而語?人們記住了李廣、衛青、霍去病,記住了李靖、楊家將、岳飛、韓世忠、文天祥、于謙,可誰又記住與他們同時代那些害怕戰爭躲起來以求自己安全的懦夫?沒人記著他們!鄭和艦是紀念明朝七下西洋的鄭和,難道我們能給鄭和二字抹黑嗎?不能!絕對不能!只有戰死,決不退縮!先死者已經解脫了,他們是光榮的,作為我們這些後死者,也要追求光榮!勝利屬於鄭和艦,光榮屬於鄭和艦!」
「謝老哥,你在想什麼心事?」
滿天繁星下,鄭和艦朝北方疾駛而去,蒸汽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在這夜空傳出老遠,可四周都是汪洋大海,又讓人覺得聲音彷彿飛到天空中去,消失了。艦艏沖角犁在海面上,激起雪白的浪花,飛濺的浪花在空中破碎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落下去消失不見了。
張志輝巡查過各個部門後到甲板上透透氣,懶腰還沒舒展開,就看到謝阿大孤零零地一個人趴在艦艏,月光下,謝阿大顯得相當孤獨,只是望著前方發呆。張志輝走過去與謝阿大並排而立,感受軍艦疾駛時,迎面撲來的海風。畢竟是熱帶,海風顯得既潮濕,又十分溫暖,五月的馬尾可還沒這麼暖和。
「張大人啊。」謝阿大見張志輝走了過來,有些落寞地笑笑道。
「謝老哥,艦長不是說了嗎?我們不興稱呼大人的,您要是看的起我,就別再叫什麼大人了,還是稱呼我一聲張兄弟比較好。」張志輝看了眼謝阿大問道:「我看老哥滿腹心事,能不能說出來,我看看是否能幫老哥解決?」
謝阿大見張志輝真摯地望著自己,嘴唇哆嗦了兩下不知是否應該說出來。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小聲問道:「這個……張大……兄弟,我是否能加入你們?我的意思不是贊同徐兄弟當什麼盟主,而是到鄭和艦參加你們行列,和大家一起戰鬥。」
自從跟著鄭和艦從蘇祿群島南下蓬山島,接著又被李思明派出,和孔迪卡巴一起陪同鄭和艦南下達爾文港作戰,到現在謝阿大在鄭和艦上已經呆了十多天了。十多天內,謝阿大既看到鄭和艦上官兵一致,沒有吵架打架事情發生,士兵有了什麼傷病,軍官馬上就會上前體貼入微地照料。不光是對自己人,就是對敵人放下武器的傷兵,鄭和艦同樣給予治療,尤其奇怪的是鄭和艦在離開達爾文港時候不光沒有殺俘虜,將他們釋放了,還給這些俘虜每人十英鎊……這些讓謝阿大根本無法想像,換了是李思明,不宰了這些俘虜,也要將他們拉到濟羅羅島當奴隸給賣了,至於給他們金錢,除非李思明神經錯亂,不然是絕對不可能的,讓俘虜給他錢還差不多。
不理解是不理解,可這樣的軍隊對謝阿大來說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當鄭和艦給因傷過重犧牲的謝易海葬時,那肅靜的現場,一張張嚴肅的面孔深深地震撼了謝阿大。李思明率領的海盜跟鄭和艦簡直沒有可比性,這讓謝阿大不由自主地想加入到鄭和艦中去。本來謝阿大不知如何開頭,今天張志輝一問,謝阿大終於將自己心中話說了出來,話說出來人就輕鬆了許多,不過輕鬆沒多少時間,見張志輝沒馬上回答,他的心有提了起來,心裡有如十五個水桶打水,忐忑不安地期盼著能從張志輝口裡得到自己希望的答覆。
張志輝盯著謝阿大仔細看了半天,透過月光,張志輝從謝阿大臉上看到他是真的想加入鄭和艦,點點頭道:「謝老哥想加入我們,我們自然很歡迎了,只是謝老哥想過沒有,你過來了,蓬山島的李大哥會怎麼想?他會不會認為我們是在挖他牆角?蓬山島上還有謝老哥的家人,如果李大哥遷怒於你,那麼你的家人豈不是危險了?」
張志輝不說李思明還好,一說李思明謝阿大心裡就猛地衝起一股對李思明的怨氣。自己不過將中國人自己的軍艦帶到了蓬山島,讓幾十年未見到祖國船隻的那些同胞看看,這個李思明居然會說自己吃裡爬外!說是自己背叛了他把禍根給帶去了,說什麼英吉利兵強馬壯,與英吉利為敵簡直是找死,以後如有誰與鄭和艦合作,只要鄭和艦走後,統統有殺無赦。這個李思明還因為自己與鄭和艦接觸時間比較多,讓自己給鄭和艦帶路,恐怕他認為鄭和艦進攻英吉利重兵守衛的達爾文港只能落個兵敗船沉的命運,剛好借助英吉利力量在消滅鄭和艦的同時也消滅了自己。只是任憑李思明怎麼想,他也沒有想過不可戰勝的英國人會在鄭和艦攻擊下不光噴泉號被擊沉,連達爾文港也被佔領了。英國人的反擊謝阿大也看過,不錯,五十來名英國士兵排著隊列壓上來聲勢還是很嚇人的。不過當鄭和艦上火炮一響,那些英國兵不是化做漫天飛舞的肉塊血沫,就是倉皇逃竄,連鄭和艦的邊都無法摸到。在那名叫謝易的士兵葬禮上,徐震指出敵人實力遠遠超過鄭和艦,可就是這樣鄭和艦還要一直戰鬥下去,哪怕全體戰死也在所不惜。他們為了不是個人的生死榮辱,而是整個民族,與之相比,李思明就顯得實在太差勁了。
與鄭和艦接觸久了,謝阿大就覺得自己以前所作所為都是無意義的,李思明不光目光短淺,還顯得心胸狹隘,自己跟隨他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唉,自從離開蓬山島後,我就被李思明趕了出去,他又怎麼可能允許我再回去?」
張志輝轉過頭,低下來望著激起的浪花問道:「李大哥是否對我們有意見?」
「這個……」謝阿大一咬牙,將一切都豁了出去,點頭承認:「不錯,自從鄭和艦到蓬山島後,開始李思明以為你們是朝廷派來安撫他的,所以他才會心情那麼好接待你們,可後面瞭解到鄭和艦不過是與朝廷對抗的一支叛軍,而且現在還正與英吉利、法蘭西兩國為敵,他就責怪我不該將鄭和艦帶到蓬山島,李思明說什麼只有傻瓜才願意找英吉利當敵人。」
張志輝輕輕敲擊著扶手,搖頭苦笑道:「這人,他難道忘了自己的祖先是怎麼跑到南洋來了嗎?至於和英吉利為敵,又不是我們想與他們打,而是人家跟我們過不去,難道人家找上門來我們就當縮頭烏龜?」說著張志輝抬起頭來望向浩瀚的星空,剛好,東方天際間有一顆流星劃過星河,拖著長長的尾巴消失在遠方。「人生如同流星一樣短暫,既然如此為何不轟轟烈烈闖他一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以為自己窩在蓬山島就很安全了嗎?小心哪天人家找上門去,就他的實力能和正規海軍對抗?當海盜被人家剿滅,爭取民族自由而死,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張志輝看著流星消失在視野時,那顆流星謝阿大也看到了,對張志輝的話謝阿大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別的不敢說,至少鄭和艦要是尋李思明晦氣的話,李思明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謝老哥,咱們都是中國人,應該為中國做事情,為此那怕犧牲自己生命也在所不辭。對鄭和艦全體將士而言,從加入海軍那一刻起,我們的性命就已經交給海軍了。軍歌裡有這麼一句『讓我們的鮮血染紅旗幟,用我們的屍體叫敵人膽寒』,連死都不怕自然敢和任何敵人拚鬥,不管他是英吉利人,還是法蘭西人或者是別的什麼人。老實說,我對艦長想要將南洋海盜聯合起來,大家一起與英法強盜作戰是很不以為然的,因為我覺得他們成事不足卻敗事有餘。倒不是說我小瞧海盜,而是要讓海盜有戰鬥力,必須進行長時間訓練,要讓他們明白為什麼要打仗,如何打仗,不然只能拖我們後腿。很明顯,艦長想和李思明搞好關係,可李思明卻因為我們對他表現出來的真誠感到害怕。」張志輝說到這搖頭歎息,好心沒得到好報,換了誰都不會舒服。「關於你想加入鄭和艦的事情我會和艦長商量的,在此之前請謝老哥耐心等待好嗎?不過就我而言,我希望謝老哥還是留在蓬山島比較好。畢竟謝老哥年齡比較大了,而鄭和艦所執行的任務也太危險。」
「怎麼?難道只有你們不怕死,我就怕死不成?年齡大了就不能作戰了了?我也是中國人,能為中國犧牲這是我的光榮,有什麼好怕的?張兄弟,不瞞您說,我對南洋還是相當熟悉的,什麼地方有航線,哪天哪條航線有船經過,什麼地方有暗礁,什麼地方好加水我都知道,放炮不成給你們帶帶路總可以吧?」謝阿大不服氣地問道。
張志輝見謝阿大著急起來,笑笑道:「呵呵,謝老哥,這事我一人做不了主啊!我還要和艦長商量過才成的。放心,我會盡量和艦長說清楚,相信艦長明白謝老哥對我們的好處。」
謝阿大聽政委說會在艦長面前幫自己說話,開心地笑了起來,他沒注意到張志輝雖然說的很好聽,可並沒有肯定地答覆自己,同意自己加入鄭和艦行列。開心的謝阿大認真地看著張志輝說道:「那可說定了,張兄弟和徐兄弟說說,讓咱以後生是鄭和艦的人,死是鄭和艦的鬼。」
張志輝正想再說什麼,身後傳來了腳步聲,倆人一回頭,見是劉洋走了過來。
劉洋敬過禮後道:「政委,艦長讓我告訴您,我們已經過了巴巴島,現在距離蓬山島還有四百七十海里,預計五十八個小時侯到達蓬山島。」
「知道了,你告訴艦長,我等下找他有事情。請他在指揮艙內等我。」
「是!」劉洋回答後轉身朝後面走去。
張志輝拍拍謝阿大肩膀笑道:「謝老哥,我現在就找艦長好好談談,您放心好了。晚上起風了外面涼,謝老哥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