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時空—中華再起 第三部 風雲 第四十四章 封侯萬裡(一)
    “莫論勝敗跡,人我暫時情。”

    乃木大將苦笑著喃喃自語,掙扎著從病床上坐了起來。

    稍微一動,乃木希典就覺得下身一陣鑽心的疼痛,疼的他齜牙咧嘴,緊鎖眉頭。看著腰一下被紗布層層包裹起來,不用醫生說,乃木希典也知道自己什麼地方不對了。奧地利射手射出來該死的子彈,什麼地方不好打,偏偏打在作為一名男人,最有尊嚴的地方!乃木希典當時覺得兩腿中間一麻,整個人馬上暈了過去,現在想想,自己肯定成了中國人所說的“太監”。堂堂一名大將,卻不能人道,這是多麼恥辱的事情啊!

    自從知道自己失去了作為一名男人的尊嚴,作為一名出自江戶的武士,乃木希典決不允許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到“大將是太監”,不光說,就連想也不可以,可他負傷後一直昏迷到現在,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大隊官兵是全體玉碎了,可急救所裡的醫生護士卻是知道的,還有外面的中國人,就算他們嘴上不說,心裡總是要想著罷?如此丟臉之事,唯一解決之道只有一死。

    聽到第二大隊全體玉碎的消息,第五師團在薩洛尼卡城內,岌岌可危,看起來將他們援救出來的希望基本上沒有,乃木希典更是不想繼續活下去了。他是男人,死要死的有尊嚴,決不容許任何人對他說三道四。按照日本習俗,人只要一死,以前所有的罪孽都將不復存在,人們只會懷念他的好處,死,是洗刷恥辱最好的辦法。

    在明治天皇去世的時候,乃木希典就已經想追隨天皇而去,只是當時日本實在太弱小,乃木希典對國事放不下心,一猶豫,這才沒有死成。現在不同了,現在他就是還惦記著國家強盛,也只能自決,何況乃木希典相信日本最後必然取得勝利,經過這場戰爭,未來的日本想必要比以前強盛起來。這時候死,已經不再讓他猶豫。

    本質上來說,乃木希典是名很傳統的日本武士。自殺有很多種方式,有人喜歡烈火中永生,有人愛好“我自橫刀向天笑”;怕死者可以吃大量安眠藥;想體驗急速快感的可以找個高點懸崖,向前一撲自由落地;如果有自虐傾向的,大可找棵歪脖樹搭根繩子即是;軍人自殺嗎?陸軍出身的很樂意用最後一顆子彈替自己送行,海軍當然是願意投奔大海母親懷抱了。至於日本武士,切腹自殺是最光榮的死法,那可是日本國粹!

    躺在病床上的乃木希典就在考慮如何將切腹演繹成一種絕對唯美的藝術,要通過切腹,喚醒大日本軍隊士氣。

    ***

    濕熱的空氣讓人覺得下一秒種自己就要窒息,徐永晉煩躁地扯了下軍便衣,該死的汗水讓襯衣與後背粘在一起,濕溻溻的,再加上汗水蒸發留下的鹽漬,滋味如何只有徐永晉自己才明白。

    用不著抬頭看天,天空連一片最薄的雲團也沒有。要知道,這裡是薩洛尼卡,外面就是浩瀚的海洋,按照徐永晉理解的自然法則,天熱的時候,海水蒸發的水汽應該聚集在自己頭頂,遮擋一下熾熱的陽光。很可惜,至少今天,自然法則沒有按照徐永晉想的去做。

    徐永晉拭了把臉上被烈日灼烤流下的汗珠,手下意識地伸到脖領處,在下一秒又垂了下去。他是一名軍人,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軍官,雖然在酷熱並且潮濕的地方,扣上的風紀扣讓脖子感覺被什麼東西勒著,要窒息了,極為不舒服,可他還要服從紀律——小小的軍紀扣,能體現出一個國家軍隊戰斗力如何。這句話在入伍第一天起,教官就一再在他們耳邊重復。

    無意識地擺動雙臂,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徐永晉沿著勝利大街朝市政廳走去。

    勝利大街原來當然不可能叫這個名字,至於叫什麼,徐永晉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入城後,城市中心原本最繁華,現在只剩下殘牆斷桓滿是瓦礫的街道就叫勝利大街了。

    這條大街是為了慶祝解放薩洛尼卡,被士兵們(軍官在事後很樂意采納了那些大兵意見)改了名字。整個薩洛尼卡所有的街道都改了名字,市政廳前面和勝利大街交錯的另外一條原商業街現在叫解放大道,沿著海邊那條港口公路成了小原公路(為了紀念解放碼頭的第五師團師團長小原傳中將),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勞合街、滬生路、貝當巷、天皇廣場……等等等等,都是為了紀念各國當代著名人物,也不管薩洛尼卡人是否喜歡,先叫了再說。

    不光有解放大道、勝利大街,還有一條叫好萊塢大道的,現在就在徐永晉前面一個路口。

    還沒走到路口,從那條冷僻的小巷子裡傳來一陣喧鬧的爵士樂。可以看到成群結對的“牛仔”們呼嘯而來,一個個又摟著塗脂抹粉的日本女人,頭重腳輕穿過路口向對面更加偏僻的巷子裡溜去。街道上戴了白色鋼盔,肩膀上纏著一條臂章的憲兵為數不少,只是這些中國的、英國的、日本的、希臘的憲兵看到那些牛仔,一個個只能皺皺眉頭,轉過身就當自己沒看到。法國憲兵看到這些人,兩只眼睛卻顯露出他們很是羨慕那些牛仔。

    這些牛仔都是美國人,要知道,美國還未正式參加東半球這邊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戰爭——他們自己正在美洲與小丑黃爾打的不可開交,不知名的墨西哥雖然打了不少敗仗,黃爾的膽子讓中國人嘲笑不已,事實上美國到現在也沒把這個罪魁禍首繩之於法。卡洛斯-黃爾打仗不行,逃跑時候他比狐狸還要狡猾——這時候在激戰剛過去,戰線距離城市並不遙遠的薩洛尼卡,出現大量年輕的、胡子一大把的美國男人,是多麼不可思議。

    在薩洛尼卡城市硝煙還未散盡,一支由兩千來名美國人組成的“唐姆叔叔志願軍”出現在地中海。徐永晉聽戰友中那些消息靈通人士介紹,這支莫名其妙,沒有一點軍隊樣子的所謂志願軍,是中國情報局與英國某個心術不正的部門——也就是專門在國外搞些挑撥離間暗殺放火什麼讓人不齒的小動作——共同制造的怪胎。

    也不知為什麼,在聯軍發起巴爾干戰役前,美國大陸流傳開各種各樣“謠言”。

    眾所周知,古羅馬帝國“前三頭”中的龐培,因為妒忌和恐懼愷撒的勢力,向元老院貴族妥協,公元前四十九年,愷撒以民眾領袖身份,悍然出兵意大利,元老院貴族與龐培被愷撒打了個措手不及,倉皇逃到希臘,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四十八年,在法薩盧戰役中,愷撒徹底擊敗了龐培,龐培在失敗後逃亡埃及,卻被法老近臣所殺。

    在謠言中,有一個謠言就是有關“龐培的寶藏”。在謠言中,當時龐培與元老院貴族在逃裡意大利時,攜帶了大量的寶藏,可是法薩盧戰役中,愷撒雖然擊敗了龐培,卻沒有繳獲什麼財產,龐培到了埃及,幾乎身無分文,那些寶藏哪裡去了?據說,寶藏就埋葬在巴爾干半島的某個山洞中,中國和英國的考古專家在查閱了大量古代文獻後,找出了有關寶藏線索,如果協約國發起巴爾干戰役,不用問,那一定是沖著寶藏去了——誰都知道巴爾干半島居民窮的快要連褲子也沒得穿了,貪婪的中英兩國才不會無緣無故去解救那些窮人。

    又有一則謠言,說是巴爾干半島盛產美女,那裡的美女還極為熱情,聽說協約國要進攻巴爾干,那是為國內那些光棍考慮,只要占領了巴爾干半島,無數的南歐美女將被協約國的勇士占為己有,見者有份——這個消息傳的很隱秘,神神秘秘的,說什麼消息不得外傳,大家只要心底有數就是,沒老婆的悄悄去投奔協約國志願軍,也用不著聲張,免得競爭對手太多雲雲。

    有寶藏,有美女,當然也少不了有美酒。在謠言中,巴爾干盛產優質葡萄,那裡的葡萄酒也別有風味。不管怎麼說,在巴爾干戰役正式開始後,一支由十二名議員、五十名歌劇院演員、三百名隨軍記者、兩千來名牛仔(流氓、騙子、小偷、強盜、強奸犯、赤貧者、文物販子)組成的美國志願軍與英國的澳新軍團一起搭乘運輸艦抵達了地中海。

    帶著美好願望來舊大陸(相對美洲這塊新大陸而言)的志願大兵,卻沒給聯軍官兵帶來多少好感。

    徐永晉親眼看過那些志願軍公子哥登陸,一身牛仔打扮的美國佬提著桿步槍,腰間別著兩枝柯爾特左輪手槍,裝在套子裡的匕首隨著美國佬擺動他們那肥碩的屁股前後搖擺,更離奇的是這些人屁股後面還有套牛繩……徐永晉不明白,這些人是來打仗,還是參加西班牙斗牛表演。

    既然介紹到美國志願軍,就不能不提到和志願軍一起抵達登陸場的澳新軍團,在美國佬下船之前,澳新軍團的士兵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從船上逃了下來,仿佛他們屁股後面有人用靴子踢著他們跑路——事實上不會有人真的踢這些英國勇士——澳新軍團中不少人鼻青臉腫,兩只眼睛高高突出,就像一對桃子,還是多汁的水蜜桃,從這些人看美國志願軍的眼神,就能知道是誰把他們整的如此狼狽,那些美國牛仔可是用拳頭好好讓他們見識一番什麼叫做“美國精神”。始作俑者對此毫無任何不好意思,口哨卻吹的繞粱三月,澳新軍團士兵在刺耳的口哨聲中,帶著滿肚子怨氣,逃難一樣離開運輸艦——就澳新軍團那些小雞肚腸,他們給了美國志願軍以後在戰場上大出風頭的機會。

    大大咧咧的美國佬在多日苦戰的聯軍面前,顯得是那麼的粗野,而且還富裕——幾乎所有人嘴裡嚼著弗吉尼亞煙草,手裡拿著綠油油的美鈔,對見到的從六歲到六十歲的婦女大喊“達令”,不過很可惜,這裡只有英國英鎊中國元是硬通貨,市場上最多的是軍票,至於美圓,大家認為它也就用來擦屁股還稍微硬了點,想要流通起來卻是太遙遠的事情。

    作為志願軍,在戰斗對聯軍不大有利時,他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奔赴戰場。所有人都對美國唐姆叔叔志願軍抱有極高的期望值,他們粗野,他們英俊,他們勇敢,想想看,兩千美國佬將五千澳新軍團士兵打的滿地找牙!這些人具有怎樣的戰斗力啊!何況名義上他們是志願軍,事實上誰都清楚,在他們背後有著美國政府撐腰——要不是為了對付討厭的黃爾,美國政府現在已經對同盟國宣戰了——源源不斷的物資正從美國運送過來,還有更多的志願者在不久後既能抵達巴爾干,讓他們去和拙笨的德國佬交手,相信一定能給大家帶來驚喜的。

    徐永晉看著一個面孔黝黑,孔武有力的大胡子,摟著倆個日本女人——日本女人在這個美國莽漢身邊,就像纏著千年古樹的籐,不是說纏功很好,而是她們太苗條了——咧著大嘴,從一隊憲兵面前旁若無人地走過,那些憲兵將腦袋轉到其他方向,就好象沒看到這個美國佬。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徐永晉暗暗朝旁邊吐了口痰,也不知為什麼,他看到那些自高自大的美國人,渾身就上下都不舒服。

    有這種感覺,完全是因為美國志願軍在戰場上給了徐永晉太大的“驚喜”。

    誰都相信世界第二強國,國民又有尚武風氣——連國民持有武器都是憲法允許的,這在中國根本不敢想象——的美國志願軍,雖然人數不多,不過面對一個奧地利營,他們最多也不過半天就能將陣地拿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陣地在兩個小時後就被拿了下來,只是不是奧地利的,而是美國志願軍出發陣地。五百奧地利士兵,在低空盤旋的飛機掩護下,用了一個小時將排成散兵線的美國冒險者擊退,又用一個小時,緊隨光抱著腦袋撒開腳向後飛奔的運動員足跡,占領了冒險者出發陣地,要不是美國志願軍後面還有日本第六師團一個中隊待命,及時對奧地利人發起反沖鋒,將奧地利人又驅趕回他們堅守的陣地,那些虎面兔子膽的美國冒險者將被奧地利人趕下大海。

    應該說美國人參與的戰斗,對聯軍來說,簡直是恥辱——因為美國志願軍的表現,同盟國那邊報紙、電台無數次嘲諷聯軍毫無斗志,認為聯軍將士根本配不上軍人稱呼——可跟這支污七雜八隊伍一起來的那些美國記者卻對戰斗有這不同的理解。

    徐永晉看過美國隨軍記者——好象叫什麼海明威的——寫的一篇戰地報道《喪鍾為誰而鳴》中,那場規模不大,卻顯得毫無章法的戰斗,在戰地報道被寫的極為悲壯。按照戰地報道所言,一個美國志願軍由十名勇敢者組成的小分隊,在平地戰斗中突然遭遇到一個裝備了幾十輛戰車的德軍王牌戰車團!這個戰車團是奉命要打入聯軍戰線,撕開一個缺口,好讓跟在後面的幾十萬同盟國軍隊跟進,把聯軍從巴爾干戰線上驅逐出去。十人V三千人,普通人都會認為面對敵人如此巨大優勢,要麼撤退,要麼投降,而驕傲的德國人也是如此認為,但他們錯了,他們的對手是上帝保佑的美國人,美國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退縮,美國人的字典裡只有進攻!於是志願軍小分隊操起步槍,義無返顧地投入到戰斗中去,他們一個個戰死,也讓大批德軍優秀士兵倒在槍口下,最後,陣地只剩下一個威廉-胡德-辛普森的德州牛仔,在打光了所有步槍子彈後,用兩枝柯爾特左輪手槍擊斃數十名德軍戰車兵,並且繳獲一輛戰車,鑽進去操縱戰車堵在路口,用火炮破滅了德軍任何通過障礙的企圖,當第二天太陽升起時,辛普森面前屍橫遍野,不再有什麼同盟國軍隊膽敢向他發起挑戰,那些同盟國軍以為和自己交戰一天一夜的是聯軍一個主力戰車師,在戰敗後,他們不得不撤退了,反攻的企圖也化為泡影,事實上,和他們交戰的不過是一個德州牛仔,是美國的斯巴達克思……

    看了這篇報道,誰都會相信在巴爾干這裡,只有美國牛仔正在與邪惡的同盟國軍作戰,而且美國英雄最後取得了戰斗的勝利,這簡直是最棒的電影劇本了,很快,圍繞薩洛尼卡進行的戰斗還沒結束,美國國內以這個辛普森事跡為原型的電影《一個人的戰爭》已經公演。不光在美國公演,那些肥頭大肚的電影商還把這部片子作為戰爭巨片在所有協約國公映,連薩洛尼卡這裡也放映。徐永晉看過這部片子,看了《一個人的戰爭》,他才明白為什麼別人總說著是巨片,一點沒錯,這分明是“巨騙”!

    真實的美國志願軍,和電影上反差太大。同盟國中意大利軍隊戰斗力是最為低落的,而這支“唐姆叔叔志願軍”,在聯軍裡,從高層到最低軍銜的士兵口中,就是“我們這邊的意大利人”。至於電影,既然是巨騙,拍出來的可信度如何,不問自知。

    這些美國佬打仗不怎麼樣,勾引女人水平卻一個比一個高,或者換句話說,他們雄性激素分泌太旺盛,一個個就像發情的公牛,到這裡不是來打仗,根本是尋歡作樂來了。

    讓徐永晉覺得意外的是:日本女人具有一切優良品德,她們柔情似水,她們溫柔委婉,她們彬彬有禮,她們知性優雅……總之,她們是女人中的女人,只要你有錢給她們的話。

    聯軍中各國部隊士兵口袋裡都有錢,中國軍人錢最多,而且中國元屬於任何國家任何地區都能通用的貨幣,可惜中國有著鐵一般的軍紀,不是休假,士兵口袋裡就是有再多錢,也沒地方去花,自從拉塔基亞事件後,中國軍隊又特別加了一條不得找日本女人尋歡作樂的條文,暗地裡違反條文自然是存在的,可既然表面上有這個規章制度,大家也不好意思光天化日下,公然和日本女人勾肩搭背。各國都有和中國差不多的制度,只有所謂的志願軍,這些牛仔用不大堅挺的美圓,將牛仔精神充分發揚光大,滿大街追日本女人。

    同樣是日本人,日本男人卻走了另外一個極端,那些日本男人一個個就好象殺人機器,他們毫不在意死亡,不管是敵人的鮮血,還是自己的,他們都不在乎。可以說這些日本男人擁有著足夠的血性,血性過多,都變成獸性了,這些日本男人除了自己民族,他們仇視一切民族,不管是隔海向望的中國,還是西天極樂世界的白人,表面上沒顯露出來,接觸時間多了,徐永晉能感覺到他們骨子裡面仇視這些民族。並且,徐永晉隱約中感到日本男人有一種自毀性傾向,這總是讓他在日軍擔任顧問時,晚上睡不好覺。

    幸好,他終於擺脫了在日軍中當顧問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只要是個正常人,鬼才願意到極端排外的日本軍隊去當鳥顧問!可回到自己軍隊大家庭中,這日子卻也沒讓他有一種雲開霧散的感覺。

    “你是誰?從哪個單位來?找什麼人?有什麼事?”

    回想起來,當時那個肥頭大耳的人事處干事坐在桌子前,手裡拿著一份天曉得是軍隊報紙還是郵船帶來的國內獵奇小報,看的津津有味,說這些話時,連頭都沒抬一下。

    “報告上尉,本人陸軍少校徐永晉,原派駐日軍第六師團十三聯隊第二大隊顧問,奉領導指示前來向人事處薛科長報到。薛處長現在在嗎?”

    少校——雖然是臨時的——面對一個上尉,居然要說報告,徐永晉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臉很紅。可是縣官不如現管,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你就是徐永晉啊……處長正在開會,現在沒工夫接見你,還是回去吧,等下午再過來看看。”正在看報的干事抿了口茶,將報紙放下,抬起屁股到窗台提著熱水瓶給茶杯裡填滿水,這個過程中,他就沒用正眼看下徐永晉。不過既然在說到徐永晉的名字時,連他的少校軍銜都懶得提,可見這個少校在上尉干事心中地位如何。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徐永晉回想起昨天去人事處的經歷,不由抬頭看了眼高懸在正當中的太陽,心裡不由有些不忿。

    小小的一名干事可以打著官腔讓自己走路,堂堂上校薛處長在見了自己面後卻噓寒問暖,不光安慰自己,還將自己的臨時軍銜從少校提升為中校,雖然不用回第六師團,自己屬於待業青年,可這個中校,還是能滿足一下虛榮心的。

    “嗨……竹竿!”

    正讓烈日搞的口干舌燥,渾身快要虛脫,大腦恍惚的徐永晉聽到前面有人用中國話喊“竹竿”,聲音很熟,至於是誰卻分辨不出,茫然抬頭望去,卻見馬路對面站著倆個穿著中國空軍制服的軍人,裡面一人正沖自己招手。徐永晉這才想起來,自己在學校裡有個綽號叫“竹竿”,至於對面之人自然是老熟人。

    徐永晉咧開嘴,露出驚喜之色,大聲道:“張浩天?你小子怎麼在這裡?!”

    站在對面的自然是潯陽中學校長的孫子張浩天,見徐永晉認出自己,張浩天拋下身邊之人,急跑兩步,在馬路中間與對面跑過來的徐永晉勾肩搭背在一起。

    大家都是老熟人,用不著再管那些軍規,至於馬路中間是否影響交通,這裡戰爭結束還沒多少時間,馬路上大半天看不到一輛汽車,又怎麼可能影響交通?

    “呵呵,沒想到啊,我們這倆個老同學竟然在這裡見面了。”張浩天看著徐永晉極為高興,在徐永晉肩膀上重重捶了一拳,笑罵道:“好小子!不錯嘛,居然已經是中校了,可比做兄弟的有出息多了。要不是剛才喊了一嗓子,見你有反應,我還真不敢認你了。我在國內時,聽同學說你在美索不達米亞打了不少仗,居然還沒死,真是壞人活千年啊!”

    話雖然難聽了點,也惡毒了點,和祝福掛不上半點關系,可誰都能聽出來,張浩天對在這裡見到徐永晉是極為開心的。

    “你個混蛋,幾年沒見了?三年?四年?***,這仗打的人都沒了時間概念,真是該死的戰爭啊……不說了,總之有那麼長時間沒見了,想不到你竟然是上尉了!空軍上尉,真是讓人妒忌的要發狂啊。”

    張浩天撇撇嘴:“你不是中校嗎,該妒忌的應該是我。”

    徐永晉臉紅了一下,嘴裡低聲嘟囔著一串沒有意義的單詞。他不好意思向張浩天解釋自己這個中校是臨時的,打了這麼多年仗,從屍山血海鑽了幾個來回了,可他正式軍銜不過是少尉。這還是因為去年回部隊的列車上與國父見了一面,留下那麼點印象,不然現在他只能是軍士長,面對當了上尉的張浩天,就算張浩天認出他,徐永晉也只能遮臉逃之夭夭了。

    “不說這些了。”徐永晉將話題從軍銜上轉了出去,上下打量著張浩天:“我聽大家說,你不是飛行員嗎?”

    張浩天上下看看自己,不解地說道:“是啊,我自然是飛行員。”

    “你這是飛行員服裝?我怎麼總瞅著跟印象中不大一樣?”

    張浩天這才明白過來,指著袖子上不大明顯的波紋:“你說這個?我現在是海航飛行員,這個是海航標志。”

    “海航?我還以為打出塊地盤,空軍才屁顛屁顛跑過來進駐。(“你這說的什麼話?”張浩天聽的很不是滋味。徐永晉沒有理他繼續說)原來是海航,這就難怪了……這麼說,前段日子,在我們頭頂兜***的,其中就有你在了。”

    “我自然在上頭,只要天氣合適,我可都要過來松松筋骨。怎麼樣,還不錯吧?”張浩天突然想起和自己一起出來逛街的軍人,拉著徐永晉走到那位和張浩天同樣打扮的飛行員面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中學同學徐永晉,比我低一級的學弟。至於這位,就是我們飛行員中驕傲杜申利少校。”

    “你就是杜少校?”徐永晉腦海裡好象被什麼東西重重捶擊了一下,讓他半天反應不過來。沒想到地球竟然這麼小,在距離中國十萬八千裡的巴爾干地區,一個無法和中國大中城市相提並論所謂的大城市內一條遍布廢墟的街道上,他徐永晉居然和大名鼎鼎的杜申利站在一起!

    看著佩帶了中校軍銜的徐永晉,杜申利很是牽強露出一個笑臉——看他那表情,如果不是張浩天介紹,杜申利連笑都不會向徐永晉笑一下——微不可查點了下頭,勉強道:“您好,認識您很高興。”

    杜申利連“首長”兩字都懶得說,雖然就肩章來看,徐永晉軍銜比他要高那麼一級。

    徐永晉沒在乎杜申利的不冷不熱,他現在正為自己能親眼見到報紙上成天宣傳的“偉大英雄”杜申利,幸福的都要窒息了。這可真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情,當然,和與國父見面又差了那麼一星半點,不過當時自己在國父表露身份之前,已經隱約猜了出來,國父親口說出後,沖擊力是有的,卻也沒那麼大了。哪像現在?一個仿佛活在傳說中的神話一般的人物,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如果這位杜大英雄再友善一些,那就更好了。

    張浩天看出杜申利恍惚的眼神,知道杜申利並不高興自己把他介紹給外人。自從空戰中杜申利被奧匈戰斗機飛行員擊落後,這位空中王牌的精神就很成問題,不要說和他關系很鐵的自己,就是海航那些普通飛行員也能看出杜申利不大說話了,神情恍惚,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頹廢的氣息。說的難聽點,他就像一具行屍走肉的廢物。

    張浩天知道杜申利之所以這樣,那全是因為心病。一切都源於那場該死得空戰。換了張浩天,被擊落沒什麼,只要還活著就好。可是杜申利就不成了,想想看,一個被人吹噓成永不會失敗的戰神,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並非不可戰勝的,不光如此,還敗得連內褲都被人拖了下來,這是什麼滋味?

    “只要我在天空,空中就不存在王牌!”

    這是報紙上引述最多的杜申利“語錄”。本來是用來提高國內百姓對取得戰爭最後勝利信心的,敘述多了,再加上取得一個接著一個的勝利,不管新手還是老手,只要面對杜申利,全成了他手下敗將,漸漸的,連杜申利自己也相信他真的是戰神附體,是勝利之神了。

    爬的越高,摔的越重。在感覺最好的時候,神話破滅了,連帶著,杜申利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懷疑,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自信滿滿的王牌飛行員了。

    戰爭還在繼續,強大的工業基礎讓中國可以制造出成千上萬架飛機,只是雖然中國人口眾多,卻沒多少人願意投身風險性極大的航空事業,就空軍來說,合格的戰斗機飛行員數量並不多,至於有戰斗經驗,並且取得過空戰勝利的飛行員,那就更加缺少了。雖然杜申利的情緒波動如此之大,從飛行角度來說,繼續讓他待在一線戰斗部隊裡不合適,可又有誰能代替他的位置?失魂落魄的杜申利只能繼續在部隊中值勤。

    作為搭檔,眼看著自己的伙計沉淪下去,張浩天心急如焚,他明白光用漂亮的語言勸解是沒有效果的,唯一可以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待杜申利自己將心態調整好。今天海航部隊難得放假一天,張浩天想著拉杜申利到市區散散心,希望盡快讓自己的搭檔恢復過來,卻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中學校友徐永晉。

    “沒想到在這裡見面,老同學,一起去喝一杯如何?慶祝慶祝,這可真是再巧不過的了。”

    徐永晉臉上顯出猶豫神色:“這個……我還要去總部述職,估計……”

    “咳,怕什麼。”張浩天見到校友心情很好,打斷了徐永晉的話:“述職什麼時候都可以,也不差那麼幾分鍾,看到沒有,那邊有家日本料理,咱們也去嘗嘗。”

    張浩天不由分說拉著徐永晉就走,好象生怕他腳底抹了油,嘴裡還嘟囔著:“說好了啊,你可是中校,這官比我們誰都大,薪水也比我們多,今天這頓飯該你請。”

    哭笑不得的徐永晉只能半推半就跟了過去。心裡暗罵:“開玩笑!我這臨時中校值幾個錢?你們飛行員小小一名少尉薪水都比少校高,還有補貼什麼的,怎麼吃頓飯還得我這個窮人請客?!”

    剛*近“日本料理”店,嘈雜的樂曲就讓幾個中國軍人暗皺眉頭,那麼嘈嘈的地方,這分明是美國餐館,那有半點日本飯店的氣氛?

    門還沒邁進,裡面沖出來幾個酒氣熏天的美國人——幾人標准美國牛仔打扮,頭戴一頂牛仔帽,脖子上纏著一條紅巾,胯間別著兩枝柯爾特左輪,左手拎著酒瓶,右臂摟著姑娘。戰火過後的薩洛尼卡,馬路上雖然還有垃圾,清理過後看起來並不覺得有多亂,這幾個卻好象螃蟹一樣,腳底邁著迷蹤步,時進時退,時前時後。只要在薩洛尼卡看到這種打扮的,不用問,肯定是“唐姆叔叔志願軍”中的美國好漢。

    徐永晉、張浩天他們退到一旁,皺著眉頭給“志願軍”讓出道路。這些亡命之徒沒能耐和敵人真刀真槍干一架,可面對盟友,他們一個個又都成了頂天立地的漢子,一言不合拳腳相加是經常的,掏出手槍要和你決斗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對徐永晉他們來說,如果不是忍無可忍,沒必要和這些“喪心病狂的野狗”斤斤計較。幾個“好漢”摟著日本女人從徐永晉他們身邊旁若無人走了過去,誇張而且刺耳的說笑讓自認為正統軍人的三位側目而視。

    “走,我們進去吧。”

    “這些家伙什麼時候才有點教養?”

    “讓美國佬有教養?老弟別開玩笑了,這些家伙都是沒開化的野人,讓他們懂得什麼叫教養,那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一樣希奇。”

    “有個性,我喜歡。”

    杜申利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徐永晉和張浩天聽的一愣,看著杜申利的臉,想聽聽看他的下句是什麼。張浩天還以為杜申利恢復正常了,語不驚人死不休可是杜申利的優良習慣,可杜申利在說了那句話後,又當起了啞巴,讓倆人等了片刻,他只是盯著遠去的美國志願軍士兵。

    張浩天有些失望,拉了拉杜申利:“算了,別理那些美國佬,還是進去好好吃一頓。”

    一走進掛了江戶料理的日本餐館,徐永晉的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他不知道今天這是第幾次皺眉頭了。昏暗的燈光下,前面有一支小型樂團正在那裡起勁吹著薩克斯打著鑼鼓,幾十個看打扮是美國志願軍的士兵,圍在那支小型樂團周圍,喝著酒跳著抽筋舞——那些跳舞的一會兒叉腰,一會兒拍巴掌,兩條腿還不停地踢著,看起來就像……就像一頭騾馬在尥蹶子。

    名曰“江戶料理”,裡面卻沒有日本人吃的生魚片、壽司,也沒有日本人喝的清酒,空氣裡彌漫著劣質白酒與烤牛肉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服務員都是大鼻子藍眼珠的白種人,看起來一個個人高馬大,三個中國軍人站在他們身邊,跟三個初中生站在大人面前一樣。日本人是有的,看了半天,餐館裡居然有不少正宗日本人,不過這些都是女人,這些日本女人圍在志願軍士兵周圍,和那些大老爺們拼酒,陪他們跳“抽筋舞”。黑燈瞎火的,也看不出這些人的年紀,只是聽聲音,大多年紀並不大。嬌小的日本女人搭配上魁梧的美國男人,好一幅現代版的美女與野獸。徐永晉撇了撇嘴,這哪是什麼日本料理,分明是不上檔次的德克薩斯小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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