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深藍的海水上輔以深藍的天,水上遍起波瀾,近水的雲塊上呈出紅色的線條,太陽躲進西方薄雲中,血紅血紅,印得西方的海水彷彿血水一般。
中國海軍地中海遠征艦隊巡洋艦艦隊正慢速航行在歸途。經過這些時候的戰鬥,尤其是那場與歐根親王號之間激烈的夜戰,各艦都可謂精疲力竭,渾身傷痕。
不用說,旗艦「迪化」號傷勢最重,損失了一個炮塔,艦橋也被打得稀爛,艦體略有側傾,火勢雖然已經熄滅,但是炮塔的殘骸裡依然冒著煙塵,軍艦扭曲著,各處吱吱嘎嘎地作響,前艙還在進水,人們還努力地在各處從事臨時搶修,加固艙壁,封閉洞孔。搶修了一個晚上,此時軍艦的通訊聯絡已經恢復,不再需要通過人鏈傳令了。僚艦「庫倫」號也中了好幾發重型炮彈,不過對於「庫倫」號上層建築而言,破壞最大的不是敵彈,反而是自己兩個後炮炮塔射擊時產生的氣浪和火焰,由於軍艦既想發揮最大火力,又想逼近敵艦,所以後炮基本上都是向前轉到了極限,艦身被灼傷得很厲害——這點「迪化」艦也一樣。「黃島」號依然在修補戰鬥中被「亞得裡亞」號的炮彈和魚雷造成的損害,「肇慶」號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損害,但是由於來回快速奔殺,鍋爐已經過熱,所以速度也根本難以發揮,兩艘驅逐艦受傷並不重,只是為了照顧這些或多或少受創的軍艦安全返航,兩艘驅逐艦還是來回巡邏,以防敵方潛艇暗算。
王林斌整夜未合眼,瞪著佈滿了血絲腫脹著的雙眼,拖著灌了鉛的雙腿,疲憊地挪移著。驗明死者和護理傷員這種令人悲慟而可怕的工作進行了一整天,不光巡洋艦分艦隊人員,就連有些被俘的奧匈海軍水兵也志願擔任了這個工作——王林斌相信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到被俘後會受到如此優待。通過點名的方式查明了陣亡和失蹤的人數,儘管在某些情況下要驗明屍體是不可能的。在一個十二英吋炮彈爆炸的地方,佈滿了能夠辨清和無法辨清的屍體。但是這種善後工作也不得不進行下去,人類的同情心以及嚴肅的責任感使人們必須鼓起勇氣來完成這項十分可怕的工作。死者的遺體被集中起來,放在臨時用帆布趕製的裹屍袋裡。甲板和艙壁進行了沖洗和消毒,一隊沉默無語的戰士把裝著屍體的帆布袋一個一個抬到了後甲板上,並在這裡為帆布袋綁上重物準備進行海葬。現在,後甲板那裡白色的帆布袋已經排成一長排了。
由於傷員實在太多,一般的病室早已人滿為患,戰鬥醫療救護站也還是忙於給傷員動手術和輸血。所以軍官俱樂部的傢俱全被搬走,騰出來做臨時病室,迷糊著的王林斌腦海裡還記得他陪著章騫到臨時病房給傷員們進行了短暫的看望和慰問。
傷員們在這裡排成幾行躺著,其中也有來不及醫治而不幸犧牲的,但是傷員們也在彼此安慰著。王林斌記得艙裡的氣味時分難聞,充斥著藥水與血水混合起來的酸臭味,而章騫看望的第一個傷員就是那個叫蔣屹的信號軍士長。
軍士長躺在門旁邊的一個角落裡,身體十分虛弱,臉色慘白,但是神志已經十分清晰了。
司令員半跪在他身邊,問道:「你好些了吧?」
軍士長想要坐起來,卻掙扎了半天也沒直起身,王林斌連忙上去,扶著他,讓蔣屹身子略微傾斜一些,只聽軍士長低聲說:「真對不起讓您下來看我,我已經好多了。」
「快別這麼說,真是好樣的,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不忘安排好人員接替你的工作,我已經在戰鬥報告中指明表揚你了。」
軍士長的眼裡閃爍了光芒,嘴角露出了笑容。嘴巴張了張。
章司令員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俯下身詢問道:「還需要什麼?」
軍士長搖搖頭,虛弱地看了他一眼,嘴裡喃喃地似乎說了些什麼。
「你說什麼?」章司令員關切地問道,身子俯得更低了。
軍士長滿臉虛汗,但是還是露著笑容,吸了一個氣,一字一字慢慢地說道:「首長,我會死嗎?我還不想死去,我要活下去……媽媽,爸爸,我要回去看你們。」
就這幾個字,已經消耗了蔣屹太多精力,聲音越說越低,最後只見嘴皮子動著,發出的聲音比蚊子叫還小。終於,耗費了大量力氣讓他再也無法支撐了,支撐著的手無力地鬆軟,人躺在病床上,眼皮耷拉下來,蓋住那閃爍著光芒的眼睛。可他嘴唇還在動著,從口型上,分明是在重複地念叨著遠在祖國的父母親。
王林斌聽到軍士長微弱的聲音,心裡當時好像堵著一塊什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低著頭偷眼望著章司令員。章司令員沉默片刻,說了一句:「別擔心,我會盡全力讓人搶救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會陪著你回國見你父母親……安心養傷吧。」說完站起了身子,轉身前往下一個傷員跟前。在司令員轉身的時候,王林斌分明看到司令員眼中噙著的霧水。
他陪著司令員在每個傷員面前都呆了一會兒,有的傷員幾乎失去了知覺,有的渾身都感到劇烈的疼痛,但是他們幾乎都是樂觀開朗,沒有一個怨天尤人,只是打聽戰鬥結果和敵人的消息。王林斌感動不已,他這才明白海軍的水兵是多麼可愛,心情頓時感到了一種振奮之感。
走到後甲板,關了禁閉的白嗣閿已經在陸戰隊戰士陪伴下,站在甲板上挺著肚子,昂著頭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架勢,可他蒼白的臉色卻顯露出他是多麼不願意待在這裡,尤其是下面堆著大批裝了屍體的帆布袋——從戰鬥中可以看出,他這個上校並不適合擔任海軍戰艦艦長,或許,他連當名軍人也不夠資格。王林斌走到舷梯邊,扶著欄杆,看著下面的肅靜的人群。
接近日落時分,艦上舉行了葬禮,在西方極目所至,地中海的碧波上蕩漾著金波,艦艉上一長列大約有七十多個帆布袋依次排列在後甲板,死者腳朝大海,覆蓋著國旗,其中5個覆蓋的是紅白相間的奧匈帝國海軍旗,他們是被打撈上以後來不及醫治的奧匈海軍水兵。凡是能夠參加儀式的官兵都聚集在四周,而且只要願意,就可以站在自己朋友遺體的邊上,和他們作最後的道別。
霍爾蒂海軍少將和馮-特拉普艦長跟著章騫和陳艦長來到了後甲板——陳艦長這次拄的不是拐棍,而是一根手杖。王林斌見司令員來了,順著舷梯匆匆奔了下來,跟在章司令員身後,這時儀仗兵正向天空鳴槍,在排槍聲中,霍爾蒂少將低聲地說:「感謝你們為我們的水兵也進行這樣鄭重的葬禮。」
「我們都是水手,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我們怎麼會在大海母親的跟前廝殺?我真的厭惡這場戰爭。」章騫看了一眼靜臥在後甲板跟前的那一長列遺體,飽含深情地說道:「前幾天他們都還是活生生的小伙子,可今天就成了這樣的!……這,或許就是一名軍人的宿命吧。」
章騫無法多說什麼,按照軍隊紀律,軍人是不能談論政治的,軍人的使命是不折不扣完成上級交代下來的任務,你可以對上級決定持懷疑立場,但你不能發表和政府不同的觀點。不管你是新兵,還是上將,在這方面,大家都是一致的。
這時,主持葬禮的陳艦長經過了簡短的講話,當他沉重地說到:「讓我們將他們的遺體托付給大海的深處」時,大家一同敬禮,水兵們將第一個——也就是裝著海軍中尉方瑩遺體——帆布袋推出了船舷外時,拄著手杖的陳艦長話音有點顫抖了,但是當最後一個帆布袋消失在地中海裡是,他的聲音又宏亮起來了:「他們的遺體安靜地下葬了,但是他們的名字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寶雪花,寶雪花,佑我祖國永安康……」五名奧匈海軍水手的遺體下葬時,可以聽到馮-特拉普上校喃喃地唱著他心愛的《寶雪花》。歌是用德語唱的,海葬儀式開始後,走下甲板,站在司令員身後的王林斌雖然聽著旋律很是動聽,卻不知道這個俘虜唱的是什麼,而曾經擔任過駐德武官的章騫卻聽明白了,凝視了眼摘下軍帽低著頭的特拉普上校。
「王參謀,你不回『肇慶』那邊去嗎?」
「司令員,歐陽首長說昨天戰鬥『迪化』號付出太大犧牲,在回到基地之前,部下還是在『迪化』艦上,聽從司令員安排比較好。」
章騫看著落下去的太陽,沉吟半晌,撇了撇嘴:「虧得他一番好意,我倒要好好感謝他了!既然如此你就暫時留在我這好了。」
王林斌恭敬地說道:「司令員,戰鬥中您的大智大勇,英明決斷,部下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經過這場戰鬥,您可是我的偶像呢,能夠跟隨司令員鞍前馬後,縱然只是一時三刻,那也是部下榮幸。」
章騫回過頭看了眼王林斌,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是嗎?……小王,你知道嗎?你什麼都好,只是太喜歡阿諛奉承了。這不好,你還年輕,和那些老油條不一樣,我不喜歡年輕人如此世故。」
王林斌臉一下子羞紅,急忙辯解道:「司令員,我說的是真心話,沒有特意討好您啊。」
章騫沒理王林斌的辯解,自顧自說道:「軍隊沒有跳出是非外,不在五行中。軍人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人活在這個社會,總是要受到社會影響。對軍隊來說,裁員帶來不同尋常的壓力,想要升上去巨大的誘惑,這都能讓一個人改變自己。想想看,一個三十八歲的少校,把整個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軍隊,按照規定,再過四年他就符合退休條件了,可他卻無法獲得留任的機會,對這樣的軍官來說,壓力是如何大啊。一些人不會屈從這種壓力,他們會竭盡全力,努力做好本職工作,可有些人卻在壓力面前低下頭,他們不是想著怎樣把工作做好,而是千方百計討上級歡心,一切都以上級喜好為出發點。想要*阿諛奉承,討好上級,來彌補他們工作上的不足。軍隊強調的是任人唯賢,要嚴格論功行賞,你*阿諛奉承,獲得留任甚至陞遷機會,對那些腳踏實地,踏踏實實做事的人,豈不是不公平?阿諛奉承,他阻擋了多少本來可以憑借真才實績獲得提升的人才啊!很遺憾,多年和平生涯,讓我們某些當上級領導的,不再願意聽有用的話,他們只願意聽好話,阿諛奉承之輩橫行軍界,劣馬將千里馬驅逐出去,這對軍隊戰鬥力造成了多大影響!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面對的不過是歐洲三流陸軍,可在優勢火力下,你看看陸軍打的那叫什麼玩意?此風不除,軍隊可危啊……我不管別人怎麼做,在我這裡,所有軍人只有拿出他的真本事,才能獲得我承認,阿諛奉承之徒在我這裡是沒有前途可言的!」
「說的太好了!司令員真說到我心坎中去了。」王林斌潮紅著臉很是激動,好像章司令員剛才說的「阿諛奉承之徒」並不是在說他:「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慮,美索不達米亞,當時我們擁有優勢的炮兵部隊,有著絕對優勢的戰車部隊、空軍部隊,至於海軍,土耳其人沒有一艘可以稱為軍艦的船隻,步兵數量雖然少些,可那一支支部隊都是軍中甲種師,是王牌。加之我還說服阿拉伯人,我陪著阿拉伯侯賽因王子,帶領數萬阿拉伯駱駝兵,在大漠中與土耳其人展開游擊戰,破壞他們後勤基地,騷擾他們補給線,讓前線的敵人沒吃的,少喝的。我們可以說佔盡了優勢,可就是這樣,遠征軍卻將戰爭打的一團糟!更讓人扼腕的是二十旅的覆滅,二十旅是什麼部隊?這可是在湖口狠狠教訓過英法鬼子的王牌軍!敗在土耳其手裡,窩囊!恥辱!我一直想不明白,那麼大優勢,怎麼就不能打的舒心仗呢?今天聽司令員一說,我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合著都是阿諛奉承惹的禍,那些部隊自從解放後就沒怎麼上過戰場,太平日子過久了,他們沾染上地方風氣,一個個溜鬚拍馬之徒升到指揮位置,這樣的軍隊就算有用再好裝備,那也是不能打勝仗的!」
章騫看著滔滔不絕的王林斌,久久沒有說話。
「我說錯了嗎,司令員?……或許我不該這樣說兄弟部隊的。啊,司令員沒詢問,我就說了這麼多,真是太不應該了!」王林斌說了半天,見司令員沒開口,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勺,臉上表情充滿了孩子氣——他才二十二歲,實際上也就是一個大男孩。
章騫搖了搖頭:「不,沒關係,現在不是戰鬥時刻,不過是私下聊聊,這沒什麼應不應該。」章騫再次仔細打量一番王林斌,終於說道:「你很聰明,知道用腦子想問題,沒有隨大流人云皆雲,這十分難得。」
王林斌被司令員誇獎的很難為情:「司令員過獎了,我只是和阿拉伯人接觸久了,司令員您也知道,那些阿拉伯人都是地頭蛇,在美索不達米亞,沒有他們不知道的事情,那些阿拉伯人可是抓住克泰齊豐之戰大做過文章的,我當時應付的好不吃力,所以對這個也更加關心些。」
「克泰齊豐之戰嗎?那些阿拉伯人是怎麼說的?」
「這個還是不要說罷?總之就是說我們很沒用,連土耳其人也對付不了。要解放*我們是*不住的。」
「你當時怎麼回答阿拉伯人?」
「我啊?我當時跟那些傢伙說,在克泰齊豐,我們當然沒打勝仗,不過遠征軍在那邊的只是一支小股搜索部隊,土耳其人說殲滅我們一個旅,那是吹牛!而土耳其人吹牛,那可是有名的,吹牛大王的話,誰要相信,就是蠢蛋。至於這支小股部隊,他們是雖敗猶榮,他們以一支孤軍,牽制了土耳其第三、第六集團軍主力,使他們長期不能南下,令我主力部隊得以展開,鞏固了解放區安全。在取得牽制戰勝利後,這支部隊大部人馬還從包圍圈中突圍出來,至於損失,有是有,但決不多。戰俘營裡那些所謂戰俘,不少都是土耳其人抓的移居土耳其的中國平民。」
和阿拉伯人鬥嘴是王林斌的光輝歷史,在上級面前有表現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棄。
章騫聽得樂了起來:「你這些言辭,和總部那些作戰處參謀沒什麼太大區別啊?那些人可是把二十旅的損失,歸咎於潛藏在二十旅的奸細。和他們制訂的完美計劃沒有一絲一毫關係。」
王林斌很不好意思:「是嗎?我倒不覺得,我只是覺得在阿拉伯人面前承認自己軍隊打得太臭,這實在很……窩囊,作為共和國軍人,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章騫終於開懷大笑:「是啊,打了敗仗總是丟人的。走吧,陪我到客人那邊去走走,安慰一下他們脆弱的心靈。」
「客人?……哦,霍爾蒂將軍。」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司令員章騫少將已經夠深惡痛絕溜鬚拍馬了,並且一再對部下打預防針,禁止他的部下阿諛奉承,可在王林斌不著痕跡的恭維下,章騫大有「這個年輕參謀本質是好的,只是社會對他有一些負面影響,還是值得好好培養。至少在對軍隊戰鬥力認識上,小鬼和自己還是有共同語言的」之感。
章騫與王林斌朝臨時「關押」著霍爾蒂與馮-特拉普艦長的艙室走去。倆人都沒注意到,在他們剛才交談時,背後的上艦橋上站著一位被免職的上校,原「黃島」艦白嗣閿上校。白嗣閿原本享受下落日的壯觀景色,沒想到卻聽到司令員與一名少校之間交心。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白嗣閿不是身在局中的章騫,他對王林斌的瞭解可是比章騫深刻多了,白嗣閿的父親就是參議會著名政客,家傳拍馬神功那是可以用爐火純青來形容,可惜,他和章騫總是互相瞅著彆扭,不然久他那套功力,要將一個正統的海軍將領迷糊的雲裡霧裡,豈不易如反掌?王林斌那番表演,落在高人眼中,白嗣閿馬上想起家傳拍馬神功第一式:順桿往上爬。能演繹的如此舉重若輕,白嗣閿大起知己之感,如此小小年紀,就能將火候掌握的如此到位,真乃吾道不孤矣!當然,這個王林斌看起來是章騫和歐陽鐔的人,和自己不穿一條褲子,這讓白嗣閿又有些遺憾。
不管怎麼說,章騫和小馬屁精王少校的談話還是讓白嗣閿聽著很不舒服。白嗣閿覺得假正經的司令員說那些話,好像專門衝著他去的。這次海戰,艦隊各個受到姓章的口頭嘉獎,只有奮戰在第一線的自己排除在外,司令員給自己送了雙小鞋穿——也許司令員以為自己之所以登上艦長位置,完全是*了父親關係(事實也是如此),哪知道自己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升上來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嗣閿怨毒地看著章騫和王林斌消失在視線中,無言的冷笑兩聲,轉身離開了艦橋。
「章司令?」章騫和王林斌推開艙門剛進來,坐在床沿上百無聊賴玩著帽簷的霍爾蒂與馮-特拉普馬上站了起來,以標準的軍人姿態迎接勝利者的到來——看起來至少霍爾蒂很像勝利者。
章騫一進門就摘下了軍帽,笑容可掬,比對他手下那些艦長臉色好看多了:「坐下吧,我們只是隨便走走,對沒與二位同進晚餐,在這裡,我向你們表示遺憾。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請二位喝杯咖啡,不知您二位認為如何?」
下午章騫將艦隊幾名艦長召集起來開會,一直到吃過晚飯,那些艦長才有,完後又是主持海葬儀式,章騫原本口頭邀請共同吃晚飯的計劃自然無法實施。「勤務兵!去幫我熱壺咖啡,順便再帶來奶酪、麵包……你們二位還沒吃飯吧?」
馮-特拉普看了眼霍爾蒂,霍爾蒂雖然沒吭聲,可臉上表情已經不再那麼高傲了。這也難怪,自從投降後,中國海軍就積極救助奧匈帝國海軍傷員,對傷重亡故的水手,還進行了隆重的海葬,規模與中國海軍陣亡水兵同等,沒有因為身前是敵人,而有意歧視,這種紳士風度已經深深折服了這倆個高級軍官。霍爾蒂之所以不說話,那是因為他是放不下自己架子。
馮-特拉普帶將軍謝過:「多謝將軍關心,已經吃過了。」
「那麼就當晚點心吧。」章騫笑著走到馮-特拉普床鋪邊,馮-特拉普急忙讓開,走到霍爾蒂身邊站著,章騫朝倆人做個坐下的手勢,自己先很隨意地坐了下來,略帶歉意說道:「艦上條件艱苦,倆位都知道,昨天晚上的戰鬥,我們艦隊雖然取得勝利,不過自己損失也不小,不少地方被擊穿,現在艙位有限,您那些被俘水兵只能住的擁擠些,至於將軍您,按理說該給將軍單獨一個房間,現在也只能委屈一下將軍了。」
「這沒什麼,對閣下的照顧,鄙人感激不盡。」一直沒開口的霍爾蒂欠了欠身,終於開口說話:「不過將軍,自從昨夜一戰後,閣下的艦隊航速很慢,難道閣下就不怕我們帝國與王國海軍(註:奧匈帝國海軍的正確說法為帝國與王國海軍)出動主力艦隊,與您決一死戰?或許您的軍艦動力設施在海戰中被擊壞,無法高速航行。將軍應該知道,在亞得裡亞海,我們帝國與王國海軍擁有一支強大的主力艦隊,雖然我那幾條小船和歐根親王號軍艦被閣下擊沉——對閣下的勇武,本人深表欽佩——但這決未削弱帝國與王國海軍主力艦隊實力,就閣下現在這種狀況,請恕本人冒昧,你們軍艦連一次小規模海戰也無法進行,更談不上與我主力艦隊決戰了。此去拉塔基亞路程遙遠,恐怕一陣風都能將閣下軍艦吹翻。既然如此,閣下為何不像我們帝國與王國海軍投降?這裡距離帝國與王國海軍基地很近,閣下將能安全上岸,本人以祖先榮耀發誓,只要閣下投降,一定能得到體面待遇,決不會受到任何委屈。」
霍爾蒂這些話是用英語說的,語速不快,王林斌聽起來一點困難也沒有——他舌戰過勞倫斯,對英語的理解水平,不是那些半瓶子晃蕩的人所能比擬——霍爾蒂說完,高傲地抬起自己下巴,在司令員身邊站著的王林斌卻要驚落了下巴:這個俘虜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搞清楚,居然在中國艦隊取得輝煌勝利,沒看到一點會發生什麼不幸遭遇的跡象後,虛張聲勢、自吹自擂,對中國海軍艦隊司令進行勸降!這種人要不是白癡,那也是狂妄自大到瘋子的水平了。
王林斌很想馬上痛駁霍爾蒂的狂妄,可他只是少校,這裡還坐著一位少將,要說話還輪不到他,只能惡狠狠瞪著滿不在乎的霍爾蒂,心裡打定主意,只要這個傢伙進了俘虜營,自己一定好好羞辱一番這個白癡不可。
章騫倒沒有讓霍爾蒂那番話說的義憤填膺,只是淡然一笑,用英語回道:「帝國與王國海軍嗎?『帝國的艦隊並非用以積極地攻擊敵人,而是應該作為用以抑止地中海協約國海軍的活動的手段』這是貴國海軍司令說的話吧?」
霍爾蒂坐在床沿,沒支聲,算是默認了。
章騫繼續說道:「既然如此,當將軍您指揮的巡洋艦艦隊,與溫迪斯格雷茨將軍率領的戰列艦隊在海戰中失利後,將軍何以認為貴國會出動主力艦隊與我決一死戰?貴國主力艦隊應該躲……哦,不,是待在亞得裡亞海,執行警戒任務。你們不知道我們過來了多少軍艦,不錯,天上的偵察機曾經看到我們有六艘軍艦,但愛奧尼亞海呢?馮-豪斯男爵他就那麼肯定愛奧尼亞海沒有我主力艦隊存在,我們不過是孤軍,而不是特意派來引誘貴國海軍交戰的?」
霍爾蒂自然知道自己國家的海軍司令安東-馮-豪斯男爵(海軍元帥)對珍稀植物的興趣要遠遠大與艦隊主力決戰,他在戰略上實在是太保守了,面對實力超過自己的協約國海軍艦隊,馮-豪斯男爵執行的是「存在既是勝利」策略,意大利投入同盟國後,馮-豪斯男爵還曾經極為罕見地讓艦隊在愛奧尼亞海、愛琴海、黑海活動過,這段時間也是霍爾蒂(包括馮-特拉普)戰績輝煌的時候,等土耳其戰敗,中國人插手地中海後,馮-豪斯男爵整天念叨的就是「帝國的艦隊並非用以積極地攻擊敵人,而是應該作為用以抑止地中海協約國海軍的活動的手段」這一句話,薩洛尼卡被炮擊後,連愛琴海也不要了,主力艦隊全龜縮回了亞得裡亞海,偶爾組織幾艘軍艦,如同老鼠一般,跑到愛奧尼亞海兜一圈,在協約國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馬上又縮了回去。
馮-豪斯男爵的戰術是:打了就跑,決不與敵人主力艦隊會戰,專門偷襲那些防護薄弱的商船,對遭遇到落單的協約國軍艦,馮-豪斯男爵自然也有殲敵於海上的勇氣,不過……面前這膽大妄為,卻又很有騎士風度的中國海軍將領,在奧特朗托海峽中取得的勝利,霍爾蒂確信,馮-豪斯男爵以前就算有出動艦隊掃清奧特朗托海峽之心,在海戰過後,他那點原本就顯得猶豫不決的信心,馬上小到用顯微鏡也發現不了了。出動主力艦隊追擊嗎?這只存在與霍爾蒂嘴皮子上。
自己實力被人家看穿,霍爾蒂一點也不沮喪,用他那帶點淡藍的眼珠緊盯著章騫,一字一頓說道:「將軍的勇氣,本人十分佩服,不過,請閣下不要忘記,地中海不光有我們帝國與王國海軍,還有意大利艦隊,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
「意大利人?!」章騫好像聽到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放聲大笑起來,笑了兩聲,或許覺得這對「客人」很不禮貌,收住笑聲,可臉上譏諷的笑意卻沒有消退:「將軍還指望意大利人?昨天下午當將軍與我們浴血奮戰時,您盼望的意大利人不是也出來了嗎?兩面夾擊,意大利人真要投入戰鬥,最後的勝利雖然必然屬於我們,但多多少少會讓我們遭受一些損失。但是,那些意大利人的表現,將軍您沒看到?不過是一輪示威性的炮擊後,那些意大利人就調轉方向跑了!我的手下想追都追不上,對這樣的海軍,將軍您認為可以指望嗎?」
「將老婆和戰爭托付給意大利人是沒有好結果的」,這是霍爾蒂自己說的。他自然明白那些意大利軍隊與古羅馬軍團沒有一點關係,如果意大利軍隊有古羅馬軍團十分之一的勇氣,現在淪為俘虜的很可能就是面前以勝利者姿態微笑著的中國將軍了。可惜,他們沒有,一絲一毫也沒有,他們只會逃跑,全是些小人,指望意大利人?還是指望上帝發怒更合理些。霍爾蒂那些威脅全讓面前坐著的將軍輕易地揭穿了,這讓他不由得感到一絲沮喪,但他決不會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
「要知道,還有德國人,德國海軍還是很強大的,連英吉利海峽都能在白天闖過去!」
「德國海軍嗎?」章騫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錯,易北演習中,我就在『德弗林格爾』號上,對德國海軍實力如何,我想,這個世界除了英國人,我也算瞭解一二,不過霍爾蒂將軍,這裡是地中海,不是大西洋,更不是波羅的海。」
霍爾蒂瞳孔驟然收縮,很快又恢復正常。在他瞭解中,這個中國的章少將曾經擔任過駐德國海軍武官,可沒有任何資料顯示他還參與過德國海軍輝煌的海峽突破行動,霍爾蒂戰敗後一直覺得自己敗給了一個無名小輩,實在輸的太不光彩,現在看來,能敗在章將軍手下,好像也不是不可接受。
咖啡、奶酪、麵包送了進來,章騫很友好地幫霍爾蒂倒咖啡,剩下的事情站在章騫身邊的王林斌全代替他搞定。馮-特拉普還想自己動手,可他的手沒王林斌快——修長的手指,動作也跟鋼琴家很相似,馮-特拉普不由多注視了王林斌那雙白皙的手指。
「上校,您的夫人是阿加特-懷特海德吧?」
馮-特拉普一愣,疑惑地問道:「將軍您怎麼知道?」
章騫喝了口咖啡,笑笑:「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您的夫人是發明了魚雷的羅伯特-懷特海德的孫女,很遺憾,當年我們真誠邀請他到中國來,可羅伯特-懷特海德卻對遠東沒那麼大興趣,我國當年百廢具興,國力也無法和現在相比,不然您將無法與您夫人見面了。至於您,蓋奧格-馮-特拉普騎士,您是的裡雅斯特人,您於1894年考入在阜姆的海軍學院學習,畢業後先後在『瑪麗亞-特蕾薩女皇兼女王』號裝甲巡洋艦、MU-6潛艇上服役,戰爭爆發後您先在雷擊艦Tb52號任艦長,後先後在『槍騎兵』驅逐艦、『亞得裡亞』輕巡洋艦擔任艦長職務。因為作戰勇敢,短短幾年內從一名海軍上尉,一直升到海軍上校。您的弟弟維爾納在皇家軍團,1914年於基輔戰役中陣亡,您妻子的哥哥約翰是名試飛員,在一起空中事故中遇難,不知本人瞭解的是否正確?」
蓋奧格-馮-特拉普微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霍爾蒂也極為震驚看著坐在對面,悠閒品嚐著咖啡的章騫,在他眼中,章騫不是騎士,簡直是魔鬼了。
戰爭中雙方對對方的主要將領,那都是不惜代價瞭解一切的,家庭、性格、喜好、指揮習慣、缺點,為了戰爭勝利,這些都要瞭解。在奧匈帝國情報部門裡,中國軍隊的高級將領資料堆的快到房頂了,但瞭解的主要是高級將領,連他們面前坐著的中國海軍少將,在情報部資料中只有薄薄一頁紙,上面無非是「章騫:父為章德淳,中國浙江湖州府人。曾經擔任中國外交部部長。本人於馬尾海軍學校畢業,後在外國語學院進修,戰前擔任中國駐德國海軍武官,歸國後擔任海軍總部參謀工作,現為地中海巡洋艦分艦隊少將司令……」就這麼幾句話,要不是現在是地中海艦隊的一名少將司令,簡歷上恐怕還要簡單。
現在面前的這位中國將軍居然隨口就將蓋奧格-馮-特拉普資料娓娓道來,如此可知,中國對同盟國軍官的情報收集,遠不止高級將領,一般中級軍官也在情報收集之列,不然又怎麼可能瞭解那麼詳細?霍爾蒂與馮-特拉普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倆人明白,從情報工作的差距上,表明自己這次敗的一點都不冤。霍爾蒂在內心深處無言地苦笑一聲:自己剛才還理直氣壯威脅人家,人家連自己底牌都摸的清清楚楚,這種威脅自然徒給對手增添笑料。
「至於您,霍爾蒂-米克洛什將軍……」
霍爾蒂有些垂頭喪氣擺了擺手:「不用再說了,我相信連我小時候用了多少尿布,你們情報部都會調查清楚的。」
霍爾蒂在被俘後,就算隆重海葬他重傷而死的水兵,他也沒表示一番客氣的言論,他總覺得自己的失敗,那是老天決定的,如果「賽依達」偵察巡洋艦沒有掉頭逃跑,而是和自己並肩作戰;如果意大利艦隊不是包藏禍心,看自己遇難,而是看在友軍面子上通力協作;如果自己軍艦還有動力,軍艦也沒有傾斜到無法裝填魚雷的地步;如果溫迪斯格雷茨將軍指揮的戰列艦隊早那麼幾個小時到達戰場……這場戰爭的結局必然會修改。可現在,霍爾蒂發現自己的失敗,沒那麼多偶然,這簡直是天意,就算讓自己率領艦隊和面前的這位將軍重新再來一次海戰,最後的結局必然還是自己輸。他對同盟國海軍瞭解的實在太詳細了!
章騫卻並不以為意,輕聲問道:「將軍,您是匈牙利人吧?難道您不知道匈雅提-亞諾什、喬治一世-拉科奇、拉科齊-弗倫茨二世嗎?您就那麼忠心於佛朗茨-約瑟夫,而不理會匈牙利?」
霍爾蒂彷彿被一顆子彈擊中了心臟,臉色煞白,眼睛盯在虛空,這位中國將軍說的那些名字他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這些都是匈牙利人的驕傲,可現在說出來,卻讓霍爾蒂有了另外一種想法。霍爾蒂牽強地笑了笑,喉嚨裡含糊地發出咕嚕聲,極為模糊說道:「本人現在是閣下的俘虜,說這些對我有什麼用?」
章騫大有深意看了眼霍爾蒂:「戰爭總要結束的,說實話,我對同盟國取得最後勝利,是不報任何信心。戰敗的奧匈帝國會走向什麼方向,這只能由歷史來決定。現在,改變這場戰爭的戰鬥,已經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