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皇城的百姓們算是開眼了!
上百輛的豪華送葬車隊,勞斯萊斯、林肯、奔馳、法拉利、寶馬、——凡叫得出來的世界名車,人這都有,若非車上都掛有象徵白事的大大的奠字,大夥兒還當世界名車巡展呢?
送葬車隊後面還跟著朋友自悼念的私家送行車隊,也都是一溜兒的名車、跑車,清一色黑白色,剎那間只聽見不斷的汽車鳴笛聲和禮炮齊放聲,整個北京西城為之震動。
建外大街,永安大街,西苑街,建國門等合大交通路段出現嚴重擁堵,整個西城基本都處於「癱瘓」狀態。
萬安火葬場,事主的遺體被安排在最豪華的遺體告別大廳裡,靈堂佈置得非常豪華氣派,四處都佈滿鮮花。包括所有服務都非常完美,這個告別大廳每小時的使用費用過1萬餘元。晚上,還會有多名和尚道士到靈堂為老人做法事度。
靈堂中間,掛著的巨幅照片裡的人,真的年輕,不僅年輕,還非常的漂亮!漂亮,用來形容男人,有點不合適,甚至,讓人感覺到有些娘,可用來形容他,卻是再合適不過。
淨透如玉的臉上,帶著一股英華內斂的味道,面部輪廓,線條清晰而流暢,飄逸得好似東方水墨畫勾勒出來的,層層渲染,風韻到了極致。黑曜石一般透亮的眸子彷彿能夠看穿世間的浮華幻夢,只覺他靜時宛如一泓清泉透著晶瑩剔透的流光,動時彷彿初開的朝陽光彩逼人,高貴淡雅、雍容華貴,卻又帶著冷漠而蠱惑的慵懶。
光看照片就迷死個人,若真人呢?該是怎樣的芳華絕代?
哎——只可惜了,再怎麼惑魅妖嬈,終是英年早逝。
「這主到底什麼來頭?這排場真不帶吹的,趕得上親王排場了,看見麼,剛過去那幾個人,肩膀上三顆星,身邊跟著的可都是中南海的保鏢,嘖嘖嘖,一輩子見不著的大人物,今個一把見齊乎嘍,」
老葉家人丁興旺,又多是出息的大人物,無論在政界、商界、軍界,都是一二把手的重要人物,這參加葬禮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凡是有點關係誰不想趁機露個頭、展個面,多點曝光率,讓上頭人對自己印象深刻些?
就這樣,也不是阿貓阿狗誰想來就能來的,所以,能在這告別大廳佔上一席之地的人多是些有些來頭的人!
當然,這來頭,也分大小;權勢,也分高低;富貴,也分貧賤!
於是,便有了這一幕,告別大廳的角落裡,一些有點身份地位,但他們的身份地位又不夠格在這樣的場合被重視的人圍在一處說著悄悄話。
「噓,哥們,你小點聲,這是什麼場合?也是你能大呼小叫,指手畫腳的地?」旁邊一人扯了他一把,勸他低調,低調。
「親王排場?哥們,您還真說對了,人還真稱得上『親王』二字,」旁邊一『知情人士』故作神秘小聲說道。
「怎地?兄弟,聽您這話,跟這家,是有交情的?」方纔那『喳喳』哥擠了過來,一臉好奇。
「交情談不上,看見那靈前跪的幾個『孝子』沒?裡面有一是我哥們,棺材裡的那個,是他小叔,我兩關係不錯,他家情況我雖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瞭解一二,」
「小兄弟,給咱們說說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知情人士白了他一眼,挑眉,似笑非笑地說,「那就說道說道?」
見邊上幾人一臉求知若渴的樣子,便為自己燃了根煙,盤膝坐在地上,「看見那邊坐輪椅上的那個老爺子沒,」夾著煙的手指向正廳方位,「他叫葉柏成,正經八百真槍實彈打出來的老革命戰士,55年授銜的將軍,嗯——這麼說吧,王必成知道不?新四軍六師後來的華野六縱的王必成,知道不?」
「華野六縱,我知道,這可是我軍歷史上的英雄部隊--孟良崮上,張靈甫就是被這支部隊擊斃,王必成?華野六縱縱隊司令,那可是個打仗好手啊!」拉著『喳喳』男的男人搭腔道。
「葉老原是王必成手下一連長,跟著王必成打過小日本,轟過國民黨,參加過抗美援朝,頂頂厲害的人物,55年授銜的將軍,生有五男兩女七個孩子,除了這位從商,其餘幾個均從政,從軍,現在,兒子、女兒,包括女婿,都是這個,」手一伸,大拇指比了個『一』,臉上滿滿的都是敬仰和自豪,「孫子,孫女也都在重要部門擔任重要職務,前途不必說,指定無量,」
見周邊幾人都一臉的期待,淡淡地勾了個笑容,沖大廳裡的大幅巨照,呶呶唇,繼續掰扯,「裡面的那位是老長放在心尖尖上的ど兒,年輕的時候在皇城他的名字可是非常響亮的,京城高幹圈裡,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後來去了英國留學從商,現在的身價是華人富豪榜前五十名……」
掃了一下邊上幾個人的神情,吐了口煙圈,「誰曾想帶著小女兒去密魯遊玩,竟趕上了地震……」輕歎一聲,又啜了口煙。
「嘖嘖嘖,怪不得人家常說老天爺是公平的,給了你一些東西,必要取回一些東西,哎……有錢有權有勢怎麼了,還不是沒命花,」『喳喳』男唏噓了下,又問,「那他女兒呢?也?」神色略顯焦急。
「沒,聽說被他護的周全,身上沒受到什麼傷害,只是驚嚇過度,又逢老爹命喪她跟前,一時受不了打擊,精神崩潰,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後,誰都不認識了,」吸煙猛了,被狠狠地嗆了下。
「瘋了?傻了,」『喳喳』男大驚。
「沒有,只是受不了打擊,自閉了,」抹了把被嗆出的眼淚,淡淡的說道。
「自閉了?」『喳喳』男眉頭深鎖。
「啊……真可憐,」旁邊人表示惋惜,「我聽說她只是這主的養女,那遺產方面?」
「是養女,但,我哥們叔叔沒結過婚,孩子也就這一個,平日裡寶貝的比親生的還肝疼,這丫頭是入了家譜進了籍的,跟親生的沒兩樣,」透過霧濛濛的煙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周邊的『聽眾』,「根據我國的遺產法,這丫頭具有合法繼承權,」
「乖乖,這麼說來,這丫頭可是小億萬富婆嘍?」有人驚呼,「不過,億萬身家又怎樣?這病若好不了,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錢啊福啊什麼的,也是沒法花的,沒命享的,」
「就是,這麼一大筆遺產在手,若是好好的,再等個幾年,丫頭長大了,到時候,嘿嘿,誰要是娶到她,嘖嘖嘖,幾輩子都不愁嘍,」摸摸下巴,有人妄想,「不過,若有機會,就算自閉,我想也是有不少人願意攀這門親吧,」
「別妄想了,你當葉家人傻啊,這樣的金娃娃,人能捨得外嫁給外人?」『知情男』冷笑呲他,「更何況,那丫頭長得也確實水靈,就這樣了,也多的是人寶貝著呢?」
「你是說,親上加親?」『喳喳』男面露陰光。
『知情男』聳肩,笑笑,「親上加親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罷,咱們都沒戲,」
見『喳喳』男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兒,低頭擺弄手中的Zippo打火機,掩下眼中的譏嘲。
旁邊識貨之人看見他手中的打火機,此乃zippo經典定製版,沒個幾十萬拿不來!
身上這套西服是dsQuaRed2米蘭時裝周的新款,一個年輕的意大利品牌,非常強調個性與時尚,有著意大利一貫的狂野和性感。格紋黑色外套,配上黑色皮褲、鉚釘皮帶,以及霸氣十足的軍靴,簡直又酷又有型。
年紀輕輕,卻貴氣十足,便知他身份不簡單,不是富二代,便是權三代,上面出自他嘴裡的一番話,也就信了個十成十,果然,這個葬禮,臥虎藏龍啊——
旁邊一些小資(小資產代表者)神情格外多彩。
激動,興奮,為能參加這樣的葬禮而興奮,為能聽到上面的八卦而激動,回去,也算是一項炫耀的資本。
躍躍欲試,想要趁機結交下大人物,抱一下這些權貴人士的大腿。
可,不管內心怎樣的狂喜,面上也要裝作一副哀傷的表情,這真的很考驗演技。
告別大廳一角的休息室裡,簡寧一身軍裝地坐在沙裡靜靜地抽煙,默默地沉思,一言不,只是眼眶紅紅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剛剛哭過。
門開,閃進一個人影,「消息放出去了,」說話的竟是方纔那個知情人,「你說,他們會上鉤嗎?」
「會,錢這東西,看似沒啥好的,但足以讓人失去理智,尤其,他為了那筆錢不惜連最親的人都出賣,你覺得這個『好』機會他能放過?」咬著煙蒂,目光突然間釋放出不符合他氣質的陰狠和毒辣,「找人給我盯緊了,只要他一出現,就給我困住,其他人我不管,裴玉,留給我著,」
「好,我知道,」知情人抽抽嘴角,想問什麼,終是沒問出口,「那簡叔我先出去了,」
簡寧點頭,門開門關後,他閉上眼睛,無力地仰躺在沙上,整個人如困獸般,難受的快要瘋了,卻又隱忍著不敢不能也無法洩。
「葉子,我不會讓你就這麼白白死去的,我一定要讓他替你陪葬,」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一臉悲痛欲絕,狠狠地啜了口煙,拉開左臂的袖子,將煙蒂狠狠地摁了上去。
手臂上煙頭燒出來的烙印,加上這個,是第七個!
今天,也是葉修謹逝世的第七天!
冰棺前,趙惜文一身白色孝衣跪在右邊,邊上跪著的同樣是一身孝衣的王子。對面葉菡睿打,一溜排下得是他爹和三個叔叔一個姑姑。
葉修謹一生未娶,小女兒葉末昏睡三天三夜,昨日才醒,醒來之後,又處在渾渾噩噩狀態,誰也不識。今日喪,老長怕她刺激過度,再來一次爬進冰棺死活不出來的場面,遂也不敢讓她來。
所以,最後送別式作為家屬答謝禮的是他的外甥和侄子們,這是老長的特別要求!
他就覺得他這個兒子苦,真苦。
親娘早早地去了,因為早產、先天性心臟病的原因,打小身子骨就弱,遭了不少罪,後來大了,喜歡上那麼個不和世俗的人,再後來那人自殺,自願將心臟捐獻給他,幫他脫離了病魔的困擾,同時也將他推進另外一個深淵裡,再再後來,葉末的到來……現在孩子大了,他也漸漸釋懷了,並且有安定下來的打算,可……
哎,歎一句,怎一個悲劇人生啊!
所以,他一改往日的低調,這喪禮,要大辦,要豪華,要盛大……
坐在一旁輪椅上,看著冰棺裡的兒子,葉柏成剛剛擦乾的眼睛又是一陣濕潤,這心頭上的肉啊,一輩子,最最寶貝,最最真愛,最最心疼的兒子,就這麼沒了,沒了,早知道這樣,當初他真該狠狠心,死纏爛打、坑蒙拐騙地也要將他留在身邊。
他邊上,一邊一個地站著兩位女士,一個溫婉大方,一個儀容尊貴,都衣著素雅雙手扶在輪椅上。
「爸爸,進去休息會吧,你幾天都沒好好合眼了,」左邊披有淡藍色絲質披肩的女士溫婉地勸道,眉目流動,神情和王子倒幾分相似。
「就是,您這個樣子,小七看了,也要心疼的,」右邊灰色針織衫的更顯端莊大氣,聲音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魄力。
兩人齊齊抹了下眼淚,一同勸道。
對於這個小弟,她們也是打心裡地疼著,跟自家兒子一樣寶貝著!
這一走,也是揪心的難受!
「成叔,您要保重身體,」以簡寧為的幾個葉修謹的死黨也跟著勸著,那一個個的眼睛,也是紅紅的。
「小寧,謝謝你,謝謝你將謹兒帶回來,」葉柏成低頭用帕子抹了下臉,抬頭衝著簡寧特真誠、特慎重地說,「若不是你,我怕是連他最後一面——」然後,泣不成聲!
「成叔,您不用謝我,這是我應該做的,」望著冰棺裡的好友,簡寧神情悲慼哀傷。
當初他說要去密魯的時候,他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當時只以為自己神經過敏,並沒在意,若知這樣,該勸阻才是!
葉子,葉子,葉子——心裡一遍遍地喚著,你解脫了嗎?解脫了嗎?
葉子,你的靈魂走了嗎?若沒走,你真該看看這樣的場景,這是你願意見到的嗎?聽聽,這一聲聲的哭泣,看看這一張張淚顏,你真自私,真自私,真自私——
心,疼的,像刀子一下下地剮著,剮過的時候,肉一絲絲地被剝離,疼,真tmd疼,怕是,這種感覺以後再也沒機會去體會了。
「小寧,謹兒有你這個朋友,是他的福,」
「也是我的,」捂著胸口,簡寧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睛也開始泛起霧氣。
「葉老,您要節哀順變啊,」一旁祭奠完的老部下們也跟著勸。
他們都是被老爺子一手提拔上去的親信,自然知道這小爺在老長心中的地位。
葉柏成擺擺手,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沒事兒,你們忙裡抽空地來這一趟,我也沒空招呼你們,真是對不住了,」眼淚還在流,多日的悲傷過度,讓他早已沒了往日的威嚴、霸氣,這只是一個失去兒子的老父親,淒涼悲挽——
「蘭兒,打電話回去問問,末末,末末那還好吧,」哎,這個孫女,他可憐的孫女兒哦,想著想著,剛剛為兒子還沒擦拭完的淚,又因這孫女,繼續流著。
「好,」擦了下眼淚,順道吸了下鼻子,葉宜蘭從一旁秘書手中接過電話,撥了家裡的電話,好半天,電話才接通,也不知對方說了啥,使得她一臉悲憤地說,望了下老爺子一眼,故作輕快地說,「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回頭安撫老爺子道,「家裡一切安好,您放心,」低□子,細心地為老爺子整理了下衣領,溫柔地勸道,「爸爸,您去休息室裡歇息會好不好?末末現在這樣,她需要您在邊上支持、照顧,若您也累倒了,末末,大概,大概——」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好,我去休息,末末那邊,抽空讓惜文回去看看,若能的話,入土時,把丫頭接來吧,不管怎樣,謹兒是她的爸爸,依賴了十幾年的親人,臨走時,讓他們再見上一面,謹兒,謹兒,一輩子,最疼、最寵的就是這個丫頭了……他也捨不得末末吧,」絮絮叨叨的,又是一陣傷感鼻酸,「我可憐的小末丫丫,以後該怎麼是好哦,」
「好,我知道了,」葉宜蘭跟一旁的小妹使了個眼色,下一刻,老爺子被葉映萱推走了。
「家裡出事了?」看著老爺子的房門關上後,簡寧才走過來問道。
「李嫂說末末不見了,」一臉焦急和擔心。
「多久前的事?」眸底一暗,心下嘀咕,他們不會這麼快就動手了吧!
「李嫂也不知道,就說早上我們出前去瞧過丫頭,見她睡的熟,就忙別的事了,剛才老楊帶程叔上去準備給末末例行檢查時,現床上沒人,滿屋子找了個遍,也沒見人,沙上為她準備的那套孝衣也不見了——」
「她一定知道今天是下葬的日子,你打電話給老楊,讓他帶著程叔快點過來,我現在就派人出去找找,」
「好好,你快去,多叫些人去找,把惜文也叫上,千萬不能再出事了,」不然,葉家非亂了套了,不說老爺子那邊,就惜文這邊也過不去!
那『割脈』的場景,她可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呢?
這個兒子,別看長的一副聰明相,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癡情種。
若末兒真有個好歹,他怕也是要去了半條命的!
簡寧點頭,「我知道了,您別擔心,」說完,朝趙惜文走去,眉頭深鎖、面色凝重,連步伐也比先前沉重了許多。
葉菡睿不知道簡寧給趙惜文說了什麼,只見他聽完後,方纔還悲慼的臉立馬驚恐起來,急急地跟一旁的王子交代了兩句,便沖沖地起身離去,孝衣都來不及脫,一同離去的,還有一旁幫忙招待客人的唐小逸、嚴斌他們。
當時,他腦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出大事了!
而且這大事還跟葉末有關,因為除了她,沒有人能讓趙惜文這般慌神。
這麼想著,他的精神也開始混亂、緊張起來!
這段時間他的日子也不好過,葉修謹的突然離世,葉末的冰棺相擁,昏迷後蒼白睡顏、呼吸衰弱,突然,醒來後的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這都是神經崩潰的象徵!
還有,葉家的家庭醫生的診斷報告:葉末很可能患了自閉症!
關於自閉症他查過資料:自閉症又稱孤獨症,被歸類為一種由於神經系統失調導致的育障礙,其病徵包括不正常的社交能力、溝通能力、興趣和行為模式。自閉症是一種廣泛性展障礙,以嚴重的、廣泛的社會相互影響和溝通技能的損害以及刻板的行為、興趣和活動為特徵的精神疾病。
通俗點說,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隱藏起來,完全處在一個封閉的世界,對外界的一切完全沒反應,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來,情況才會改善,否則……一輩子就都會是這樣。
一輩子,一輩子,回想這幾日的種種,他終於明白,那種揪心、那種恐懼,是怎般的熬人了。
那疼,是真真,自內心的,越壓越疼的撕心裂肺。
三天三夜的昏迷不醒,可,醒過來又怎樣?只是讓人更心疼了,對眾人的呼喚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一雙空洞的眼睛,沒有焦距,沒有光彩,沒有倒影,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臉色蒼白、無色,本來還有些嬰孩肥的臉,因為消瘦,倒越顯的精緻了,卻更凸顯那雙杏仁大眼,呆滯、無神。
整個人毫無生氣,像個魂魄全無的娃娃,空留一副軀殼在人前!
不過,更加的勾著人心疼肉疼!
想的入神,沒注意有人靠近,恍惚間聽見來人說,「末兒不見了,姑姑說讓你趕緊打電話給小李,讓他帶些人跟著去找,」
小李,二炮四連的連長,他爸手下一得力干將。
連他都找上了,看來事情真的大條了!
他爹起身,他腦子一熱,『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爸爸,我也去,」
「你去幹嘛?給我老實呆著,」他爸吼他,臉繃的跟什麼似的。
「我就去,」他一臉認真。
他爸愣了,記憶裡,這個兒子很少忤逆他,倒不是說他怎麼怎麼乖,而是這個孩子從小就非常有主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無論學習還是生活方面的事,他從來都是自己拿主意,自己安排,甚至連報考高中這等大事,他也只是告訴他的選擇,卻從未徵求過他的意見。
對於這個兒子,他是一百個放心,他一向知禮懂禮,心思慎密,可,這段時間,他似乎有些不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跪回去,你是長子嫡孫,必須要守住這兒,」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兒子跟著去,只是覺得,這個兒子,這段時間太反常了,也太情緒化了,他下意識地反對。
葉菡睿正準備再爭取爭取時,突然,人群裡,一陣騷動,然後,就看見大廳門口,一個穿著白色孝衣的人『靜靜』地走了進來,雖然肥大的孝衣將來人整個人從頭蒙到腳,但從那纖細、嬌小的身形中,可以看出,這是個女孩,女孩的手裡捧著四捧大大的花束:紅的火花蘭,黃的鬱金香,紫的紫苑,粉藍白的三色堇。
將她遮的那叫一個嚴實。
「末末,」他下意識驚叫出聲,他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規矩,末末是你能叫的?」然後,撇下來,迎上前去,一同迎上去的還有坐鎮後方的葉宜蘭和葉家其他人。
葉末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沒跟任何人說話,望著被白色菊花『簇擁』著的冰棺裡的人,默默地走了過去。
這樣的葉末讓葉家所有人都害怕,「末末,」葉宜蘭將她環在懷中,「你身體不好,怎麼不在家好好休息?」
她不能讓她挨近棺材,不能讓她再一次爬進棺木,也不能再讓她受到任何刺激,她怕,她真的怕了,這孩子,她從小養到大,當親閨女疼的寶兒——
「姑姑,你別攔我,我是他的女兒,我該給他披麻戴孝,」葉末抬眸望著她,一臉的執拗和懇求,「我要給他披麻戴孝,」
葉宜蘭呆了,旁邊的葉家其他人也呆了,包括葉菡睿。
她說話了,她竟然說話了——
「好,你去,你去,」葉宜蘭讓位,並且亦步亦趨地將她護送到冰棺前,身後的王子,連忙打電話給出去找人的趙惜文。
葉末走到棺木前,手伸進去,將葉修謹邊上的菊花扔出棺外,「末末,」有人叫,她也不理,繼續扔,直到一根都不剩,「爸爸,我來了,帶了你最喜歡的火花蘭和黃色鬱金香,還有三色堇和紫苑,我剛聽花店老闆說,三色堇代表——思念紫苑則是回憶,代表我對你的思念,永永遠遠的思念,直到我也躺在這裡的那一天,」然後將手中的花一一擺了進去,將整個冰棺鋪滿她帶來的花,又不至於將葉修謹掩埋。
將一根火花蘭和鬱金香放在他胸前,「你記不記得我曾以前跟你說過,我非常非常——討厭這兩種花,那是因為每年他的忌日,你總為他買上一大捧火花蘭,可自我十二歲過後,每年生日,你卻只送上一朵黃色的鬱金香,我很生氣,非常生氣,所以,我恨他,討厭他,除了他將我拋棄之外,我還氣憤他死了還霸著你不放,」
語輕緩,聲音柔軟,溫潤,不疾不徐,像是午夜的有聲小說裡的主持人,帶著輕柔的聲音緩緩地講述著平淡的生活故事,手伸進去,摸向那冰涼永遠都不會再有溫度的臉頰,不再柔軟,沒有手感,不過,依然讓人眷戀,纏綿。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所以,我決定,以後每年他的忌日,我都會替你送上一份火花蘭,而你的生辰和忌日,我會送上黃色的鬱金香,」
「還記得那晚我給你唱的歌嗎?我知道你讓我唱歌是為了幫助救援人員確定我們的位置所在,你的苦心,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用手輕輕的摸著他的臉頰,咬著嘴唇努力不哭出聲來,只是,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落。
「因為你的捨己為我,無私奉獻,我得救了,可是我不想跟你說謝謝,一點都不想,我只能答應你我會好好地活下去,因為這是你最後的遺願,生前,我從未忤逆過你,現在,也不會,你放心好了,我永遠都是你的乖寶寶——」
「六歲時,我高燒,我怕疼,不打針,你說,寶寶,打了針後病就好了。我說,好,打吧,我不疼!
七歲時,你說,寶寶,好厲害,這麼長的唱詞都能記住,真棒,於是,為了得到你的誇獎,我偷偷地跟著爺爺的唱片學昆曲,只為你說那句好棒的時候,親親我的額頭。
八歲時,你說,寶寶,上學後,要乖乖聽話,學好知識,報效祖國,我不懂,我只知道,比起報效祖國,我更想報效你。
九歲時,你出國了,把我一人丟在這兒,你說,寶寶,要聽爺爺的話,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為了不讓你失望,我聽爺爺的話,乖乖的,不惹事,不淘氣,可你也只是偶爾地回來看看我。
你說……你說了好多好多,我都記得,都記得,你讓我唱我便唱,讓我喝我便喝,讓我好好活著,我便好好活著,你說……你說若無世間愛念者,則無憂苦塵勞患;一切憂苦消滅盡,猶如蓮華不著水。眾生隨愛想,以愛想為住;以不知愛故,則為死方便……若知所愛者,不於彼生愛;彼此無所有,他人莫能說。你說的一切一切我都記得,可你答應我的,卻很少履行過,你不是個稱職的爸爸,從來都不是,可我不討厭你,一點都不討厭,」
那痛心到極點又強自忍住淚水的模樣,倔強又楚楚可憐,讓在座的觀者都為之動容,哽咽的聲音壓抑的顫抖,讓聽者為之鼻酸。
趙惜文撥開人群走了進來,聽著這般哽咽卻依舊絮絮不斷的呢喃,看著那趴在棺木錢,靜靜低訴,癡癡守望的人兒,淚,肆虐滑落。
「如果你還沒走,請聽我唱完這最後一歌,請用心地聽,這是我為你唱的最後一歌,那曲沒唱完的歌,」葉末食指點著自己的唇,而後輕輕地按在他的上面,順著唇形,一遍一遍再一遍地摩挲著,「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她的聲音很好聽,帶著江南糯糯的聲調,有時又猶如風鈴般清脆,唱的也真的很好聽很好聽,如泣如訴、悠遠淒婉,淒婉悱惻——
一個起初不經意,一個少年不經世,沒有紛擾的亂世,卻依然無法成就圓滿的愛情。
沒有別後的多年,只有夢裡的百轉千回,沒有千山萬水,期待來世相見,也許來世再次相見,但依然無法相守。可,還是期待,還是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