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寶,我問你恨不恨他跟我愛不愛你沒一點關係,你只需告訴我你還恨不恨他,」
「恨吧!」愣了愣,葉末靜靜地說道,「他自私、懦弱,傷你在先,不要我在後,雖然他給了我生命,可我還是找不出喜歡他的理由,如果非要找一個理由,那就是他把你帶到了我的身邊,」
「末末,他沒有負我,是的,我對他確實有著很深很深的感情,但那不是愛情!更確切地說,是年少時期的迷戀,迷戀的不是他那個人,而是他站在舞台上的柔態,酒醉時妖嬈的媚態,本來這些話我早就想告訴你的,可我怕你恨我,討厭我,便一直都忍著沒說!我喜歡聽昆曲是因為我的母親曾經是個昆曲演員,我從未見過她,只能從她的照片中找尋一點她的溫暖,而她的照片大多都是舞台劇照,黑白色的。
當你父親站在台上,穿著那身熟悉的行頭,妖嬈的身段,溫柔的眼神——然後黑白色照片上的母親跟他重疊,慢慢地變成彩色。
我以為我愛上了你的父親,事實上,我只是在尋找一種慰藉。
他沒有欠我什麼,事實上是我欠了他一條命!
我母親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說不能生孩子,否則,性命難保,可她不信,硬是一意孤行地生下了我,結果,生產當天,心臟病作難產去世。你五歲那年,我心臟病,卻沒死成,因為米芾自殺,立下遺囑,將心臟捐獻給我,」聲音輕柔、低緩,帶著努力壓抑的悲痛,葉修謹緩緩訴說,「感受到了嗎?這裡跳動的是你親生父親的心臟,十年來,它很健康,同我的身體沒有半點排斥,」捉著葉末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別人都以為他是因為受不了毒癮之苦而自殺的,其實,他只是想補償對我的虧欠,當然他也是受夠那種依附毒品才能活著的生活,」
吻了吻她的額頭,葉修謹抱緊葉末,繼續說道,「末末,你父親沒有虧欠我什麼?反而,我虧欠了他很多,我的迷戀、癡情造成了他的困擾,以至於他受著毒癮、相思和愧疚的三重煎熬,他沒有不要你,他也是那年才知道世上有個你,若不是我突然病,他是要將你接回家認祖歸宗的!
後來,我將你接回交給爺爺,本是想替米芾彌補對你的虧欠,然後隨他去。可當我將你從孤兒院中領回,看到你眼中疏離、淡漠、將人拒之心門之外的眼神時,我心疼了。我想等你學會信任葉家人、接受新生活、融入新家人後,再離去。
可兩年的時間,你除了對我表現出依賴和眷戀外,並沒有向任何人敞開心扉。我想,大概是我的方法不對,於是,我去了國外,將你丟在葉家,想讓你自己去面對,去學會接受。我只遠遠地看著。雖然你漸漸地認同了爺爺和惜文,接受了葉家其他人的照顧,慢慢的變得不再那麼孤僻,但是十年的時間,讓我慢慢地放不下你,慢慢的滿心都是你,我的小末兒,我捨不得了,我喜歡看你蜷縮在我懷中一副依戀幸福的小模樣,我喜歡你衝我耍嬌,不讓我走的委屈樣,我喜歡你抱著我,趴在我耳邊,一遍遍地說『老葉,老葉,你是我的,不許不要我的』霸道樣,末末,我真的捨不得了你,」
這次,葉末是真的感動了,抱著他的脖子,嗚嗚咽咽地失聲痛哭,又怕太大聲而傷了元氣,所以拚命地隱忍。
「老葉,老葉,你說這麼多,是想告訴我,你愛我,對不對?對不起?」
「是的,我愛你,愛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可憐丫丫,」他笑,摸上葉末像是被雨水打濕的面頰,勾著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還是那麼濕潤、黏糊、柔軟,「別哭了,寶寶,我們要控制水分流失,撐到救援人員的到來,」
「好,我不哭,不哭,但你的答應我一件事,」
「得寸進尺的小東西,你也上癮了是不?說吧,什麼事?」
「古語說,患難夫妻。我們這也是患難過的,所以,出去後,你必須得娶我。」
「小沒羞的,你才多大,就想嫁人了?」沒瞎點著他的額頭,葉修謹嗤笑她道。
「你才沒羞呢?我跟你在這密閉空間了,呆著這長時間,說啥事都沒生,誰信啊?為了我的名節,你也得娶我,」葉末理直氣壯道。
「你才十七歲,就是我想娶,國家也不結婚證啊,」
「那先不拿證,不過,以後我不管你叫爸爸,你也不能跟人家說我是你女兒,」
「那叫什麼?小妻子,小娘子,小媳婦?」
「都好,」葉末只覺得自個的臉熱辣辣的,挺不好意思的。
「害羞了,我的小寶貝兒?」捧著她的臉,貼上她的唇,葉修謹揶揄道。
「這個,我也喜歡,」他的唇,他的口水還是腥氣很重,但葉末覺得很甜,像蜜一樣甜。
因為兩人一直在說話,所以時間過得很快,當上面有人聲響起時,葉末緊張的神經放了下來,對旁邊的葉修謹說,「老葉,我們得救了,你答應我,出去後,你要娶我做媳婦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他輕輕地說『好』,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上,一串的淚珠,落在她的臉頰上,分不清是誰的淚,那已經不重要了。
葉末想這大概就是喜極而泣吧。
她緊緊地依偎在他懷中,鄭重其事道,「謹,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在救援人員小心地挖掘中,葉修謹貼上葉末的唇,他的唇依舊那麼濕潤、溫熱,可是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顫抖和冰涼,「寶寶,再給我唱一遍『滾滾紅塵』吧!」聲音虛弱無力,唇色越來越蒼白,那是生命在流逝的徵兆。
「好,」雖然身體也很虛弱,可是葉末還是應了他這個要求。
「起初不經意的你-
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
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
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於你的心-
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只為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來易來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
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
跟隨我倆的傳說-
滾滾紅塵裡有隱約的耳語-
跟隨我倆的傳說-」
救援人員就在葉末微弱的歌聲引導下,將他們救出,因他們被埋在黑暗中一天兩夜,所以出來時,兩人的眼睛均用黑布蒙著,即便這樣,透過薄薄的一層,葉末還是感覺到了陽光的溫暖。
重見陽光的感覺,真好。
在葉末的要求下,醫護人員將兩人放在一張通鋪上,「老葉,我們得救了,」掙扎拉起葉修謹的手,用還算精神的聲音,盡所能的『高聲』宣佈道。
「是的,得救了,我們很努力地活了下來,所以,末末,以後無論生什麼,你都要像今天一樣,努力地活下來,答應我,寶貝,」在說這番話時,他的聲音含糊,有些吃力,卻依然努力地想要說的清楚。
「我答應你,」
「你保證,」握緊她的手,要求道。
「我保證,」
「真乖,」努力地揚起一個弧度,「末末……」葉修謹不甘地呢喃了一聲後,最終還是合上了雙眼。
原來,這就是生離死別!
愛是什麼?情為何處?有一種愛叫默默守護,有一情叫為我活著。
葉末以為,他只是累了,便也沒在打攪他。
正準備也小睡一下的時候,帳篷裡不知進來了什麼人,動靜特大,旁邊有人用英語說,「病人失血太多,已經停止心跳,」
失血太多?誰失血太多?
停止心跳?誰停止心跳?
「放你娘的屁,他只是暫時休克,」同樣純正的英語,不過,聽起來,很憤怒,帶著髒話,「我不管,無論你們用什麼方法,花多少錢,也要把人給我弄醒,」
這聲音,耳熟的緊,因為太疲倦,葉末的大腦有些遲鈍,辨別起來,有些費神。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你們給我用電擊、加大電擊,」
這次聽清了,這聲音,竟然是簡寧。
簡寧,簡寧,簡寧——
他怎麼在這?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火,而且很大很大的火,葉末知道,簡寧同葉修謹一樣,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而在這能讓他控制不了情緒的,只有一個人。
老葉,葉末的大腦短時間一片空白,心下一窒,猛地將覆蓋在臉上的黑布一把抓起丟了出去,人『騰』的一聲坐了起來。
「誰失血過多?心跳停止,誰?」然後扭頭,張惶地看向一旁的葉修謹。
血,他的大腿上暗紅的血,似罌粟般,艷麗妖嬈,灼傷了她的眼,邪肆地吞噬了她的心,覆蓋在大腿上厚厚的石灰和泥土已經被血水侵透,乾涸。
他的身體還有些溫熱,心跳、呼吸卻早已停止。
「不會的,不會的,剛才還好好的,剛剛他還跟我說話,」
葉末只覺得渾身冷,不用看也知道面色是怎般的蒼白無色……
身子猶如秋風中的落葉,瑟瑟抖……
然後開始控制不住的強烈抽搐,淚,止不住,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一旁,醫生一臉的哀戚,「他是為你才堅持到現在,鋼條穿進大腿骨,若非有很強的意志力在支撐,只怕早就,早就——」
「你們騙人,他明明只是累了,想睡會而已,」她匍匐著爬到葉修謹的身邊,很小聲地說,「我知道你很累,很睏,好好,我不吵你,你好好睡,睡醒了,再叫我,」
「末末,」這下,簡寧清醒了,他望著跪在葉修謹身邊,安靜、乖巧如小女娃般的葉末,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你別這樣,你這樣,他去了也會不安心,」
「你們騙我,對不對?」淚如泉湧,撲上去,擁抱著他的身體,大聲地叫著,「你又騙了我,你醒醒,醒醒,你說過再也不會騙我的,你說再也不會不要我的,你說過再也不會離開我的——你又騙我,又騙我,又騙我……」
視線模糊,看到這樣的情景,簡寧的哀痛無法用言語形容……
「老葉,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你怎麼可以,」眼淚越流越多,心中劇痛不住的翻絞,一直知道他無情,可是面對死亡,他還是這麼無情!
這才知道,為什麼第一夜他讓她睡,因為想讓她保持體力、精力對抗接下來的時光。
第二夜不讓她睡,是怕自己撐不下去,在她睡夢中,離開。
現在才知道,為什麼醒來會是滿嘴的血腥味,因為他咬破手指,在她迷睡中,餵下他的血液。之後頻頻的親吻,那唇齒間的血腥是他的鮮血——怕她缺水,便利用親吻的時候為她補給!
老葉,你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這世間還有比你在我面前死去,卻不讓我知道還殘忍的事嗎?
愛與痛交織,讓她無法自持。
帳篷外,雨悄無聲息地落下,飄飄灑灑,來的是那麼的不是時候又那麼的是時候。
雨總是傷感的代名詞,是陪她哭泣,還是在悼念葉修謹?
或者都有!
簡寧從葉修謹的口袋裡找出一張紙,正反面是用血寫的兩封遺書。
第一封寫給簡寧的:
寧子,我的兄弟,這些年來,我沒少折騰你。
今天,兄弟最後求你三件事!
第一,找個女人,生個娃,好好過日子,別在折騰了!
第二,末末,我的寶貝,交給你了。
第三,我的家人,麻煩你了!
第二封是給葉末的。
寶寶,這次又失信於你了!可是,我真的很累,對不起!!!!!
寶貝,我愛你!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這是我最後的遺願!!!!!
照顧好爺爺和自己!
雨水打落在帳篷,出砰砰的聲音,「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淚水終於肆虐,情絲難斬,痛苦決堤!
絕望,痛徹心扉的絕望。
醉裡容顏難自忘,焉知紅樓夢已然。古今裡外盡襤裳,莫教癡心空斷腸。是下,不覺隱痛頓生,他人之戲,終又何嘗離了己。
望著『沉睡』中的葉修謹,葉末淒慘一笑:「我恨你,恨你……」心痛到無法呼吸,像是被鈍刀割過,『恨』未說完,壓抑許久的熱流猛然噴出,&1t;網羅電子書>妖冶的血漬順著嘴角蜿蜒流下……
鮮艷的紅,飄灑在他暗紅色星星點點的血衣上,像一朵朵妖冶的罌粟花,她蒼涼地大吼,「葉修謹,我恨你……」哀慟的聲音,咬牙切齒的恨……
身子像風中一片落葉,又如殘風中的梨花,最終沒有熬的過那殘風暴雨的摧殘,簌簌落下。
眼前一暗,便再也沒有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