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一點也不歡迎我。」尹辰逸淺淺一笑,以腳尖挑起地上的鐵鏈子,掂了掂重量。
端木睿恆輕聲冷哼,並不作答。
無霜翹嘴輕笑,斜睨尹辰逸一眼,向前幾步,坐到端木睿恆身邊,也撈起了鐵鏈子,左右翻看了幾眼,「呵呵,居然是南海黑鐵鍛造的,燕王殿下,小皇帝可真看得起你呀,這麼貴重的東西,也捨得用在你身上。」
南海黑鐵可是全華雲大陸最堅硬的鋼鐵了,此鐵全身無一絲裂縫,以它鍛造的器具,通體勻稱,無一絲破綻,除非以火融化,否則任何利器也休想將其斷裂。
尹辰逸掀起眼瞼,瞟了無霜一眼,又瞄向端木睿恆,彎腰伸手撿起鐵鏈拉了拉,淡淡道:「燕王,明人不說暗話,我直說了吧,十五年前,你母妃離宮的時候,你也已經有十七歲了,當年的流言蜚語,想來你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流言並非空穴來風,你的確非端木江天的親生兒子,你的生父此刻正在我那,要不要隨我去看看他?」
語畢,尹辰逸回眸斜睨端木睿恆。他雖然默不作聲,依舊垂著腦袋,但誰都能感受到他的四肢已然僵硬了,全身亦爆射出濃烈的肅穆氣息。
良久,端木睿恆微微握拳,冷冷一哼道:「怎麼?這回又打著什麼算盤了?」
尹辰逸嗤嗤一笑,扶腰站起,「怎麼?你這是害怕了?」
端木睿恆抬抬腳晃了晃鐵鏈,在嘩啦聲裡抬頭注視著尹辰逸,「你有本事解開這條鐵鏈,再和我說別的事。」
尹辰逸與無霜對視了一眼,瞇眼笑得爽朗,半蹲下身子,撈起鐵鏈,很是隨性地摸了摸。
「你父親知道不少當年的真相,包括他為什麼突然消失,包括你娘親為何要走,而我卻只能告訴你,你我該是朋友而不是敵人,因為,端木王朝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他說著,忽的兩手力,猛地攥緊了鐵鏈,一抹暗紅的光芒自他掌心爆射出來,暈染在鐵鏈上,射出囂張鬼魅的紅光,盤旋著纏繞,絲絲縷縷,逐漸加深。原本烏黑冰冷的鐵鏈逐漸紅燙,在端木睿恆怔詫的瞬間,已然有了彎曲軟的趨勢。
「無霜!」尹辰逸雙手拉著鐵鏈,對著無霜揚了揚手。無霜會意,倏地拔劍一砍,趁著鐵鏈被軟化的時機,將它一擊切斷,
尹辰逸鬆手將斷鏈子隨手一甩,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走吧,趁現在還無人察覺。」
無霜點頭,將劍送回鞘中,斜眼掃了端木睿恆一眼,緊跟尹辰逸而去。
端木睿恆面色冷然,盯著尹辰逸的後背,眼底深邃一片,起身拂了拂衣衫,亦飛快跟了上去。
三人行出宮殿,正欲往宮外行去,忽的四處爆出一陣喧嘩聲,數百侍衛持刀吶喊著向他們圍包而來。
尹辰逸挑眉,看來他還是太過大意了,那條鐵鏈上肯定還有玄機,怕是鐵鏈一斷,端木嶸平就收到消息了。
此刻正在御書房裡醉生夢死的端木嶸平被一陣緊促的敲門聲驚醒,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彈起身來,肅聲低喝:「誰!什麼事?」
「回皇上,卑職玄真,特來稟告燕王逃脫了!」
玄直等三大侍衛在端木江天死後,直接劃到了端木嶸平手下,此三人雖對端木江天忠心耿耿,但對端木嶸平這個不滿十八歲的小皇帝卻有些不甚在意。
玄直不急不緩的聲音甫一落地,端木嶸平的身影便飛射了出來,他一臉陰冷暴戾,寬大的袖袍猛一蕩,急朝事地而去,玄真急忙跟上。
這時,沐青陽的身影緩緩從紗簾後退出,她掃一眼滿地狼藉,娥眉微蹙,疾步朝端木嶸平的玉案走去。果然,他走得匆忙,竟未將浴火令收回身上!沐青陽大喜,飛快抓了浴火令在手裡,身子往外一撲,急急朝著端木嶸平和玄直消失的方向飛去。
別人她可以不管,但端木睿恆的事她卻不得不插手,無論怎麼說,她答應過姑姑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尹辰逸等人武功本就不弱,又加上此時天色昏暗,追捕的侍衛們又秩序紊亂毫無章法,所以他們只隨意閃躲了幾下,便將緊跟其後的侍衛們甩得老遠。
臨要飛出圍牆之際,尹辰逸忽的無意識地往身後瞟了一眼,只見急急趕來的端木嶸平正站在身下一處空地處,惱羞成怒地大雷霆。他嗤笑一聲,一揮衣袖,躬身射出圍牆。
就在這時,端木嶸平身後一晃而過一道青色身影,趁著眾人皆慌亂無措的時機,飛身竄出了另一面的圍牆。
刺客自然是沒有抓到,端木嶸平一臉陰鬱地回到御書房,冷冷掃了已被收拾乾淨的地面一眼,視線上移,落向案面。
原本半瞇著的眼睛霍的睜大,眼皮飛快地彈跳了幾下,端木嶸平猛地一個飛撲衝到了玉案前,顫著手在桌面上一頓撫摸,眼底血紅一片。
那枚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浴火令,不見了!
「來人!快來人!」
端木嶸平啞聲嘶吼,袖袍一揮,將桌上的燭台掃倒在地。
洪公公躬身出現在門口,顫顫抬眼往裡看了一眼,恭聲道:「皇上有何吩咐?」
「誰收拾的屋子,給朕把人帶過來!」
洪公公哆嗦了一下,低低應了一聲,彎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兩名戰戰兢兢打著顫的小宮女疾步進屋,正欲向端木嶸平請安,他卻一個箭步邁了上來,一手一個揪住一個人的衣襟將她們騰空拎起。
「誰叫你們收拾的屋子!」
宮女兩眼一翻,嚇得渾身虛軟,艱難地張合著嘴巴,卻是結結巴巴說不明白話。
端木嶸平劈手一甩,將她們摔在地上,揚指怒指玉案,厲聲道:「朕放在桌上的紅色鐵牌,你倆可有動過?」
兩名宮女團抱著,畏畏縮縮地向後退了幾步,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端木嶸平見此,身子晃了晃,趔趄著後退了一步。
手臂一揮,啞聲低吼,「滾——」
兩名宮女連忙連滾帶爬地跑出御書房。
誰動了我的浴火令!
端木嶸平軟軟跪坐在地上,一臉茫然地四下張望著,冷僵了許久,忽的嘴角嘲諷般勾起,惻然逸出一聲苦笑。
好了,人沒找到,浴火令也丟了。她再也不會出現了,她再也不會再來見他一面了……
端木嶸平掩面低聲啜泣。
你說過的,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我的!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我沒了父王,沒了母妃,連皇爺爺也走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剩下你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要拋棄我!
黯淡的月色洩進窗牖,斜斜打灑在玉案後的雕龍寬椅上,又滑落在明黃色的椅面上,平添一抹冰冷肅殺。
端木嶸平仰面望月,任臉上漣漪冰冷一片,雙手悄然在身側攥握成拳。
空氣中還殘留著濕潤的酒氣,濃烈的竹葉青,帶著清爽的迷迭香,纏纏綿綿,穿繞在空去中,伴隨著被風掀飛的紗簾,輕輕地顫抖不已。
端木睿恆和楚璉私處在房間裡已然整整一個時辰了,也不知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待兩人出來後,眼底皆是紅彤彤一片。
尹辰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鉤唇一笑,站起身來,走向楚璉。
幾日前為方便楚璉行走,厲贇軒為他做了個輪椅,此刻他正歪著腦袋靠在椅背上,整個人看上去無比的哀傷落寞。
尹辰逸把住輪椅,將他往屋中心推了幾步,輕鬆笑了笑道:「怎麼?兩父子才見面便吵架了?」
楚璉未做聲,倒是端木睿恆這回沒有再不搭理尹辰逸,他向前幾步,邁到尹辰逸跟前,滿面肅然。
「你說的沒錯,你我應該是朋友,端木皇朝的確是你我共同的敵人,但我不知,你要如何助我奪天下?我可不想背上一個叛賊的千古罵名!況且,以我目前的實力,要公然謀反,談何容易?」
三十餘年前生的種種事,雖然端木睿恆不曾親眼所見,但是,從那麼多的流言蜚語裡,他也能遄度出點大概來。
黃巾軍的領袖本有兩名,一者為端木江天,一者為楚璉。端木江天雖善於使計謀,英勇非凡,但是,軍中將領們卻更推崇楚璉,無論是楚璉無意識顯示出來的大義凜然還是他陽光爽朗的性格,都使得他的人氣比端木江天更勝一籌。
可惜,他此人心機全無且天性耿直,被端木江天三言兩語一騙,便將手中半數兵權拱手相送,自甘尊端木江天為上,自己則退居二線,當了個幕後軍師。
後來更是被端木江天設計搶走了心愛之人,沐青陽的姑姑衛清蓮。因著這事,他曾與端木江天鬧翻過幾次,但他又如何鬥得過端木江天,最終還是罷了手,忠心耿耿地繼續為他辦事。可是,眼裡容不下一顆沙子的端木江天又豈會就此松心?他既已對楚璉起了疑心,便不會再信他用他,在攻打赤雲峰之際,便設計震碎了他的膝蓋骨,將他從最高峰推了下去。
得知楚璉落崖,悲痛深絕的衛清蓮不再隱忍屈服,心灰意冷下逃出端木江天的魔爪,跳下了龍騰河,誰知卻被恰好出谷的獨孤行所救,便一直在西寒谷裡隱居。她一直矢口否認端木睿恆是楚璉的兒子,為的既是要防止端木江天迫害端木睿恆,亦是要避免端木睿恆衝動之下,尋思報仇不成,反害了自己。
可是,她哪裡想得到,端木江天乃是寧可錯殺一百不肯放過一人之人,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端木睿恆。而不知真相的端木睿恆為保住性命,在夾縫中生存,幾乎日日都如履薄冰。
真相永遠是殘酷的。端木睿恆的心雖早已麻木,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像,自己原來真的不姓端木!他想著這三十餘年來,他為端木皇朝建下的功績,又想到端木江天對他的無情迫害,整個人猶如被抽乾了魂魄般悵然落寞。那種絞痛著嘶號的苦澀,噴湧著襲上心頭,又堵上喉嚨,竟逼得他險欲泫然啜泣。
尹辰逸感受到他的悲楚,心中一顫,眼底不由地浮上一次黯淡,稍稍斂了斂神,他肅然道:「不知大家有沒有現,現在的晉王端木允鈺與之前已然有所不同了。」
眾人聞言,臉上俱是閃過一抹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