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辰逸鎖著眉頭點頭,盯著厲贇軒良久也沒有再說一句話,他面含濃厚的哀傷,猶如凋零的落葉般淒楚。
厲贇軒低歎,「白日裡,那一掌可傷到你了?」
尹辰逸搖頭。
厲贇軒取出一枚丹藥,遞給他,「哥下手重了些,哥跟你道歉了,這是斬風做的療傷聖藥,服了它,你會好受些。」
尹辰逸默默接過藥,塞進嘴裡,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底水潤微顫,一聲虛無飄渺的聲音溢出喉嚨,「哥,她還好嗎?」
厲贇軒面色沉靜,輕輕點頭,「無礙,斬風會貼身照顧著她。」
「這不是你做的,對嗎?」
厲贇軒「嗯」了一聲,轉過身去,恢復仰面望夜空的姿勢。
尹辰逸緊握成拳的手,緩緩卸去力道,心中一鬆。
他就知道,哥哥不會騙他的,哥永遠都不會騙他!他說了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那麼就一定不會變卦。他答應過,他不會提前對琢兒下手,那他就一定不會輕易動她!
尹辰逸面色稍緩,吸了吸酸澀的鼻子,啞聲道:「哥,放過她吧,我們不一定要走那條路,窺天珠的秘密也許只是個神話罷了,不如我們換條路,放過她吧!」
厲贇軒聞聲,身子一僵,飛快扭頭望向尹辰逸,眼底劃過一道晦澀的暗芒。
「你這是對她動真情了嗎。」
他說的是陳述句,而並非反問句。
尹辰逸直直凝迎上厲贇軒的目光,目露堅定,「是的,我愛上她了。」
厲贇軒眉梢微顫,心中倏地湧上一抹憋悶。
他慌忙扭過頭去,硬著聲音道:「你忘了嗎?她只是一枚棋子罷了,你不該愛上她。」
尹辰逸皺眉,緩緩搖頭,「我不想再傷害她了,我不會告訴她真相,等到哥哥的大事喜成那一日,我便帶著她遠走高飛。哥,我一定會從她口中套出窺天珠的秘密的,逸兒從未求過你,但這一次,就當逸兒求你了,事成之後,放過她吧!」
語罷,尹辰逸當真跪了下去,仰頭望著厲贇軒的背影,目中閃爍著拳拳懇切。
厲贇軒扶住窗台,星眸黯淡下來,久久都不做聲,尹辰逸便這麼一直跪著哀求。
無聲,僵持。
這一切都源自一場孽債。
尹辰逸的真名叫做厲逸軒,乃是厲群峰的二子,厲贇軒的嫡親弟弟。如今他的存在,除了厲贇軒本人,整個赤雲峰再無一人知曉。
厲逸軒告訴沐青陽的,所謂的他與端木皇朝以及西域厲家的仇恨,都是編出來騙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接近她,繼而取得她的信任,好套出窺天珠的秘密。
但有一點,卻是真的。十年前,的確有人替厲贇軒跳下赤雲峰,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厲逸軒。
世人只知厲群峰有一子,名叫厲贇軒,小小年紀便武藝群,乃是人中龍鳳。但極少有人知道,其實厲群峰還有一個兒子,叫做厲逸軒,只比厲贇軒小了一歲。
二子厲逸軒生下來便患了病,好不容易救活後,卻烙下了病根,終日無力行走,只能躺在床上度日。厲群峰樹敵勝多,為了保護他柔弱的二兒子,便在他出生不久後就宣佈了他的死亡,秘密將他安置在一處隱蔽小院,派人仔細照顧著,日日為他尋找名醫醫治。直到十年後,厲逸軒的病才有了進展,偶爾也可以稍稍下床走動片刻。
因著弟弟身體虛弱,厲贇軒從小便對這個弟弟百依百順,疼愛非凡。厲逸軒腰上的軟劍便是他親手所製,送給他的十歲生辰禮物。
但是誰也想不到,變故會來得這麼快。
在楚璉的幫助下,端木江天聲勢大增,他欲要稱霸天下的野心越來越難以掩飾。他的兩大頭號競爭對手中,先被他挑中的便是西域藏王。
所以,就在厲逸軒滿心歡喜地收下禮物的當日,赤雲峰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災難。這一場災難,幾乎是滅頂之災。
為了保住哥哥的性命,厲逸軒挺身而出。他設計使得自己被抓,替了厲贇軒吞下毒藥,並最終被逼得跳下山峰。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玄機老人竟會救了他,還將他收做大弟子,帶回了瓊台谷。
這一去就是十年。等到厲逸軒的身體被玄機老人治好,並習得一身武藝後,他毅然回了赤雲峰。兩兄弟分別十載,再次相見,相擁唏噓不已的同時,也擬定好了他們的復仇計劃。
但是,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沐青陽的意外出現。
兩兄弟措手不及的同時,卻也有了更好的計劃,有什麼計劃比獲得窺天珠的秘密更完美?若能奪得窺天珠守護著的力量,他們的復仇計劃便能如虎添翼,推翻端木王朝將變得輕而易舉。
厲贇軒不便出面,這個接近沐青陽並從她口中套出窺天珠秘密的任務,便落在了厲逸軒身上。
斬草不除根的危害有多大,兩兄弟體會頗深。所以為免夜長夢多,將來徒生變端,他們最初的計劃,是要在利用完沐青陽後,就直接將她殺死。
可是,又有誰能料到呢?他們竟然都愛上了自己的棋子。
這就是命運,是注定。
手指的力道一寸一寸加大,指尖伴隨著嘶啞的咯吱聲,緩緩下陷,在窗稜上留下四個深深的凹陷。
厲贇軒顫抖著睫毛,閉上了雙目。
十年前,厲逸軒以桃代李僵之計救下他的性命之後,曾使他一度噩夢纏身。他幾乎夜夜都能夢見厲逸軒決絕扭頭,飛身跳崖的一幕。每每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後,他總是自責地難以抑制,怒號著以手砸牆,直到砸得手腳虛弱,才肯罷休。
那是他一輩子的魔咒,一生一世的噩夢。
他內心無時無刻不覺得虧欠於厲逸軒,所以在厲逸軒屈膝下跪的那一剎那,他的心便在滴血了。
這是他最愛的弟弟,他欠了他太多,此番,叫他如何能拒絕得了?
你愛她,可是,我也愛她。
我成全了你,誰又來成全我呢?
厲贇軒已經忘記上一次哭泣是什麼時候了,但是這一次,他真的覺得心酸委屈,一股狂躁的酸澀感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攻佔了他內心的所有領域。
痛楚與心酸化作綿長纖韌的絲線,瘋狂地繞著他的心旋轉。一圈,一圈,又一圈,抽*動不停,將他的心抽勒地嚴密緊實。
他痛,他煎熬,但他不可以宣洩。
於是,他只好選擇小心翼翼地仰起頭來,任眼淚在眼眶裡翻滾,卻隱忍著,始終不讓它輕易流落。
「好。」
一個簡單的「好」字,幾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氣,厲贇軒倚在窗稜上,只覺手腳虛軟,猶如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
尹辰逸面如死灰的臉登時光芒四射,他驚呼一聲,彈起身來,若不是害怕將外人引過來,他怕是當場就要揚聲大笑了。
厲贇軒背過身去,匆匆拿手摸了摸臉,才重新轉過身來。
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你可要小心一些,莫要把身份暴露了,她賊精賊精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你一不小心就被她看出端倪來了。」
尹辰逸驚喜地連連點頭,「哥,謝謝你,你真好!」
厲贇軒寵溺地望著尹辰逸搖頭,面上依舊保持笑意。狂喜之中的尹辰逸並沒有看見,他眼底深深壓抑著一抹傷痛。
「謝謝哥哥,這些日子,就辛苦哥哥好好照顧琢兒了,我過些日子便來接她!」
厲贇軒蹙眉,「先讓她在這裡再多待些日子吧,只要她在,端木睿恆他們就一定會再來,我等著他們再來一次,等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再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們了。」
尹辰逸連忙就想說不,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嚥了下去,他凝望著厲贇軒,懇切道:「哥,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利用她了,好不好,我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了。」
再受傷害?
厲贇軒面色微僵,她現在這個樣子,應該算是受了最大的傷害了吧。
心中頓覺刺痛,厲贇軒倏地抬頭,臉上凝重地盯住尹辰逸,蹙眉道:「你要有心裡準備,她的臉,被毀容了。」
他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懷疑尹辰逸對沐青陽的心意,而是想要事先提醒他,免得他衝動之下,去找哲哲拚命。他絕對相信就算尹辰逸知道沐青陽容顏盡毀了,也不會對她有半點嫌棄。因為,他自己便是這樣的。
果然,尹辰逸聞聲,倏地斂去笑意,身子急遽一閃,撲到厲贇軒身前,雙目乍現寒意,「是誰幹的?」
厲贇軒見此,眉心幾乎都要擰作一團了,「就算我不告訴你,你自己也會查得到,我不想對你隱瞞,但是,我只有一點要求,你不可衝動壞事。」
尹辰逸面上肌肉飛抽*動了幾下,僵著脖子點頭。
「是哲哲。」
話音未完全落下,尹辰逸已然身形微動,即刻就要飛閃身離去。
厲贇軒連忙腳下飛快移動,身子一晃,攔在尹辰逸身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衝動,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如果稍有不慎,我們就會滿盤皆……」
厲贇軒話沒說完,卻是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觸手的那股灼熱感是如何的似曾相識!
「你的熱毒不是已經解了嗎?」